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組詩）

陳人杰,1968年11月生于浙江省天臺縣張思西村,現(xiàn)居杭州,在某證券公司任職,高級經(jīng)濟師,西南政法大學(xué)法學(xué)碩士,浙大EMBA在讀碩士,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浙江省金融法學(xué)會理事。曾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在《人民文學(xué)》《天涯》《詩刊》等文學(xué)期刊發(fā)表詩歌作品百余首,曾獲中國詩歌學(xué)會評選的中國詩歌華夏獎、詩刊社主辦的“中山全球通杯改革開放頌”征文獎、《揚子江》詩刊主辦的“民生之歌”大賽獎。部分作品入選《中國最佳詩歌》《中國詩歌百年經(jīng)典》《新中國六十周年文學(xué)作品精選叢書詩歌卷》等各類重要選本。

陳人杰的短詩,突出表現(xiàn)出詩人的大悲憫。無論是寫親情、寫城鄉(xiāng),或?qū)懮钪械乃伎技鞍l(fā)現(xiàn),所有的情感最終都指向靈魂深處的家園。生命中有多少疼痛,陳人杰就會讓它有多少感恩。

——李小雨

初戀情人

月光如洗,一塊石頭

露出半張臉,又旋即沒入波瀾

要守住多少秘密、虛空

才能在貪婪的痛苦中站定

噢,在張思西村

小樹是通向天空的梯子

彩蝶是打開幸福的神秘鑰匙

噢,在張思西村

我有一個初戀情人

那是天空運載的第一顆大星

仿佛張思西村就是她家的庭院

要走五百步,經(jīng)過戲臺

左轉(zhuǎn),再右轉(zhuǎn)。到了

一道咬緊牙關(guān)的門

——封鎖如舊,沿著黃銅把手懸垂的弧

時光,已滴滴落盡

草 鞋

為礫石點一盞燈

白露滴落,晨霜送來蘇醒的枯枝

為草的柔軟,老樹的搖晃,以及柴刀上

閃著的小型閃電

點一盞燈

在張思西村,迎西風(fēng)于場邊,掛掃帚于南墻

當咬出血的舌尖在怒吼中嘶啞

讓一雙草鞋細說萬物由來

一雙破損的草鞋

我要感謝它說出的古老家族的來路

說出分娩的秘密,以及仿佛來自前世的

繚繞炊煙

它說過的,我還要請鳥兒、落日、星光、

流水、種子

再說一遍

一直說到汗水流香,泉水冰涼

我曾握緊牛鞭,吹緊口哨守護著牛群歸欄

家鄉(xiāng)屋頂就像擺開的盛宴

但在這之下,我要感謝一雙草鞋,感謝

西山余暉灑落在鞋上的一縷縷金黃

在張思西村,一雙草鞋曾那么低,低到

草屑、泥水、塵埃里

現(xiàn)在,卻陪我走到了記憶高處

十四里

嶺下村,十四里

親愛的骨肉,找到你

卻需要一個安排在金華的春天

還好,中國夠大,夠有情人相識、相擁

春天夠美好,夠你我流淚、嘆息

十四里,十四年

大紅的花轎來了又去

我在他鄉(xiāng)遇見你,那門前的小河

一定有所感應(yīng),并悄然加快了流速

十四里,十四級梯子,順著它

能走回嶺下村,也能登上未來的天空

翅膀再一次打開,歲月翔飛

鄉(xiāng)村瓦片,像閃亮的鱗游在幸福里

哦,嶺下村,我曾錯過的名字

卻走進我生命,而十四里上秘密如初

石頭刻著花草的書簡

腳步擊打光陰的細雨

洗衣女

渡口發(fā)黑的四邊形,你是另一個渡口

點滴時光,沿著它的四條邊流動,也曾從

你的指尖漏下

轉(zhuǎn)瞬即逝的泡沫里,流水一如既往,母親

永遠笑著

總讓我感到天空是被洗藍的

干干凈凈的日子里,愛和寬恕都比現(xiàn)在容易

有些事仍無從漿洗

從少女到老嫗,我們都得到了小河的見證

由于反復(fù)捶打,卵石的心晃動著波紋

變得又硬又光滑

我在你的棒槌聲聲中,聽到了安神鎮(zhèn)痛的

音樂

青石板上磨出的光盡管被漩渦飲下,卻仍

在我們身上起伏

水面上開過的花,一直在布紋里亮著

稻 子

在風(fēng)中,總有沉默者

在刷刷作響的搖晃中,總有堅定的根

在曠野里,總有秘密的生活

秘密的惆悵、歡樂、向往……

總有細小的光線,被包裹,珍藏

——我們看到的,也許

不如一只屋檐下的空碗看到的

在雨中

總有不一樣的泥濘歲月

不一樣的攙扶

不一樣的世代相傳的言語

鐮刀擦得最亮,疼痛向誰訴說

在呼喊中,總有炊煙上升,酒杯作響

總有把稻草當作金條的人

總有被不一樣的信仰壓彎了的身子

總有人在秋天深處

俯下身來

拾走遺落在大地上的火苗

母 親

流水

緊咬

埠頭的石階

——日子好硬,母親

黎明

碾碎

窗臺的油燈

——心兒好疼,母親

黑夜

撲不滅

白發(fā)的霜

母親,冷啊

快把火爐點亮,

苦苦

回味

木杵、浪花……

母親,想你啊

又把淚水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