唐大圓居士用名示略

尹曉彬

唐大圓(1885-1941)，湖南武岡(今屬湖南省洞口縣)人，是近現(xiàn)代佛教史上學修兼?zhèn)涞闹邮恐?。唐大圓居士早年服膺印光法師，弘揚凈土尤力，弘一法師曾贊其“宗說兼通，解行雙美”，太虛法師也許之以“凈土之名士”。繼而精研唯識，先后執(zhí)教于武昌佛學院、中華大學、東南大學和武漢大學，并有《唯識的科學方法》、《唯識方便談》、《識海一舟》、《唯識三字經(jīng)釋論》等著述行世，是二十世紀唯識學思潮重要的推動者，與此同時，唐大圓亦是東方文化的力倡者，1926年他聯(lián)合章太炎、章士釗、蔣維喬、歐陽竟無、黃侃、柳詒徵等學界名流組織“東方文化集思社”。主編《東方文化》，并于1934年創(chuàng)立“漢口東方文化學院”，蔡元培亦對唐氏“悲人憫亂，欲以東方文化挽救人心”之舉深表敬佩。因此，無論在民初佛教史、學術(shù)史還是文化史領(lǐng)域，唐大圓居士之事跡、思想均有值得深入研究之處。然而，唐氏作為一傳統(tǒng)學者，單從姓名、字號而言，就涉及諸如族名、學名、法號、別號、筆名等信息項。若不全面了解這些基本信息，研究過程中很可能造成文獻遺漏，缺檢譬如著述、生平活動等相關(guān)一些材料。關(guān)于唐大圓居士用名，《洞口縣志》所載其傳文中曾有提及，但體例所限，文中一筆帶過而僅示其學名“唐蔚鴻”與“佛隱”、“倚云”二筆名。筆者嫌其過于粗簡且有所漏，故對唐大圓居士用名信息稍作梳理，條述如下，以供對唐大圓居士研究有興趣者參考。

1唐煥蒼：榮焴

此為唐大圓居士族名與表字。僅在唐氏族譜中一見。《晉陽唐氏五修族譜》在“慈公房圣公派下識公世系”之“十八世”欄，即唐大圓所在譜欄，標示“鼎公長子煥蒼”，并在欄內(nèi)作“字榮焙”。湘中地區(qū)有須依家族輩分排行取名列入族譜的風俗。所取之名常稱作“族名“或“譜名”。據(jù)當?shù)靥剖陷叿峙判?，唐大圓之祖唐惠光為“詩”字輩，故譜記“詩識”，其父唐存書為“禮”字輩，故譜記“禮鼎”；唐大圓則為“煥”字輩，故譜有此記?！盁~”乃“煜”之異體。光亮之義，與輩行“煥”字取意相應。從表字不避“煥”已含“火”偏旁看，似有補生辰五行中缺“火”的意向。此亦湘中地區(qū)取名風俗之常例。

2唐蔚鴻；漸陸｜粲六

此為唐大圓居士之學名與表字，亦見載于唐氏族譜。唐大圓父親唐存書、母劉索真共育五男二女，男兒取名均含“蔚”字。即蔚鴻、蔚龍、蔚麒、蔚駿、蔚械，大圓為長子。(參見《先妣劉孺人行略》，載《大圓文存》，泰東圖書局，1927年版，第32-33頁。)舊時文人，拜師入塾，要取一學名以示正視儒業(yè)，非惟湘中地區(qū)有此風俗。因為是學名，故唐大圓學佛前后都有用此名。如，1918年所刻的《倚云樓九錄》中所錄各篇文內(nèi)均署此名。唐大圓向《海潮音》等刊撰稿，也間有署“唐蔚鴻”的情形，如《佛學與教育之關(guān)系》和《飲食論》等篇。

關(guān)于唐大圓的表字，唐氏族譜因前錄有族名表字“榮熵”而臆斷“粲六”為“號”，恐系編纂者不了解傳統(tǒng)文人取名用字情形所致?！抖纯诳h志》有“字漸陸，亦字粲六”一說，筆者迄今未曾檢獲唐氏用“漸陸”一字的可證材料，但相信傳文撰述者應有所據(jù)。后出的《邵陽市志》、《湖南名人志》、《湖南第一師范名人譜1903～1949》等書唐大圓傳中則均只記“字漸陸”，結(jié)合傳文內(nèi)容看，多是簡襲《縣志》而成。

筆者以為，表字“漸陸”與“粲六”，初看為二，其實為一，“粲六”實乃“漸陸”演化而來。傳統(tǒng)文人取字，多與名之蘊意關(guān)聯(lián)，所謂“因名取字”；亦多求寓意雅致吉祥，講究“名雅字吉”。唐大圓取學名唐蔚鴻。表字“漸陸”，應是典據(jù)于《易》，《易》之“漸”卦九三爻辭，“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利御寇?！鼻也徽摯素硵酁椤皟础?，從前述其譜名表字“焴”取“火”旁看，“鴻”、“漸”二字取“水”旁，依習俗中盛行的五行之術(shù)看，水火相克，略與取字求吉相違。再觀“粲六”，“粲”乃“鮮艷、美好”之意，與“焴”字“明亮”之意相應，且“粲”可與“燦”通，暗含補五行所缺之“火”，在《詩經(jīng)》中也有“角枕粲兮，錦衾爛兮”可為典據(jù)，此似為“粲”代“漸”之由來。又，湘中民間計數(shù)，大寫為“陸”，小寫為“六”。更值注意的是，在唐之家鄉(xiāng)即今之湖南省洞口縣，方言中“漸”與“粲”(均讀zan)、“陸”與“六”(均讀li)讀音相同。于此一來，“漸陸”在讀音相承不變的情況下順理成章地轉(zhuǎn)為“粲六”，蘊意似乎更為吉祥。

進一步結(jié)合唐大圓居士一生心路歷程看，其自稱學佛之前曾一度迷戀道家方術(shù)。故以上推斷中屢為提及的五行之說，既系鄉(xiāng)土風俗所染，又為道家方術(shù)基礎(chǔ)，唐大圓熟知于此，實乃情理之中，況改名求吉亦是民間術(shù)數(shù)常見手法。筆者以為，合“漸陸”為“粲六”是唐大圓自己而非他人所改，時間可能正是他1913年夏長沙大病后歸鄉(xiāng)，潛心于道家方術(shù)之際，而自此后，即只以“粲六”行。如，其在《倚云樓文錄》扉頁題簽即作“武岡唐蔚鴻粲六著”，在武昌佛學院的教員表登記所填表字也是“粲六”。從交往層面上看，唐之姻親肖炯南致函時也是稱字表敬日“粲六”；好友黃侃在日記、信函、詩賦中均稱“粲六”，也可佐證此字之通行。如，黃侃在日記中寫到，“唐粲六即大圓以其所著《性命問題》及其《文存》見寄，并附一書?！庇?，唐大圓寄所編《國文講義》質(zhì)正于黃侃，黃侃回信也是稱“粲六”，1922年秋，唐大圓受吳壁華居士之請赴溫州講經(jīng)，途經(jīng)武漢訪黃侃，黃侃贈詩相別，該詩初以《贈唐大圓居士如溫州講經(jīng)》為題發(fā)表在《海潮音》，詩后錄有飛白云，“粲六道兄自武岡如溫州講經(jīng)道經(jīng)武昌枉存敬贈一偈”。次年，黃侃將同詩再發(fā)好友汪東主編的《華國》月刊，詩題則改為了《贈大圓居士唐粲六》。種種材料顯示，至少學佛之后，唐大圓是以“粲六”這—表字為用的，我們少能尋檢到唐氏使用“漸陸”的相關(guān)材料也正是同樣原因，故此，《湖南名人志》等書，裁縣志“字漸陸，亦字粲六”一說，僅示“漸陸”而合更為通行之“粲六”，實屬擇有不當。

3大圓｜唐大圓

“大圓”為唐氏學佛后所取法號。唐氏生前即以“大圓”或，“唐大圓”為人所知，其在《海潮音》上發(fā)表文章也絕大多數(shù)以此二者相署。如今相關(guān)佛教工具辭書也均以“唐大圓”列具辭條，故此名亦最為現(xiàn)在學界、教界所熟悉。少為人知的是，唐大圓二弟蔚龍、四弟蔚駿、五弟蔚械學佛后分別取法名大休、大愿、大定，皆取一“大”字同。大休、大定二人皆文筆挺秀，支持長兄大圓的事業(yè)尤力。特別是五弟唐大定，曾入武昌佛學院學習，于佛于儒，均有探研。太虛法師對大定十分賞識，1926年曾召其前往上海主編《海潮音》。唐氏兄弟二人相繼主筆《海潮音》，這也是《海潮音》史上的一段佳話。

關(guān)于“大圓”法號，唐大圓曾刻有一篆體印章，也曾特為此法號寫過一首《大圓

歌》。在歌中，他頗有禪意地寫到，“大圓云何大?亦復云何圓?莽莽蕩蕩無邊際，只向十方世界打蓮圈。大圓本非圓，亦復未始大。曾將剎海安毫端，時擎須彌藏一芥”。1927年，其結(jié)集詩文出版，書名也就直取為《大圓文存》。太虛法師也曾作藏名詩偈以贈居士日，“衣冠容止學周公，性理精神與佛同。都攝六根其入定，山河骨肉大圓通?！庇纸杳l(fā)揮稱其“大開圓悟，故名大圓，應不亞于六祖夜半于五祖言下之悟!”。凈空法師在致函中不無贊賞地作偈云，“惟大居士，普度有緣，空有雙照，不落兩邊，日大日圓，名實輝映，斥小彈偏，全提正令?！蓖高^這些瑣聞?wù)乒?，我們可以略窺，大圓居士對自己這一蘊意深刻的法號的珍愛，以及周邊友朋對唐大圓居士名實相符風格的欣賞。

順此一提，太虛法師剃徒或在家皈依弟子中，亦多有法名表字中含“大”字者，如大慈、大勇，大敬等。唐大圓居士曾佐助太虛法師多年，私交甚密，間有粗心者常由此而誤以為大圓居士亦是太虛弟子。實際上，唐大圓1922年初會太虛法師之前，即早已以“大圓”一名行世。誠然，唐大圓在佛學，尤其是唯識學研究方面，受太虛法師勉勵和指教甚多，但就個人關(guān)系言，筆者認為，以“友朋”論似比以“師徒”論更為恰當。

一般說來，唐氏面對學界對象，文篇署名“唐大圓”為多，而“大圓”則多署于面向教界的弘法文篇。如其在《東南論衡》、《甲寅》、《國學論衡》、《文藝捃華》和《華國》月刊上發(fā)表文章或詩歌均只署“唐大圓”。當然，更多的情形是二者的相互換用。如《中華之政治史觀》發(fā)表在《華國》月刊時，署名為“唐大圓”，而同文再發(fā)于《東方文化》時則更為“大圓”。再如，其所編《東方文化》第五期中，

《唯心王能平天下論》、

《論語本義略說》和《唯識與常識》等均于目錄作“大圓”而文內(nèi)則署“唐大圓”。

4佛隱

此為唐大圓學佛早期所常持的用名?！胺痣[”之取意，似在表達其慨嘆當時佛法沈隱弗彰之悲心，故當為唐氏對佛教產(chǎn)生濃厚興趣或?qū)W佛后所取?！督饎偹南嗔x》、《唯識之密意》等在《海潮音》上發(fā)表時署“佛隱”，而同文發(fā)在《華國》月刊上則所署更為“唐大圓”，此可作“佛隱”實為唐大圓用名的證據(jù)。唐大圓在《海潮音》上署“佛隱”撰文較多，如《念佛妙悟》、《救劫的心法談》、《神辨》、《唯識學之價值》與《十一月十九日家書》等，以及《東方文化》上所發(fā)《今日救亂之切近辦法》等文篇均署“佛隱”。

唐大圓早年在鄉(xiāng)弘法和最初為《海潮音》撰文時，亦常署用“唐佛隱”。1920年11月，武昌佛乘修學會印送《海潮音阿彌陀佛誕日紀念號》。這本薄冊選刊了唐大圓四篇文章，其中前三篇均署名。大圓居士”，最后一篇《新蓮社啟》文后落款為“大圓居士唐佛隱原啟武昌佛乘修學會重訂”。1921年的《海潮音》第一期上公布的各地研究員名單，唐大圓的信息就是以“唐佛隱”列出，同年第六期上刊發(fā)的《本性論》和《納盂》署名也是“唐佛隱”，此二篇均是錄自1918年《倚云樓九錄》的舊作，1927年則又重錄于《大圓文存》。1922年春，唐大圓與羅妙蘭、釋心印等邀集同人。發(fā)起成立“湘西佛教會”，并親作《湘西佛教會緣啟》述其情形，文后落款則題“武岡大圓居士唐佛隱謹撰”。

5倚云

此為唐大圓居士筆名之一，唐大圓早年自刻的兩本文集分別取名《倚云樓文錄初編》、《倚云樓九錄》。其所主編的《震鋒》上亦發(fā)有《倚云樓歌詩六首》，這些信息表明，“倚云樓”很有可能是唐大圓自己所取的書齋名，而“倚云”這一雅名則據(jù)此而來，此—齋名。唐氏緣何典而取。想表達何種心意，現(xiàn)已無從細考，僅從字面看，“倚云”似有取“倚立云蠟，凌空傲物”之意，其所表露的恢弘之勢與唐大圓自幼即存商遠之志是相呼應的。唐氏自述幼年讀書習文則“特冠群兒”，他詩中亦寫到，“二十期遠大，昂昂千里駒”1925年給汪東的信函中也曾自稱“圜少傲岸”。結(jié)合這些信息，想必唐氏“倚云”一名早取定于學佛之前，而從《洞口縣志》所載唐晚年避國難在鄉(xiāng)曾書“叫花子堪登上座，大總統(tǒng)拜在下風”的楹聯(lián)譏諷時局來看，“倚云”所寓意的這種豪邁氣魄亦是伴隨他終生的。

唐大圓用“倚云”一名所撰發(fā)的文章，以抨擊時弊與文學評論一類居多，如《總統(tǒng)與乞丐》、《評孔夫德璋北山移文》等所署即此名。

6隨喜道人

此為唐大圓居士別號?！半S喜”乃佛門常用語，意謂見他人行善，隨之心生歡喜。以此立名，足見唐大圓向佛之心。據(jù)筆者所見，唐大圓以此別號作撰述用名，僅偶爾為之，即1921年《海潮音》連載《平等談》目錄均標“隨喜道人”，而文內(nèi)署名為“新蓮社隨喜道人”，而在家鄉(xiāng)建立一“新蓮社”推動凈土弘揚乃唐大圓素來之愿，他早年在鄉(xiāng)設(shè)館授生時就曾作此想，《海潮音阿彌陀佛誕日紀念號》所發(fā)的《新蓮社啟》可窺其對此所作謀劃之思，經(jīng)過積極的募捐和籌備，直到1924年底，“法界新蓮社”落成，唐氏才始為遂愿。唐氏發(fā)文時在“隨喜道人”前冠標“新蓮社”，大概也有表達當時這一愿望的意向吧。

1925年，唐氏將《平等談》略作字句修訂后，署名“大圓居士唐蔚鴻”再發(fā)于《世界佛教居士林林刊》，此為《平等談》乃唐大圓所作，“隨喜道人”實為唐大圓用名之直接證據(jù)。又，唐在1935年在回顧自己早年著文和為《海潮音》撰稿的情況，其中特為提及《平等談》，1924年，唐大圓曾自作《隨喜道人歌》，署名“大圓”刊發(fā)《海潮音》。此二信息也可佐證我們的上述推斷。

7本固，超舜；堯友，方震

此四者，筆者疑為唐大圓居士之筆名。署此四名刊發(fā)的文篇均見于唐大圓所編的《東方文化》第二卷第二期。署“本固”者共4篇：《江潭王氏譜敘》(頁67)、《為造東方凈土發(fā)愿文》(頁72)、《改詩善教》(頁75)、《與羅奉僧居士書》(頁89)；署“超舜”者共3篇：《愿天下早生圣人說》(頁35)、《智慧非本具論》(頁46)、《生與死之研究》(頁52)，署“堯友”者共5篇：《慎術(shù)與慎學》(頁10)、《今世教育改良略談》(頁31)、《無相政府之建立》(頁35)《東方文化解惑》(頁68)《讀感應類編偶吟》(頁77)，署名“方震”者共2篇：《佛學之由來及革命》(頁24)，《禮千佛圓滿回向偈》(頁77)。首先，通觀此四筆名取意，均與此時唐大圓居士所倡“東方文化”之“內(nèi)學為體，外學為用”精神與試圖融攝儒家入佛家“人天乘”的構(gòu)想暗合。其次，核檢文篇內(nèi)容，也多與唐大圓居士經(jīng)歷相契。如署名“本固”之《江潭王氏譜敘》，江潭乃唐之家鄉(xiāng)武岡縣和康鄉(xiāng)雙洲村之鄰村，至今仍沿用此名(江潭村今屑洞口縣石江鎮(zhèn))。而同署“本固”之《與羅奉僧居士書》中提到的羅奉僧居士為漢口之名居士，而漢口正是唐氏多年弘法和講學之地。能同為武岡之江潭王氏族譜作序和結(jié)識羅奉僧居士之“本固”，因此很有可能即是唐大圓。此外，以上各文篇之行文均與唐大圓素來堅持以古樸雅致的文言寫作的風格一致。筆者推測，可能唐認為《東方文化》該期所刊絕大多數(shù)為唐氏自撰文篇，容易讓人感覺過于集中，因此臨時取以上筆名試圖消解這一印象，該期中“倚云”一名亦頻繁署用達六次之多，似也可印證我們的這種推斷。由于此四筆名均尚未能找到刊外材料佐證，未敢率然決定是非，姑且存此以俟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