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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手

      2009-12-01 08:44
      陽光 2009年12期
      關鍵詞:胖女人嗩吶隊長

      徐 舟

      高旺不高,滿打滿算一米五,那還是穿鞋量的。那年知青招工進城,在村里體檢。天下著小雨,他穿著木屐拖泥帶水去湊熱鬧,瞅著空當,跳上量高器,指針打在那個數(shù)字上,他便記牢了,逢人就說。知情人揭老底,說木屐加布鞋底,足有五公分高,要刨去。高旺皺巴著的苦瓜臉,綻出幾道深深皺紋。笑說,打人不打臉,這許多年了,咋能不長高?在村里人的印象中,他十幾歲就這么個個頭,年年如此。再后來不但不見高,反而縮了,原因出在腰彎駝背。高旺雖然不高,但他名氣響亮,高山打鼓,響名在外。方圓百里,提起他的名,沒有不知曉的。有人說他的名是吹出來的,這話一點不假。提起吹,他是把好手。

      那時他還是小高旺。父母雙亡,五六歲時,生產(chǎn)隊里照顧,讓他放兩條牛,一年的口糧算有了著落。深山野洼,放牛娃孤單,他摘片樹葉含在嘴里,胡亂吹吹,有個響聲壯膽兒。吹著吹著竟吹出了調(diào)門。他納悶好奇,同時也增加興趣。他試探做出柳哨兒、竹笛兒,每樣都能發(fā)出神奇的響聲,而且會唱出時興的歌曲。比如:《大海航行靠舵手》《北京有個紅太陽》。有個知心貼己的伙伴,從此再不寂寞了。

      一天,山外來個人,破衣爛衫,灰頭垢面。路過山澗,走著走著,不知怎的,一頭栽在小河邊。他急忙跑了過去,想拽拽不動,喊人無人應,急得哇哇哭。好一會兒,那人才睜開眼,說幾天沒吃東西了,頭昏腦漲,兩眼直冒金星。他不顧一切跑到生產(chǎn)隊的苞谷地里,掰下幾穗棒子,用柴火燎熟了,遞到他的手中。那人狼吞虎咽地吃了,又喝些山泉水,氣喘吁吁地能坐了起來。小高旺呆呆站一旁,他掏出柳哨兒又吹起來。有了響聲,山坳里不再寂寞了。樹梢搖曳,河水歡淌,牛兒搖頭擺尾高興地吃著嫩草。那人靜靜地聽著,聽得很認真,很入神。直到他吹累了,牛兒吃飽了,太陽也快要落山了,他牽起牛兒準備回家。那人叫住了他,說他聰明伶俐,天生的吹手,臨別分手時,送他一件禮物——嗩吶,還丟下幾句贈言。說這響器有靈性,祖上留下的,跟他一輩子了,衣食父母?,F(xiàn)在老了,活不了幾天,轉(zhuǎn)送給你,好好與它作伴。藝多不壓人,將來會有用處的。他接下了嗩吶,記住那人的話。

      從此,嗩吶再也沒離開他的身邊。睡覺摟著它,放牛帶著它,一有空兒就吹起來。嗩吶有年頭了,桿兒烏黑,嘴兒錚亮,幾代人的靈性凝聚它一身。它發(fā)出的已不是單純的音符,而是神奇的精靈,一種悠久古老的再現(xiàn),一種天籟之音的回蕩,一種心靈深處的呼喚。沉睡的山谷蘇醒了,生機勃勃,春意盎然。獐狍鹿兔歡蹦跳躍,結(jié)伴撒野。林中百鳥競相亮相,翩翩起舞,一展歌喉,合演一幕禽獸交響曲。它們都被這天外之音震驚、震撼、震呆,而不甘示弱,要一決高低。終有一天,那神奇的聲音,奏出了《龍騰虎躍》《百鳥朝圣》。整個群山中的萬靈萬物,都被震懾住了,它們由競爭者變成崇拜者,不得不敬佩萬物之精靈——人的聰明和才智。

      高旺怎么也不明白,泥瓦匠無住房,種田的餓斷腸,這是舊社會的寫照,新中國竟然也有這么一天。生產(chǎn)隊長是蔫性子,直到產(chǎn)糧大區(qū)餓死人了,他才有所醒悟。他在社員大會上說,你們都出去吧,有親的投親,無親的奔友,只要好生活下來,熬過了春荒頭就好。會計坐在一旁,把蓋上生產(chǎn)隊章的空白介紹信,慷慨地散發(fā)給大家。介紹信散發(fā)完了,人也走光了,只剩下高旺。隊長說,你也走吧。高旺眼圈紅了,噙滿了一包眼淚。一個孤兒能上哪兒去呢?隊長掏出五元錢,外帶一張介紹信說,樹移死,人移活。聽外人傳,淮北山芋干賤,你去那里買上一袋兒,渡過眼前難關就好了。高旺接過錢和介紹信,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啪啪往下掉。隊長拍拍他的肩說,孩子聽話,外出闖蕩,比在家餓死強。高旺撲通跪下,給隊長磕了三個響頭。

      高旺背著心愛的嗩吶,第一次走出大山。

      他夾在購糧大軍中,乘著運煤炭的火車,順利地從淮北買回一口袋山芋干,可是出站時遇到麻煩,被治安隊截住。為首的是個脖子粗腦袋大,肚子挺得像南瓜的矮胖子。不僅沒收了那度命的口糧,還被關押審查了三天,直到證明生產(chǎn)隊開出的介紹信不是偽造的,才將他放了出來。他嘗到頭昏腦漲,兩眼直冒金星的滋味。此刻,他多么想得到一根柴火燎熟的苞米棒,哪怕幾顆苞米粒也好。他想起送嗩吶的人,臨走時丟下幾句話,心愛的嗩吶終于有了用場。他吹著嗩吶沿街乞討,殘湯剩飯討上一口,比在家餓死強。

      一把古老陳舊的嗩吶不起眼,可在他的手里卻成了一根魔杖,呼風喚雨,把家鄉(xiāng)風吹樹搖,獸咆鳥鳴,這些大山中和諧的音符,原汁原味地帶進城里。那是祖國山河一片紅的年代,除了鏗鏘有力,催人奮發(fā)的革命歌曲,再也聽不到別的什么聲音。嗩吶聲一縷春風吹動人們的耳鼓,一絲春雨滋潤干旱的心田,久違的聲音又來了。市民們一個個走出家門,把高旺團團圍在一處空閑的寬敞地,齊聲喝彩鼓掌,要他把家鄉(xiāng)大山中最古老的原生態(tài),統(tǒng)統(tǒng)演奏出來。高旺第一次面對這么多觀眾,而且都是城里人,他的心發(fā)怵發(fā)慌。同時,也有幾分喜悅興奮,有人愿意聽他嗩吶了。他演奏了《龍騰虎躍》《百鳥朝圣》,還有《月上柳梢》,這些曲調(diào)都是他自編的。真摯的情感和自然聲源的交融,在意境中不斷提煉升華,已達到盡善盡美,給人一種美的享受。帶進原始的生態(tài)中,拋卻煩惱和苦悶,自然回歸,童心不退,淳樸返真。一曲奏完,一片掌聲;兩曲奏完,喝彩不斷;三曲奏完,討飯的破碗里丟進兩三元的毛角子;四曲剛要演奏,治安隊的人又來了,為首的還是那個“南瓜”?!澳瞎稀币娛歉咄?怒吼,小猴崽子,破壞統(tǒng)購統(tǒng)銷不成,又來販賣封、資、修……一把奪過他手中的嗩吶要摔摜,高旺像一頭哺乳的母狼,為保護自己的孩子,窮兇極惡地猛撲上去?!澳瞎稀彪p手舉起,高旺個矮人小,連蹦帶跳只夠著他的頭頂,急中生智朝他肩膀狠咬一口?!澳瞎稀薄鞍パ健币宦晛G下嗩吶,捂住傷口。高旺接過嗩吶藏在懷里,躬曲成大蝦,任憑“南瓜”的翻毛皮鞋踢中踹。

      群眾憤怒了。在強烈的斥責聲中,“南瓜”鳴金收兵。高旺逃過一劫,得以保全性命。

      城里窮混,超過山里富有。高旺寧愿在城里餐風露宿,也不愿回到有房有地的老山窩了。感謝嗩吶,嗩吶真的成了他的衣食父母。盡管城里管制得嚴,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采取“紅包裝”,演奏幾首革命歌曲,再塞進幾首私貨,一天下來,也能掙上塊兒八角,嘴能糊上了。吹響器能掙錢,還有這么多忠實聽眾,有掌聲有喝彩,甚至有幾位文化人,抬舉說他演奏水平超過專業(yè)演員。他愈加昏昏飄飄然,夢想有一天能登上縣城里的大舞臺,為數(shù)千人演奏他創(chuàng)作的嗩吶協(xié)奏曲,那可是無上榮耀和光彩。

      縣劇團招演員了,千載難逢。如果能考上劇團,夢想成真。他圍著招工海報一圈一圈猴轉(zhuǎn)著,有心無膽,關鍵時刻腿打軟了。

      大哥,咋不進呢?背后傳來話音。他扭頭望望,說話的是個細高條的姑娘。便沒好氣說,進不進去,與你啥關系!姑娘提醒他,今天是最后半天了,錯過機會不知驢年馬月。他問,你是做啥的?她說,我也想報考,可心里慌張,沒膽量,想找個伴兒。他問,你會啥?她答,咱嗓音好著呢,能唱得天上星星眨巴眼,能唱得樹上鳥兒啞住聲,能唱得烏眼斗雞,豎起耳朵愣聽音。

      姑娘見他不信,放開喉嚨嚎一嗓。果然清脆洪亮,震得瓦檐煽動,雞飛狗跳,樹梢搖晃。余音繞梁三匝,好半天,他還覺得嗡嗡耳鳴。好嗓音,比驢嚎叫還高出八度。高旺刮目相看。再認真細瞧,驚嚇一跳。他齊姑娘肩膀,姑娘高出他一頭。細高條兒,瘦削得像刀螂。前胸平坦,后臀凹陷。榔頭細頸,巴掌大的苦瓜臉,干黃皺巴。小鼻子小眼緊湊一起,親密無間。不笑還好,一笑滿臉開花。若不是腦后拖著兩根老鼠小辮,準鬧不清她是男是女。

      她自我介紹,咱姓郎,鄉(xiāng)鄰喊咱刀螂。一人孤單,兩人壯膽。

      高旺長這么大,還沒人抬舉過,稱他哥。自恃一股男兒志,頂足氣門說,咱帶你報名去。

      負責登記報名的,是個光腦袋寸草不生的禿頭,眨巴著蘿卜花眼,望望他倆,陰陽怪氣說,證件呢?

      考劇團還要證件,高旺沒想到。

      禿頭說,戶口本、畢業(yè)證、介紹信,你們有嗎?高旺搖搖頭。禿頭毫不客氣說,出去,下一個……

      當演員,名兒都沒報上,高旺不死心,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荚嚹翘?他混了進去,趁著一出一進的空當,他沖進考場,高喊,咱要當演員……

      把門的要轟他出去。坐在主考官位上的一個胖女人說話了,讓他試試。

      胖女人墩墩實實,細皮嫩肉。臉皮繃得緊緊的,油紅細白,像個精粉細面發(fā)起的大饅頭。白胖得俊俏,白胖得風采,白胖得惹人熱眼。胖女人說話的聲音更好聽,慢聲細語,甜蜜蜜柔綿綿,比六月里吃塊冰西瓜,還要馨心潤肺。

      高旺從懷里抽出嗩吶,嗚里哇啦吹奏起來。當然吹他最拿手的《龍騰虎躍》《百鳥朝圣》。考場沉靜了,考官和考生們,還有把門的,都被他這神奇的聲音帶到那連綿環(huán)套的大山中,領略到松竹翩躚,風聲鶴唳,高山流水,天地合一的旖旎風光。胖女人圓胖臉上,眉梢上揚,眼角舒展,嘴角翹起,綻出笑容。給本就靚麗光彩的臉龐,增添幾分愜意。他的心眼活絡鮮動,忍不住多脧幾眼,順著白皙的頸脖往下溜視,適身合體的時裝,領口開得低,薄如蟬翼的內(nèi)衣,隱隱看見厚實的胸脯上聳起兩座乳峰,要不是胸罩阻攔,早就蹦跶出來了。胖女人揚起胳膊,準備鼓掌。那兩條胳臂,猶如七月謝花的藕尖尖,輕輕抹一把,都會碰破皮,冒出白漿。他被美神勾去魂魄,心慌意亂,曲調(diào)頓時變得雜亂無章,錦繡美麗的湖光山色,因此而瞬間成為荒蕪野蠻陰森可怕的戈壁灘……他抱著嗩吶,灰溜溜地跑出考場,來到城河邊痛哭一場。

      人的機遇,往往一生難得一次。既然有了機遇,就得好好把握,努力爭取,那將是改變?nèi)松霓D(zhuǎn)折點。他錯過了。戶口、學歷固然重要,如果成績突出,也有破格錄取的可能,這一切都寫在胖女人的臉上。后來,聽別人說,那個胖女人是劇團里的副團長兼藝術總監(jiān),是實權派,說話算數(shù)的。成者韓信,敗者亦韓信。身為主考官的胖團長,為什么要穿得那么性感,莫說是剛進入青春期的高旺了,就是年過半百的二胡老頭,見了也會心里癢爬爬的。人嘛,男人就是男人。高旺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街面上女人的衣服越穿越少了。露胳膊露大腿的,比比皆是。有的竟穿著露胸露背的吊衫子,兩只飽顫顫的大奶子若隱若現(xiàn),這不是成心勾引男人嗎。嚴打賣淫嫖娼,賊喊捉賊。高旺夜里做夢了,夢見那個胖女人,笑盈盈地向他走來,而且一絲不掛,他張開雙臂要擁抱,胖女人眨眼不見了。他垂頭喪氣,懊惱沮喪。胖女人又閃現(xiàn)出來,站在不遠處,笑盈盈地向他擠眉弄眼。他不能放過,拼命追趕。跑著跑著,只覺得大腿間,熱乎乎濕漉漉一片。用手摸摸粘糊糊,再聞聞魚腥味。這就是老輩人說的:雀雀吐白漿,娶媳婦生兒郎。高旺開始想女人了。

      有心思睡不著,風兒都當事。他家安在橋洞下,石棉瓦蓋頂,蛇皮布圍墻,竹篾笆鋪床。起風了,石棉瓦振蕩,蛇皮布沙響,竹篾笆床動晃。要是往常,那是音樂,那是催眠曲。在這混合的音響中,才能睡得香睡得甜。今晚反常了,還是那風,還是那響,咋了?他細細辨聽,原因在不遠處,不時傳來陣陣鬼哭狼嚎。他順著聲音尋去,長長的河堤上,有個鬼影在晃動。他小心翼翼走過去,靠近了,看清了,是刀螂。她在練嗓子哭唱。

      大哥,你咋來了?刀螂見著他很驚奇。他沒好氣地說,是你美妙的歌聲在召喚……

      她以為在夸獎,很興奮。每天不唱幾句,嗓眼兒癢癢。品品不對味,醒悟。你家住在附近,咱歌聲吵醒了你?他說,比叫驢聲還高八度音,咋吵不醒。

      她笑笑,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問,你家住附近?他點點頭。她主動提出,咱能去你家看看。

      人家張嘴了,他不能抹面子。他又點點頭。

      她隨他來到橋洞下,她羨慕不已。這地方真好,咱家也搬來。

      不成,男女有別。他認真說。她急眼,城里時興男女合租一間房,咱們咋不成?

      第二天,她把家搬來了。一卷破被絮,外帶一個碗。還有一柄烏黑錚亮的木魚鼓,敲起很脆響,她說是祖上留下的。她們家每年秋后春上,都出去討飯,收夏糧了才回來。輪到她這一輩,夏收夏種不用回去了。她家沒地了,拋荒,被別人拾了去,她靠敲木魚子賣唱度日子。高旺鬧不懂,瘦得三根筋挑著一顆頭,整個人像刀螂,咋會有那么高的音量,那要靠一股硬力氣頂上來。港臺演員那嗓音也能登臺?蚊子似地哼哼。唱聲只在喉嗓里打轉(zhuǎn)轉(zhuǎn),就是噴不出脆音,仍有那么多的追星族,他鳴不平。

      大哥,一人孤單,兩人壯膽,咱倆合伙吧。刀螂說。合伙?他怔怔望著她,嘻笑著,他需要女人。

      你想到哪里去了,咱倆組團演唱。她刀削臉上微微泛出紅暈。話是這么說,手不由得伸過來。他攥住了,輕輕撫摩,就像握住一截柴火棍子,沒有一點感覺,更談不上動心。這咋不是胖女人的藕節(jié)子,那才性感呢。

      高旺是團長,刀螂是副團長,一個吹一個唱,珠聯(lián)璧合,沿街走巷賣唱。高旺吹得盡心,刀螂唱得傾情,兩人緊趕慢唱,一天下來,除了吃喝,剩不了幾個子兒。高旺想給刀螂買件花褂子,攢了半年,錢罐倒出數(shù)了數(shù),只夠買只衣袖子。高旺絕望了。成天不歇忙著,只糊兩張嘴,明兒再添人進口了,咋辦?刀螂已不是“刀螂”了,而成了“山芋”,離這天不遠了。天生是窮命,苦日子慢慢熬。

      高旺膝下兒女成雙,橋洞依然是他們的家。要說變化,石棉瓦鋪寬了,蛇皮布圍大了,竹篾笆床又多添一張。

      那幾天連陰雨,下得人心煩悶,高旺更是發(fā)急。城里人在家睡覺都拿錢,固定工資到月發(fā)。他們呢,一天不出門,幾張嘴就沒的吃。正在發(fā)急,竟有人來請了。天,下雨下雪下冰雹子,可擋不住死人。上年紀的人死了,喪事當作喜事辦,得有個響樂才好。喪家想到了吹鼓手,想到經(jīng)常走街串巷,挨家賣唱乞討的叫花子。為了盡孝心,只得委曲登門來請。高旺自然樂意。刀螂見逢插針,有響器,再配哭喪,氣勢排場。喪家圖臉面,只要是涂脂抹粉就好。

      停尸三天,響樂哭喪,有喜樂有悲哀。嗩吶吹出天堂喜鬧氣氛,刀螂哭出人間苦難悲傷。喜樂是老壽星駕鶴西去,兒女盡孝,一路送行;悲哀是老父母一生含辛茹苦,沒享一天福,撒手人寰。這種喪事的隆重場面,全縣城舉辦第一家。祭死人給活人看,擺出排場,露出臉面。喪家施錢施出熱鬧,高旺、刀螂落得吃喝,臨走還得個紅包。高旺第一次給刀螂買件“過河干”的襯衫,算是補辦了嫁妝。

      萬事開頭難,既然開了頭,有一便有二。偌大的縣城幾十萬人口,生生死死不斷。人死了,喪家都想露臉面,擺排場,不然四鄰街坊笑話。高旺吹出了名,名人效應。由他吹喪樂,死人榮耀,活人光彩。刀螂罵他缺心眼。市場經(jīng)濟了,各行各業(yè)大比拼,死人咋不能競爭。誰家給的錢多,就去誰家。高旺說,不作興。刀螂我行我素,哭喪明碼標價:悲悲戚戚型10元/小時;訴長道短型15元/小時;哭爹喊娘型20元/小時;驚天動地型30元/小時。給什么錢,選什么型,定什么調(diào),老少不欺??催^刀螂驚天動地型表演的人,無不感贊。悲傷的曲調(diào),動情的唱詞,比叫驢還高八度的嗓音,唱得昏天黑地,鬼哭神泣。不光家人撕心裂肺,慟嚎不止。就連過路人也鼻酸心楚,為死人掉下幾滴眼淚。都說,出那錢,值。刀螂也成了縣城名人,比唱花鼓燈的小彩鳳名氣還大呢。

      都是名人,各執(zhí)一詞。兩人之間的裂痕,也由此出現(xiàn)。終于有一天,矛盾爆發(fā)。起因很簡單,當年生產(chǎn)隊里的老隊長死了,臨死前有所交代,一定要高旺吹奏,為他送行。本村出了個全縣都有名氣的大名人,他自豪。臨死了,也要享受這等高規(guī)格的待遇,走得風光。高旺準備動身,一輛小汽車開來,車里走出個干部模樣的人。說文化局長,就是當年任主考官胖女人的父親,昨晚咽了氣,點名道姓要高旺的喪樂班。說完,隨手甩出一千元。高旺犯愁了。

      刀螂見錢眼開,這咋不好辦,錢多優(yōu)先。高旺說,放屁。不說老隊長是救命恩人,論老理,進茅房還論先后呢。干部又追加一千元。高旺還是頭搖得像撥浪鼓。刀螂接過錢,沉甸甸厚厚一沓,壓得手直哆嗦。什么老理不老理,情義能賣多少錢一斤。你不去,我去。她收下了錢。

      她拿起木魚子,坐小汽車去了府宅大院。他揣著嗩吶,坐拖拉機回老家鄉(xiāng)下。

      老隊長留下遺言,要去城里火化。一來生前沒進過城,死后去看看城里的風光;二來也想開個火化的先例?,F(xiàn)在土地緊張,一家祖墳占去幾分地。老隊長安排劈出一座荒山,做集體公墓。他先做入墓的第一人。

      出殯的那一天,村里拖拉機全部出動。老隊長進城,都要陪他去逛逛。高旺被委任領頭者,因為他是半個城里人。鄉(xiāng)親這么尊重信任,高旺激動興奮。喪隊到了城邊,交警不讓進。說機動車不準進城。高旺丟面子,反駁,那么多小汽車,咋能暢通無阻?交警生硬說,文件就這么規(guī)定的。高旺惱火了。拆去機頭,肩起拖斗,咱這人力車能進城了吧。鄉(xiāng)親們沒見過矮小瘦弱的高旺,竟有這般威武。一起擁上,前拉后推,浩浩蕩蕩。

      喪隊到了城中心,他停下老隊長的“靈車”,從腰間拔出嗩吶,嗚哩哇啦吹起。老隊長進城不該悲哀,應該喜慶。歡快的調(diào)子一曲接一曲,他吹盡了人間歡樂,天堂喜氛。

      一排車隊從后面駛來,那是胖局長父親的喪隊。小汽車不少,長龍似的。老隊長的喪隊不讓,胖局長父親的喪隊喇叭直響。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高旺不再覺得自己矮小,而隨著人氣旺盛,越來越高。他的眼前重又現(xiàn)出家鄉(xiāng)的那山那水,那樹那竹。他是山窩窩里的主人。他的嗩吶聲,能讓獐狍鹿兔歡跳,能叫百鳥飛禽共鳴。歡樂和貧窮伴隨著他。到了城里,咋就變得這樣齷齪?吹著吹著,一聲不協(xié)調(diào)的音調(diào),似飛箭一般直刺過來。他知道那是刀螂比叫驢還高八度的哭唱。拿人錢財,為人消災。這是中國人的古訓。嗩吶吹出天堂歡樂,刀螂哭出人間悲傷。這里成了歡樂與悲哀的大比拼,也是喜氛和痛苦的融會……

      突然,哭聲戛然而止,高旺興奮了,歡呼雀躍。對方自動退出賽場,自己理所當然是勝利者。

      勝利者不見喜悅,反倒苦喪。刀螂嗓子出血,哭唱壞了聲帶。高旺帶她去醫(yī)院,沉甸甸厚厚的一沓鈔票花去,仍不見好。疤瘌眼偏遇沙塵天,麻煩事接踵而來。土橋洞不讓住了,城里開展市容整頓,沿街的破房子破屋都拆,他這個臨時居所,不但影響市容,而且歪曲社會主義形象。喪樂班也不準吹奏了,規(guī)范文化市場,文管隊說他無證經(jīng)營。辦營業(yè)執(zhí)照,首先是城鎮(zhèn)戶口,再到文化局申報。高旺知道沒戲了。在城里混了十幾年,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不讓待了。弄不清招誰惹誰了,他犯難。就在這時,家鄉(xiāng)來人請他回去。說老隊長進城,是他為家鄉(xiāng)人要臉爭光了,是有功之臣。到底在城里待了多年,有膽有識有氣魄,村里就缺這樣的人。老隊長走了,村民選舉,一致要求請他回來當村主任。

      高旺激動得熱淚盈眶。這許多年自己做了什么?當叛徒做逃兵,在村里最困難的時候,他逃到了城里享清福了?,F(xiàn)在村里也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了,卻邀請他回去,還是家鄉(xiāng)人厚道。城市再好,不是他這種人待的地方。他嫉妒懷恨城里人。他思忖,回村里的第一件事,要繼承老隊長的遺志,把公墓做強做大,讓城里人死了,統(tǒng)統(tǒng)都到他那兒去安家。那里他主宰一切。

      高旺開始挺胸昂首了。臨別前,他在縣城里拐拐角角轉(zhuǎn)悠了一天。城里有什么好的?家家像鴿子籠,一點沒鄉(xiāng)下敞亮,吃飯屙屎都在一個屋里。冬天還好,到夏天乘涼,男男女女穿那么少,那么薄,擁綴在一起,成何體統(tǒng)。他又想起那個胖女人,當時,她要是多穿些衣服,不扮那么性感,他也許現(xiàn)在是公家演員了,就得永久待在這個城里遭洋罪。他慶幸自己沒走成那一步。

      想著想著走神了,一輛小汽車從自己身邊擦過,司機探出頭罵一聲,瞎眼了,土老帽。高旺一點不生氣,進城十多年了,還保持鄉(xiāng)下人的本色。笑著回罵一聲,神氣什么,你們城里人死了,也都得到我那里當土老帽。

      回鄉(xiāng)下了,高旺懷里揣著還是那把嗩吶,多了老婆和兩個孩子。這是他的驕傲,為人類作出的貢獻。刀螂緊抱著木魚鼓,這是她的衣食父母,到哪兒都不能丟。除此,他們什么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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