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治淮
我的書桌上攤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兩部巨著:《老子》和《莊子》。這兩位出生在淮北平原的安徽老鄉(xiāng),在中國乃至世界哲學思想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
老子留傳后世的唯一作品是《道德經(jīng)》,這篇只有5000余字的經(jīng)典,言簡意賅,博大精深,內(nèi)容極其豐富。書中,老子提出“道”、“自然”、“無為”等著名的哲學概念。稍后的莊子繼承和發(fā)展老子的“道法自然”觀點,他的《莊子》一書,理性的精神和思維堪稱一時之冠。
我常想,沒有大海一般深邃的思想,沒有大海一般廣闊的胸懷,是寫不出《老子》、《莊子》這樣流芳百世的巨著的,可老子出生在安徽亳州,莊子出生在與他相鄰的蒙城,盡管史學界對他們的出生地存有異議,但后世發(fā)掘的許多資料都佐證了他們確確實實是安徽人。只是,無論是亳州還是蒙城,都是中國內(nèi)陸的兩個城市,根據(jù)古人“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觀點,生長在亳州、蒙城的老子、莊子,是無法寫出那樣博大精深、汪洋恣肆的文字的。
然而,到了亳州和蒙城,我才突然感悟到,淮北平原才是一個更為豐富生動的海洋。那廣袤無垠的大地,像海洋一般平蕩浩瀚:春天是嫩綠的海,夏天是碧綠的海,秋天是金黃的海,而冬天,大雪紛飛,它又成了潔白的海。世代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有著其他地域生存者無法比擬的胸襟和豪爽。
行走在淮北平原,我的思緒躍回2000多年前,仿佛看到,騎著青牛的老子,面容清癯、神情淡然,行走于阡陌之間,五千余言的《道德經(jīng)》在他心中一字一字地揣摩、錘煉。緊隨其后的莊子,披散頭發(fā),赤著雙足,行走在鄉(xiāng)間土路上,他面帶微笑,一路高歌,那灑脫愉悅的情感,感染著沿途的人們。而他們的思想,超越了時空的局限。2300年后,依然鮮活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面前。
如果說,生長在安徽北部的老子、莊子所創(chuàng)立的哲學思想是一幢大廈的架構,那么遲于他們1400多年、出生在安徽最南部——古徽州的朱熹以及更后的戴震所創(chuàng)立的哲學思想,便是這幢大廈中的精美部件。
朱熹、戴震同樣推崇老子“道法自然”的觀點,只是在老莊哲學思想的基礎上,結合時代特色,進行更為生動的闡述和詮釋。老子說:“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朱熹則提出圣人要“樂民之樂,憂民之憂”。老子提出“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戴震則提出:“古圣人,賢人以體民情,遂民意為得理”。
朱熹、戴震的這些理論傳承了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又對維護封建統(tǒng)治起到積極的作用,以致宋、元、明、清都把朱熹的學術理論推崇為儒學正宗。而戴震的民本思想,則被后世許多學者稱為東方民主思想的曙光。
如果說老莊哲學思想的形成,得益于一馬平川的淮北平原,朱熹、戴震的哲學思想則得益于皖南鐘靈毓秀的青山綠水。他們的思維雖無老莊一泄千里的氣勢,卻有一種涓細清澈的韻味,他們的論述“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不同的閱歷會有不同的感悟,而且常常會給人一種“山窮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朱熹、戴震二人一生都深愛自己家鄉(xiāng)那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朱熹曾在故鄉(xiāng)留下“新安大好山水”的摩巖石刻。而由朱熹、戴震哲學思想指導下的徽州鄉(xiāng)規(guī)民約,對保護“新安大好山水”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
在安徽這方水土,歷史上養(yǎng)育過眾多像老子、莊子、朱熹、戴震這樣影響中國歷史文化的人物。我想到安慶的天柱山和天柱山下的陳獨秀。安慶天柱山峰聳千仞,如柱倚天,素有“南國第一”的美稱,山有奇峰124座,蒼翠秀潤、古徑幽深,山嵐水色,變化莫測。李白贊美它是“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氣”。
正是這“奇峰出奇云,秀木含秀氣”的天柱山下出生的陳獨秀,最早將“共產(chǎn)主義”這一擎天巨柱引進中國,成為當時“思想界的明星”、“五四運動的總司令”。陳獨秀可謂是秉有天柱山奇秀之氣的一時風流人物。
此外,淮南王劉安,老子的同鄉(xiāng)曹操、華佗,淮北的嵇康,池州的杜荀鶴,鳳陽的朱元璋,全椒的吳敬梓,合肥的包拯、李鴻章,績溪的胡適……都是安徽這方山水滋養(yǎng)出來的文化名人。這些安徽本籍的文化人,事跡和作品中很少涉及故鄉(xiāng)的山水,也許是“只緣身在此山中”。歷史上,贊譽安徽山水神韻的,倒大多是客居游宦安徽的名人。
早在11歲時便隨父移居安徽宿州的白居易,16歲在符離寫下了“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名篇。同為唐朝,詩人杜牧曾任安徽池州刺史,在任期間,游遍池州名山秀水,一首《清明》七絕:“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將江南春日秀色、民俗風情描述得淋漓盡致。
還是唐朝,大詩人劉禹錫在貶任安徽巢湖時,在和縣歷陽鎮(zhèn)修建了一所簡易住所,并撰《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留下了千古傳誦的名句。
進入宋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在巢湖含山縣寫下《游褒禪山記》,提出“世之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币砸黄Ч琶钗挠浵铝俗髡咴诎不丈剿倪z蹤。歐陽修則在滁州寫下《醉翁亭記》,一段“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睂懕M了在皖文人對自然山水的風雅態(tài)度。
到了明代,大地理學家徐霞客在登安徽黃山時寫下了“薄海內(nèi)外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的評語。
不過,對安徽山水情有獨鐘的還是唐代偉大詩人李白。李白一生顛沛流離,命運大起大落。晚年旅居安徽,一住便是13年,游遍了安徽的山山水水,所到之處,頗受當?shù)毓倩率考澕捌矫癜傩盏膼鄞?,因而也在安徽留下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篇。在馬鞍山,他寫下:“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痹谛蔷赐ど?,他寫下:“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痹邳S山黟縣,他寫下:“黟縣小桃源,煙霞百里間。地多靈草木,人尚古衣冠?!痹跊芸h,他寫下:“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p>
能得到這么多名人的眷顧,安徽確實是個人杰地靈的好地方。這也使得每個生于斯長于斯就職于斯者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