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 子
在哲蚌寺旁觀一場辯經(jīng)
這一日的目的地是哲蚌寺——藏傳佛教格魯派最出名的三大寺之一,在拉薩西北郊約10公里處,占地約25萬平方米,是西藏最大的寺廟。歷代眾多名僧都曾在此學習經(jīng)文,寺廟最盛時僧人近萬。在布達拉宮修葺完畢之前,二至五世達賴喇嘛都居住在這里。
哲蚌寺之大,超出了我之前關于寺廟建筑的想象——它如一系列宗教建筑在山坳里列陣,殿宇相接,樓群聳峙,從下往上,依山勢鋪展開來。
進大門后往西行,拾階而上,能看到信徒們在沿途的煨桑爐里放上松枝、糠粑、冬青枝和鞭麻。桑煙滾滾而起,松枝燃燒時,特殊的香味彌散而來。沿山路上行,會遇見一個個叫“康?!钡脑郝鋮^(qū)劃。它們基本上都分為3個地平層次:院落、經(jīng)堂、佛殿。佛殿建在最高的位置,以強調其尊貴地位。
午后從大殿下行,路上偶然瞥見一個佛手標識,圓滿豐腴的線條,清凈、護佑、平安、撫慰眾生。這是一路上最具禪意的遇見。在佛教藝術里,每一個手勢都代表了佛陀一個親和悠遠的姿態(tài)。順著這緣的姿態(tài),竟不自覺地闖入了喇嘛多吉的禪房。
多吉今年26歲,在哲蚌寺學經(jīng)11年。對于這次邂逅,我不免有些緊張。有些人,即使在認識數(shù)年以后,彼此間的隔閡若河之兩岸,遙不可觸;而有些人,不過一瞥,卻感親近。那種近,有溫暖真實的質感。多吉在禪房門口種了花,冬日凋零的山景看遍后,黃色的即將凋謝的花朵,孤傲而干凈。
在多吉的禪房里吃過午飯,他說帶我去辯經(jīng)場看辯經(jīng)。
西藏的佛教僧侶們對于佛教經(jīng)典的學習有著十分嚴謹?shù)某绦?宗喀巴大師及其以后的歷代祖師制定了完整的學經(jīng)體系:兩年學因明《量釋論》,4年學《現(xiàn)觀莊嚴論》,兩年學《俱舍論》,兩年學《入中論》,1年學《戒律論》,習完5部經(jīng)典共需11年時間。喇嘛們在學習經(jīng)典上有他們的獨到之處,并不是光靠師父講經(jīng)開示或死記硬背,他們最主要的學習方法,是在辯經(jīng)場上通過辯論彼此印證,互相學習,進而達到對經(jīng)論的理解和融會貫通,這就是辯經(jīng)。
漢族地區(qū)的寺廟里沒有辯經(jīng)制度,通常是師父臺上講,弟子臺下聽,有問題向師父請教。而在西藏,喇嘛們隨師父學經(jīng)只是第一步,他們不僅學經(jīng),還要向師父學習辯論的技巧和語言,隨后才上場辯論,在辯論中產(chǎn)生的問題向師父請教,然后再去辯論。每個喇嘛都必須參加辯經(jīng),每個人的水平在辯論場上顯露無遺,學得不好的辯幾句便敗下陣來——不用多久,大家便都知道每位喇嘛的水平如何了。
辯經(jīng)場在哲蚌寺的東邊,沿著馬路往山下步行約15分鐘。居住在寺里不同扎倉的喇嘛,從四面八方趕來。辯經(jīng)場里,樹木參天而立。上百位喇嘛首先集中誦經(jīng),然后約8人一組,按照班級席地而坐,開始辯論。
辯論時首先由高班成員向新人提出問題,這時新人要低頭回答,不可昂首,這是規(guī)矩,是對高班成員的尊重;高班成員的問題問完了,輪到低班成員問高班成員,這時高班成員可以把頭抬起來答復問題。上辯經(jīng)場是不能帶經(jīng)書的,辯論的內容必須背得滾瓜爛熟。發(fā)問的人要不斷問下去,問題不能中斷,而回答者的答案很簡單,“是”或者“否”,不需要啰嗦。辯論時問不出問題,或者答不出答案,就要被推下去,換別人上來。
站立,盤坐。提問,回答。多吉拿著佛珠,時而皺眉,時而大笑,雙手揚起,復又落下。他說,辯經(jīng),是一種抉擇。“應成”理論能夠逐一排遣矛盾、去除疑惑,且能越趨深入,得到最嚴密和正確的抉擇。
兩個小時的辯論告一段落,喇嘛們都坐了下來。我坐在多吉的這個小組,是當天辯經(jīng)場上惟一的外人。有喇嘛送來一壺甜茶,多吉遞給我一杯。喝著這甘甜的茶水,遠眺拉薩河對岸的群山和天邊飄過的那抹云,遇見大光明,身心俱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