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蘭
初中畢業(yè)時,我在父母的慫恿下讀了師范。在一個陰郁的秋天,我穿著一套黑顏色的衣服抱著學校新發(fā)的被子在七姑媽八大姨的前呼后擁下心情沉重的走進了學校?;腥婚g卻在學校操場上見到了一個男生。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我們一見面就相互對望著。他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夾克,臉幾乎像衣服一樣白,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長長的睫毛沉甸甸地垂出一片陰郁的陽光, 好像在說:“你需要我的幫助嗎?我很愿意幫助你,并且讓你開心。”純白的衣服,陰郁的陽光,動人心弦的目光給人一種高貴的夢幻般的寧靜。
當時,我的家庭環(huán)境不好,父親殘疾,母親辛勞,姊妹眾多,吃穿都成問題。我感到自己就像傳說中的灰姑娘,在他尊貴的目光里,看到了自己的渺小。我完全不顧周圍親朋好友的恭賀和祝福,迎著他的目光望去。他滿眼的激動和鼓勵,我自卑而閃爍的目光卻漸漸的熄滅,化為灰燼。我想也許他試圖幫我點什么,可他的注視讓我像頭警覺的小鹿,時刻準備逃離。于是,我慌忙而又違心地躲開他的眼睛,固執(zhí)地往女生宿舍走,心里希望他追過來,接過帶有我體溫的新被子,然后過上公主和王子般幸福的生活。
他沒有追過來,而是派兩個“手下”來問我是否愿意讓他們幫我拿新被子。我分明感到身后有一雙熱辣辣的眼睛在注視著自己,卻在父母的推搡中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宿舍。
我天真地想,也許明天,明天他會來宿舍里找我,拉著我的手說一些像夢一樣美的話。可是,一天,二天,三天,四天,五天……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出現(xiàn)。我像被巫師中了咒的女孩一樣,心靈每天都處在幻想和焦慮當中。從那以后,那謎一樣的純白色忽地主宰了我的生活,而我對他的幻想只能停留在想的階段原地踏步,沒有前進的可能。那團純白色在我的夢里出去又進來,一如時光的流逝。
我幻想他來找我,可是他始終沒有來過。也許他是三年級的學生,畢業(yè)走了。我那最純粹最濃烈的愛戀,在這一刻徹底顛覆,就如絕世的自信會變成徹底的自卑,最熾熱的迷戀變成最強式的排斥。或許太過驕傲,或許考慮不周,但無論如何,我深深地知道,他從此深深地恨我。于是我便不再想他。但那種感覺,已深入骨髓。
學校里的學習生活比我想象的枯燥。自從心中有了他的影子,我發(fā)誓在學校讀書期間絕不談戀愛。于是,我拒絕了一個又一個追求我的男生,任他們在我必經(jīng)的路上站成化石。從此也有了“冰美人”的雅稱。
隨后的畢業(yè)分工讓大家同學各奔四方,不再有交集。而他的形象,連同青春的記憶,被我一并束之高閣。然而,我生活的點點滴滴卻有了他的影子。初戀像一種毒藥,我已經(jīng)病入膏肓。我在我生活周圍的每位男士身上找到他的影子,結果都以失敗告終。于是我在一個又一個謊言和欺騙中迷失了自己,自己放逐自己到天涯海角。我像被巫師施了魔法的女人一樣瘋狂。
直到25歲的一天,我才遇見他,我的人生才有亮色。經(jīng)一個好友介紹,我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天,那個朋友說請我吃飯。他還說他邀請了辦公室的同事,問我愿不愿意參加。我本不想答應,后來左眼一陣狂跳,我想多參加一些活動對我也許會有好處,于是便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坐在朋友的車上,猛地一回頭,就看見他了。還是純白色,只是換成了上等的筆挺的西裝,而且旁邊多了一個嬌小玲瓏、妖治可人的穿黑衣服的女人。我的心一陣猛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再回過頭,一看確實是他。我開玩笑地說:“這位大哥好面熟啊!好像在哪里見過。”他面不改色地笑笑說:“沒有啊!我從來不認識你。”我的心“咯噔”一下,落進了塵埃?;腥纭栋缀?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獨。滾滾紅塵里誰又中下了愛的蠱,茫茫人海中誰又喝下了愛的毒。我愛你時你正一貧如洗,寒窗苦讀;離開你時你正金榜題名,洞房花燭。能不能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你看衣袂飄飄,衣袂飄飄,海誓山盟都化作虛無。在隨后的筵席中,我了解到他現(xiàn)在是某大局的辦公室主任,而我認識的這位朋友就是他的副手,辦公室副主任。我沒想到會在如此落魄和尷尬的局面下和他見面,從不喝酒的我把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后轉身想要離開。沒想到他的哥嫂和同事極力挽留我。我淚眼婆娑地說:“我留下也許會給大家?guī)聿槐??!彼脩┣械难酃馐疽馕伊粝?我才留下。
民運會頒獎典禮上,他代表單位出席,還是一襲白衣。我不顧睽睽的眾目一襲曳地長裙款款向他微笑著走去。我們都害羞地說著話,好像兩個作弊的優(yōu)等生。這是我們第一次近距離的“親密”交談。因為他來晚了,所以沒有領到紅綬帶。他希望我向主持人領一匹紅綬帶。因為我不在城里工作,所以讓我向老師領東西我感到很難為情,所以我拒絕了他。他熾熱的眼神開始熄滅。我們就在大會召開前各自奔向各自的單位,分道揚鑣了。那天,他沒有出席在頒獎典禮上,就像一個缺席的新郎。輪到他們單位領獎時,主辦人洪亮的聲音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久久回蕩,卻不見人來領獎。在眾人的噓噓聲中,我感到一絲恣意的快感,也為自己的懦弱傷心,更有一種小女人的幸福。
隨后的日子里,我和他的副手開始了一段分分合合的感情糾葛,最終也因忘不了他而徹底決裂。當我偷偷沖到他家里問他愛不愛我時,他卻讓警察把我抓走。當我像瘋了一樣反復問他,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時,他卻一臉冷漠。我的心徹底粉碎。我立刻失落而絕望,仿佛煙鬼斷了鴉片。我有什么資格到人家家里去?我們兩個只是陌生人。而此刻的我,竟如同一個窺伺的小偷,在不屬于我的世界里恣意。
突然的一個念頭讓我恐怖,我顫抖地想,他不愛我了,我要死!
如預期的一樣,我又重生了。
一切都釋然了,但一切都晚了!我與他在等待中沒了下文,只剩下滿眼的純白。柏拉圖式的愛戀以各自為營的方式繼續(xù),卻以一個人的離去而告終。純白色中那一抹刺眼的白,就像雪花一樣,飄搖飄,直到墜落在地上,一轉眼,便融化了!
雖然不能成為天使,但也要以雪花的姿態(tài)抗拒嚴冬!只是,生活還在繼續(xù)。而我,好似發(fā)現(xiàn)了如期而至的秘密,微笑了。
【責任編輯 趙清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