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
摘要:臺灣當代作家黃春明的小說《看海的日子》塑造了一個異于傳統(tǒng)的全新的妓女形象。并從底層民眾的生存環(huán)境、反抗自救和主體意識方面來挖掘和思考妓女為代表的底層的命運根源、個體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
關鍵詞:黃春明底層生存環(huán)境反抗自救主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12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0064-02
臺灣當代作家黃春明的小說《看海的日子》里,描寫了一個處在社會最底層的煙花女子的悲劇命運和自我救贖道路。作家秉承其一貫的底層寫作理念,從底層民眾的生存環(huán)境、反抗自救和主體意識方面來挖掘和思考底層的命運根源、個體心理和精神狀態(tài),從而使得《看海的日子》呈現(xiàn)出很高的文學價值,成為他最負盛名的代表作之一。
一、生存環(huán)境
黃春明的小說創(chuàng)作與社會底層民眾緊密相關,他的作品積極面對現(xiàn)實,并揭露隱藏在社會現(xiàn)象背后的生活真相和人情世態(tài)。小說《看海的日子》正是這樣一部極具代表性的作品,透過主人公悲慘的經(jīng)歷,反映底層民眾的生存環(huán)境,探究底層的命運根源。
白梅從十四歲起,就飽受嫖客的凌辱,鴇母的壓迫,養(yǎng)母的榨取,不僅容顏逐漸憔悴,精神也深受創(chuàng)傷,以致屈辱地處于與社會一般人半絕緣的狀態(tài),甚至害怕單獨到外頭走動。黃春明非常真實地描寫了白梅的苦難生活,更重要的是,直接揭示了造成白梅屈辱與苦難生活的社會根源。
白梅有兩個家,生家和養(yǎng)家。她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小山村,由于家境貧寒,梅子在八歲時被生母含淚賣掉。20年后,當梅子回到家鄉(xiāng)時,整個山村依舊貧窮落后,多子多災,人們辛苦耕種的收成被奸商盤剝,賴以活口的土地要被官府收走。她的大哥拖著一條爛腿在呻吟哀號中等死,膝下七個孩子食不果腹,而且面臨著重蹈梅子道路的厄運。黃春明通過對白梅生家以至整個村子的描寫,形象地表明:貧窮落后的生存環(huán)境,是造成臺灣省眾多妓女忍辱謀生的一個社會根源。底層人民的一切命運遭際、人生痛苦,歸根結底,都是貧窮造成的。貧窮的現(xiàn)實不改變,底層人民的命運也不會改變,而且會代代重復,循環(huán)不已。
白梅另一個家,即養(yǎng)母家,原先也是貧窮的。他們養(yǎng)了白梅六年,十四歲就把她送進火坑。不過依靠白梅的賣身錢,這個家倒是好起來了。然而他們卻鄙夷白梅,以她為恥,連小孩也不讓她碰一下。白梅終于忍不住了,將內心淤積已久的怨憤都發(fā)泄出來:“是的,我是爛貨。十四年前被你們出賣的爛貨。想想看:那時候你們家里八口人的生活是怎么過的?現(xiàn)在是怎么過的?你們想想看?,F(xiàn)在你們有房子住了,裕成大學畢業(yè)了,結婚了,裕福讀高中了,阿惠嫁了。全家吃穿那一樣跟不上人家?要不是我這爛貨,你們還有今天?”這番涕淚交加的控訴揭示出一個痛苦的事實:原來這樣的人家好起來,能讓兒女成才,竟是建筑在一個可憐女子長期遭受凌辱與摧殘的血淚之上。人們不禁由此想到,臺灣省那么多妓女,又該有多少這樣痛苦的事實呢?這也是具有深刻典型意義的。
二、反抗自救
中國文學底層寫作中描寫的下層人物形象,基本上都是被動地接受悲慘的命運的安排。《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焦仲卿雖以死抗爭,雙雙殉情,但畢竟軟弱無力。消極被動;杜甫《兵車行》中說:“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正說明了傳統(tǒng)文學中的下層人物形象缺少一種積極的反抗精神和行為。直到元代偉大的戲劇家關漢卿的橫空出世,才改變了這一局面。他的《救風塵》中的趙盼兒、《望江亭》中的譚記兒、《詐妮子》中的燕燕都勇敢、大膽地反抗惡勢力,或者拯救姐妹于水火中,或者不甘命運的擺布和欺凌。《竇娥冤》中的竇娥的反抗更是驚天動地、震撼人心。這些人物身上都有一股來自社會底層的不屈不撓的反抗精神,他們啟示和引導了后世的底層寫作的關注點和方向。黃春明筆下的白梅身上就有這樣鮮明的反抗精神和自救意識。
白梅淪落風塵多年,但仍具有善良、濟人、舍己的美好情操。對一同受難的姐妹鶯鶯,她悉心照顧、關懷、激勵她。當幼稚的鶯鶯告訴她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白梅冷靜地幫她分析情況,勸慰她感情的創(chuàng)傷,鼓勵她盡力去捕捉生活中的希望。有一次,鶯鶯得罪了一個丑陋的嫖客,白梅趕忙去解圍并且以身代之。這樣舍己相助、拯厄扶危的高尚行為與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相比毫不遜色,也與關漢卿塑造的《救風塵》中的趙盼兒形象非常相似。白梅、趙盼兒本都是些卑微的底層婦女,然而污濁的社會、惡劣的環(huán)境。激發(fā)了她們捍衛(wèi)自身以及拯救弱者的潛能,使她們在令人窒息的生存空間里爆發(fā)出燦爛的生命光華,譜寫出下層民眾反抗自救的動人故事。
白梅對十年前將她賣出的生家并無怨恨,在回家的第一天,就毅然用她積存養(yǎng)老的賣身錢拯救她大哥的生命,并用貼心的安慰激勵了大哥活下去的意志。白梅還幫助村人盤算經(jīng)濟賬,提高了番薯的賣價。白梅以她對家人的孝行和對村人的熱誠贏得了整個坑底村的敬重。這種樸素的人倫、互助之情發(fā)自白梅的本心,是底層民眾之間廣泛存在著的基本品質和個體心理。
三、主體意識
從文學史上來看,明代的底層文學最早反映底層民眾的主體獨立意識。馮夢龍在《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里塑造的杜十娘就是以生命來維護自己的愛情理想與人格尊嚴的底層形象。杜十娘對李生托付終身,不僅要求的是“從良”,更追求一種建立在人格平等和相互尊重基礎上的愛情。當她一旦領悟到李生的薄情不單單是個人的品質瑕疵,而是所屬階級的本性,她絕望于黑暗的社會。痛恨虛偽的禮法,詛咒罪惡的金錢,于是她讓自己的生命連同那些價值不菲的翠玉珠寶一起葬于江底,以死來彪炳自己人格的不可玷辱,以決絕的姿態(tài)抗爭這個冷酷的世界。較之唐代傳奇《霍小玉》中的霍小玉之死的凄婉纏綿、愛恨交織,杜十娘投江顯然更具震撼人心的力度,更具壯美的色彩。可以說是一種主體精神的折射,一種人格意識的覺醒。有學者認為:“青樓文學發(fā)展到杜十娘形象的出現(xiàn)。才真正把妓女的人格問題提到了自己的議事日程上來。”
黃春明在《看海的日子》中塑造的白梅形象,其主體意識更為突出,對人格尊嚴的追求更為自覺和主動。白梅沉淪風塵十四年,內心的自卑讓她害怕單獨到外頭走動。當坐車回家時,身旁的男人輕薄她,使她感到無比的氣憤,然而她隨即想到:“她要是一個普通人的身份,這一下子很有理由給這個無恥的男人摑一記耳光。但是話又說回來。我要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也不會對我這般無禮吧?!边@個想法使“她從骨子里發(fā)了一陣寒,而這種孤獨感,即像是她所看到廣闊的世界,竟是透過極其狹小的。幾乎令她窒息的牢籠的格窗。”這段心理活動,十分貼切和準確地描摹出了白梅的心理活動,顯示了她主體意識的初步覺醒和對自己命運的清醒認識,為后來的生子自贖行為作好了鋪墊。
曾經(jīng)的姐妹鶯鶯從良生子過上正常人的幸福情景,極大地激勵了白梅去追求自己未來的人生。但是她年紀比鶯鶯大,淪落的時間比鶯鶯長,想找一個合適的丈夫已經(jīng)無望,可她還是不放棄希望,不愿在沉淪中度過一生,終于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要一個自己的孩子,獨力撫養(yǎng)長大!這種想法在中國青樓史上亙古未見,可是白梅不僅這樣想了而且立即踐行。她從一個比較老實的打漁青年那里借種懷孕,隨即當機立斷地離開妓院,回到山村老家。后來在難產(chǎn)中,她表現(xiàn)出大無畏的勇氣和令人欽佩的毅力,尤其昏迷中她夢見自己被阻難進入一個花園,她大聲地叫喊“我不管——”。這個情節(jié)典型地表現(xiàn)了白梅主體意識的生成和對人格的追求。白梅借助孩子完成了心靈和身體的雙重救贖,彰顯了主體,提升了人格。是底層民眾主體意識的典型體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