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楓葉的夢（外二篇）

孔 臻

1

小屋雖簡陋,卻很溫馨,因為小屋是他和她共同筑建的愛巢。而此時的小屋卻顯得冷清了,悄無聲息的,沒有了以前的歡聲笑語,也聽不到那種愛意綿綿的竊竊私語聲了,原因是小屋里缺少了主角的另一半——她。

時間一分鐘兩分鐘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劉俊已經在這間小屋里等了兩天了。在這兩天之間他沒有離開過小屋半步,他怕他出去之后她會突然到來。劉俊是上周五回到城里,到達小屋的。從100公里外的工作之地趕來,因為他知道她將在周末從昆明回來了,他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但現在已經是星期一的凌晨4點了,等了兩天了!怎么還見不到她的身影?并且連一個電話她也沒有打給他過,難道她出什么事了嗎?難道她——?他不敢再往下想?？磥硭脑O計的計劃將成為泡影,他很失望,也很擔心!睡在那張小床上翻來覆去的他,怎么也無法入睡,不停地觀看著手機上的數字一秒一秒的跳過。難熬的時間在每跳過一秒鐘后他都給自己找了一個相同的借口:“再等她十分鐘,如果還不來或者還不打電話來,就走人,不再理她了!”但這樣不知過了多少個十分鐘,她仍然還沒有出現!

風的誓言漸漸的搖搖欲墜了。

愛的情懷漸漸的模糊了。

他開始不安焦躁起來!

不知這是等待的結束,還是等待的開始。

他作出了最后的決定,等到天亮之后,她再不來,就別無選擇,只能離開了。無言的等待中天很快亮了,但他還是沒有見到她!她不會來了。一定不會來了。劉俊從床上坐了起來,這一夜他又失眠了,面色蒼白,像老了許多!他掃視了小屋一周,小屋依舊:幾件簡單的家具、一張小床、一個裝衣服的布衣柜。而心愛的她卻不知飄向了何方?流向了何地?他流淚了,為自己的癡而流淚!劉俊將小屋里一些零亂的東西整理好,他想在臨走之前為她再做一些事,哪怕是一些極不起眼的小事。然后他將小屋的鑰匙放在了桌上,輕輕的關上門,離開了!轉回到他工作的地方。其實,自從認識她以來他都在這間小屋和工作的地方無怨無悔的來回奔跑著。

2

劉俊從床上坐起來,已經是下午了。他實在不想睡了。也睡不起了。更不能再睡了。他躺在床上已經兩天了,他想用這種方式來麻痹自己,欺騙自己。他以為只要躺在床上睡上兩天,什么煩惱和不順心的事都會煙消云散,但是他想錯了,他太天真太幼稚了!他用這種方式不但沒有減輕他內心的痛苦,反而加重了!相思的意念一浪高過一浪,大腦里滿是她的身影,揮之不去!遺忘不掉!這時,一抹斜陽從他的窗戶照射進來,照在地上,照在桌子上,照在墻壁上,到處一片彤紅。窗外的樹葉已被秋風染紅了,空氣里浮起了陣陣涼意。劉俊的思緒像無韁的野馬跋涉在荒野,難忘的碎片綿綿不斷的又浮現在眼前,揪心之痛又上心頭!

他想念她,就像魚念著水一樣!刻骨銘心的!

劉俊在房里轉了兩圈,然后拉開了門,出了門外。門外是一片很寬的場院,四周崇山峻嶺,樹木環(huán)抱,風成了山峰的戀人,時時環(huán)抱著山峰依依不舍的不想離去。他自從上個星期一回來,又苦苦煎熬了一個星期,在這個星期里他仍然沒有收到她的消息,今天剛好是星期天,學生們全都回家了,只有他孤獨地守候在這里,守在這個只有幾個人的學校里。其實,他已經習慣于孤獨了,孤獨在他的心里已經深深的烙上了印跡。六年了,除了上課的時候有七八個學生和他作伴外,其余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度過的!他還以為認識她就不會孤獨了,至少內心不會再孤獨,一切都會隨之改變,一切都會有所好轉。然而他想錯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場甘露太突然太微不足道,這抹絢麗的晚霞在他的眼前只晃了晃就消失了!留給他的只是日日夜夜思念的痛苦。

劉俊順著場院的邊沿隨意游走,他想放松自己,他想把大腦從痛苦的深淵中釋放出來!他想甩掉思想里沉重的包袱。終于在一棵樹下停住了。他伸出手接住一片落葉,黃黃的,干干的,沒有一點水分,就像他的心一樣焦脆。他把它捏碎了,冷落在掌心里,然后他輕輕嘆了一聲:“秋風起了,你在哪里?”。失望的眼神望向了天邊,天邊最后一抹遙遠的微藍將要逝去,出現了一道紅紅的彩霞,把眼前的這片樹林照射得格外的紅。一束束紅紅的光線穿透了這片密密匝匝的樹葉,像血紅的瀑布流淌在地,一大片一大片的。大地沐浴在一片絢麗的景色之中。他彎下腰拾起了一片風干的樹葉,在霞光的照映下顯得血一樣的紅。曾經的那一幕又浮現在他的眼前。同樣是一片茂密的樹林,一樣的晚霞,一張圓圓的石桌旁,一個女孩正手捧一本汪國真的詩集,朗誦著:

在有自由的時候

我擁有你

在沒有自由的時候

連我都不屬于自己

我有一個夢,一個鴿子的夢

它圣潔而美麗

給我一片遼闊的天空

和一塊棲息的土地

不只是一碗水

不只是一杯米

那是一種恩賜

不是生命的邏輯

聽到女孩優(yōu)美動聽充滿磁性的聲音,他心為之一顫,他突然想見見女孩的容貌。就輕輕地移到了石桌旁,這時剛好和女孩相對,可能由于女孩讀得太投入了,沒有注意到他的到來,對這個從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感到非常的吃驚,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望著他!而他的視線卻從未移開過她的身上。此時,兩人的目光剛好碰到一起,他像觸電似的躲閃了一下,臉突然紅了!女孩嫣然一笑,顯示出了她獨有的氣質,這時他才真正目睹了女孩的芳容:一塊銀盤似的臉蛋上,鑲嵌著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下有一張櫻桃小口,紅紅的臉蛋映照著他們,顯得非常和諧美麗自然,這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孩嗎?女孩見他的雙眼死死盯著自己,不覺得臉熱熱的,心里亂亂的,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怎么你也喜歡汪國真的詩嗎?”

“難道汪大詩人只允許有你一個讀者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怎么你和我一樣!”

“這不更好嗎?”

他聽了女孩這句“這不更好嗎?”臉上一熱,意識到是自己說錯了,但他同時也為女孩的大方而贊嘆!深深地被她的言行所折服。他看到女孩如此,于是丟掉了一時的拘謹,隨手拾起了一片紅紅的楓葉,在石桌上寫了起來,寫畢又遞給了女孩。女孩看了,不覺臉上泛起了一片潮紅,再加之晚霞的映照,顯得更加俏麗了!葉子上寫的也同樣是一首汪國真的詩:

相愛在如夢的傍晚

相識卻在飄渺的清晨

一切都是那么迷離

心早已不是城堡

同你在一起很清新

同你在一起很驕傲

你的晶瑩仿佛晨露

我的心情宛如青草

詩的后面還有一句:“志同道合,做個朋友吧!”女孩笑了笑道:“誰和你志同道合?不過——”。

從此他們相識、相知、相愛,共同筑起了愛的巢壘。

3

劉俊收到有關她的消息已經是一個月以后了。在這個月之中他經受著痛苦的煎熬!當他興匆匆地拆開那信封的時候,發(fā)現在那個信封里只有一片血紅的楓葉和一張粉色信箋時,他失望了!楓葉是他們相識時他送給她的那一片,字跡還很清晰,只是在詩的后邊多了兩行娟秀的小字:戀愛的天空如此的美麗,但命已注定我們不能在一起!信箋上卻寫道:

劉俊:

你好!收到這封信不要太過吃驚,也不要太過傷心!我是許艷的媽媽。很不幸!許艷在一次遇外的車禍中因傷勢過重,離開了人世!這片楓葉是她臨走時托付我轉交給你的。

許艷的媽媽

劉俊花了很長的時間看完這短短的幾行字!覺得天懸地轉,大腦像已經裝滿水的缸,水就要從頭頂溢出似的,再也裝不下任何東西了。欲哭無淚,只能凝視著那片楓葉靜靜的發(fā)呆!靈魂隨著楓葉飄向了愛的天堂。原來他做了一個夢!一個一生只做一次的夢!!

如今楓葉猶在,人卻已故!他的心徹底碎了!!他的夢也醒了!!!

歲月如風

時間不停地流淌著,只是現在感覺到它流淌的速度更快一些了。剛從黎明起床,太陽還未爬上山頂,還沒有把一天的事情做完,夕陽就已經墜下山谷。不知不覺又到了晚上,又要上床準備睡覺了。用古人的話說“時如白馬過隙”是一點也不足為過。剛剛感覺自己還在是一個懵懵懂懂的人,還是一個跟在父母身后無憂無慮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卻變了,變得一天為工作而繁忙,為生活而奔波了,也變得一塌糊涂了。自己身邊的人和事也變了。隔壁的二嬸死了;和自己一起玩耍的表姐弟們也相繼成了家,做了母親做了父親;門前的那棵棗樹也長大了,可以做好幾架梯子了。

生活在農村,成長在農村,自身也就帶有很濃的農民氣息。自然和家里的田地、莊稼、勞動的工具分不開,自然也就和勞動分不開。

在我的記憶里是什么時候開始下地勞動的,記不得了。是什么時候愛上家里那把鋤頭的,也沒有一點印象了。好像自從我能扛得起它來的時候,就和它接了緣,就和它相交上了。我總是經常扛著它在家門前那片空地上施展我的報復,從地的這頭挖到地的那頭,但是那時候卻不知自己到底要挖什么。偶爾我也會把家里的玉米拿來種在空地上面,希望它生根,發(fā)芽,結果,但是最終卻一無所獲。其實錯過了時令,那時已經不是種玉米的時節(jié)了,只是自己當時不知道而已?；蛟S那粒種子已經破損了也未為可知。

小時候家里沒有什么勞動力,除了父母就是我。我也會像父母一樣,一天扛著一把鋤頭在田地里悠轉。跟在他們的身后,模仿他們的動作,從地東頭挖到地西頭,從早上挖到晚上,希望挖出學問來,挖出希望來,挖出人生來。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了,卻什么也沒有挖到。土地依舊是那片土地,若說它有什么變化,也就是上年種玉米,下年改種烤煙,或者種上其他的東西。但是那把鋤頭卻改變了,在我的精心呵護下,鋤頭把變得光滑了,鋤頭變得程亮了,也變得鋒利了。其實我又何嘗沒有改變呢!挖著挖著我也變得沉默寡言了,變得遲鈍了,變得連想一個問題也要左思右想的了。

有人說:“沉默是金,”那是成熟的表現。我卻不以為然,我時常會回想過去,回想一些瑣碎的事,比如和隔壁村的小三一起下河摸魚捉泥鰍的事,有一次他被河里的玻璃劃破了腳還是我背他回家的呢;那天和小叔一起偷人家地里的西瓜,被人家逮到,后來叫父母去領人;我還會想當年我種下的那粒玉米究竟發(fā)芽了沒有,長成啥樣子了。

回想過去是懷舊的一種表現,是換一種方法為自己解乏。我是一個懷舊的人,但并不是守舊的人。我不會守著那把鋤頭守著那片土地一輩子,我應該開墾一片新的天地來耕耘。

人生其實和種田地一個樣,你得在自己選好的田地里耕耘一生,年復一年地。種包谷種洋芋全由自己選擇。但到了最后地還是那塊地,田還是那塊田,唯一不見的是當年耕田種地的少年郎。

?？吭趬堑睦嫌谰密?/p>

這次回到家,回到了那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本來也沒有打算去尋求什么,因為事物的變化是一種必然的常見的現象。身邊的事物時時刻刻都在發(fā)生著不同的變化,有些是宏觀的能見得到的,有些是微觀的不容易覺察到的。尋求的東西可能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面目全非了,變得陌生了。只是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吭趬堑哪禽v老自行車。

好久沒有見到父親了,這次見到父親我發(fā)現父親的頭發(fā)更加灰白了,歲月和永無休止的勞動讓父親的頭發(fā)變白,變得就像冬天霜后的枯草一樣。父親的變化比任何一樣東西還明顯,身體更加消瘦。

年輕時的父親閃過我的眼前,我想起了很多往事。特別有一件事。這事雖然已經時過境遷,隔了多年,但是它給我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像剛發(fā)生一樣。本想把它丟在記憶里,讓它隨風飄逝,但它卻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底,隨時提醒著我,敲打著我的心靈。

十多年前那個冬天的早晨,那時我還在讀小學三年級。那天早晨當我第一次睜開雙眼從沉睡中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已經大亮。我抬頭看看桌上的鐘,已經七點半了,離上課時間只有半個小時了,怎么還趕得上呢?不知道為什么我在這種情況下卻一反常態(tài),并沒有及時的起床,相反我卻在家里磨磨蹭蹭起來?，F在想想當時是不應該這么做的。當然我當時的那種行為對父親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了,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我的父親也知道我“葫蘆”里賣什么藥。每逢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會用家里的那輛老永久自行車送我到學校。于是,我的心里就會生出一朵花,一朵幸福的花,一朵讓人羨慕的花。

當父親發(fā)現我還在家里磨蹭時,父親又一次推出了他那輛老自行車,帶上我往學校里趕。當時的天氣比較寒冷,特別是灑漁河那呼呼的北風,吹個不停,在耳邊絲絲的飄過。空中還夾帶著白白的小雪珠,打在臉上像針尖扎了一樣刺痛。剛出門不遠,我的臉就凍得冰冷,手腳凍得發(fā)木。當我抬頭看到父親用力蹬車的后背時,發(fā)現這時的父親卻已汗流浹背了,臉上還隱約能見到幾縷白氣,扶車的雙手已凍得通紅。此時我的心里酸酸的,眼淚奪眶而出,模糊了我的眼眶,迷失了我的視線。大腦里像注進了滿滿的水,沒有一點空隙。思維停止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默默的坐在父親的身后。不知道過了多久,父親輕輕的推了我一下,“到學校了”。當我跳下自行車時才看到父親的雙手已經凍僵,凍成了一個彎曲的姿勢,伸不直了!那兩只彎曲的手不停地在胸前搓著,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兩手之間環(huán)繞,像條火龍暖和著他那滿是皴裂的雙手。父親原本就灰白的頭發(fā)上現在又多了幾根雪白的冰柱,直立立的像松針一樣,刺痛著我的心?？吹礁赣H的眼珠在凍得鐵青的臉上旋轉,此時的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淚不停地往下流。

然而父親沒有說什么,只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掉轉車頭,跨上自行車走了?？吹礁赣H離去的背影,我哭了!哭成了一個淚人!我知道父親那特別的眼神勝過了千言萬語,它蘊含著一種愛,一種父親對兒子的愛,也蘊含著一個父親對兒子所寄予的期望。當父親騎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時,我才發(fā)現父親原來就是那輛老永久自行車,永久的呵護著我,永久的支撐著我。

事情過了多年,現在都已經工作了,也成了家。但是每次和父親通話時,多年前的那一幕又會浮現出來。那輛老永久自行車就會出現在眼前,我知道它已深深的烙在了心底,我無法將它抹去!

【責任編輯 趙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