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才旦卓瑪,女,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西藏自治區(qū)政協(xié)副主席。藏族民歌手,女高音歌唱家。國家一級演員。
解放前,兒時的才旦卓瑪僅靠放牛牧羊來維持著艱辛的生活。西藏富有靈氣的山水賦予才旦卓瑪天生的好歌喉。1957年,她被保送至陜西咸陽西藏公學院學習,后又進入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民族班學習。1964年,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在北京上演,才旦卓瑪參加演出并演唱了《唱支山歌給黨聽》,受到了全國觀眾的極度喜愛。
才旦卓瑪的演唱,高亢、明亮、婉轉、動情,《唱支山歌給黨聽》、《北京的金山上》、《翻身農奴把歌唱》等是她的代表曲目,久唱不衰。
凄慘的童年
1937年,我出生在西藏日喀則的一個貧苦農奴家庭,和平解放前的西藏,我和家人過著凄苦的生活。當時,我家是比較窮的,沒地,也沒有房,都是奴隸主的。在那個時候,能去學習文化的,基本上都是那些貴族的子女,還有的是家里有錢的,一般的窮人家,特別是像我們這樣的貧苦農民子女,家庭條件不允許我們上學。我們幾個姐妹,沒有一個有文化的。當時總覺得我們的命運就是這樣的。人家有錢人,農奴主子女命好,我們的命就這個樣子,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至于以后我能從事歌唱事業(yè),那更是不敢想的事情。我們小的時候,一般就是放羊、放牛,白天放羊去的時候,我們大家都互相唱唱什么的,慢慢也習慣了唱歌。記得小時候我爸爸他們大概一個季度大家互相聚會,稍微小一點的小孩可以帶去,因為我是家里最小的,爸爸就帶我去他們聚會的地方,大家喝酒喝的差不多的時候,也要唱。一般唱那個藏族的,藏戲唱得多,那個時候我有12、13歲,很喜歡他們大人唱,就跟著他們唱,聽會了以后自己就唱,這樣慢慢地就唱起來了。
解放軍帶來了新希望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隨后,人民解放軍來到了我的故鄉(xiāng)日喀則,從此我的命運開始發(fā)生了改變。
解放軍進藏以后,從來不給老百姓找麻煩,他們住的都是搭的帳篷。我記得很清楚,我們打水有一個井比較遠一點,我們從家里帶著桶去,然后去打水,打水下面有很多農田,農田冬天都是空的,空了以后,他們在那里搭的帳篷,然后就住在那里,吃在那里。當時看到他們生活,由于缺氧他們的嘴巴什么都爛了。解放軍和以前的藏兵完全不一樣,以前藏兵來肯定要占老百姓的房子。他們選的房子,你必須騰出來,他住在這里,他的吃的,都得你們負責。新舊一對比,才知道解放軍是怎樣的人,他們從來也不給藏民找麻煩。
1956年,我們那里成立了青婦聯(lián),又叫青年聯(lián)誼會。青婦聯(lián)成立以后,活動很多。但是那個時候我沒有參加,因為家里不允許。我們有個鄰居,她是一個貴族老太太,那個老太太比較愛國,她動員我們去參加。就這樣我就去了。
十八軍進藏到日喀則以后,離我們家里比較近,有個十八軍的文工隊。這個日喀則文工隊天天在排練,又唱,又跳。那個時候,覺得他們太幸福了。我們勞動回來了以后,就趕快到他們那個門口去,從門縫里頭看著她們唱呀跳呀。
過去我們西藏對藝人,大家都有點瞧不起的。那個時候我還小,十幾歲,也不知道顧忌什么,那個貴族老太太就讓我們去參加解放軍那邊活動,跟著她們唱呀跳呀。就這樣,后來他們文工團也聽了我唱歌,聽了以后覺得這個小姑娘嗓子還是可以的。
其時在我的同齡人里比我嗓子好的也有,但是有個問題,她們的家庭不準他們去。因為那個時候,還是有很多謠言,說什么解放軍來了以后,就把我們西藏的這些年輕人都帶走了,解放軍不會對我們好的。所以有的人也會有想法的,就不準子女去?,F(xiàn)在回過頭來看,我的父母確實是心胸非常寬廣的。我們家生活本來就很苦的,我去了以后,父母他們很高興,很支持我。參加了青婦聯(lián)以后,全區(qū)的一個青年會議在拉薩開,各地區(qū)都要帶自己的節(jié)目來。剛好我們日喀則需要一個唱歌的。原來唱歌的那個女的懷孕了,去不了。這可怎么辦呢?這會兒,那個貴族老太太說有一個女孩,她是我們家的鄰居,唱得可以,嗓子也可以。后來她們說叫我唱唱,她們聽一下。當時一聽就說可以了。然后就叫我跟一個老藝人學她唱的那個歌,學了以后,她們說我們到拉薩來參加這個會議,讓我唱歌。就這樣,我的嗓子慢慢就練出來了。
第一次內地之行
青婦聯(lián)在拉薩開完會以后,又從各個地區(qū)的代表中選出10個人到內地去參觀。我也被選中去了。那時候的交通還很差,我們當時都是坐汽車,順青藏公路走。在青藏公路走的時候,都是以兵站為準,今天到什么地方,明天什么地方,一直這樣下去。我們代表團去內地參觀,組織上也是非常重視的。我們去的時候,有護送的部隊,解放軍中央的部隊,比如說前邊、后邊都有部隊保護,我們走在中間,就這樣一直到了青海。一路上非常顛簸,那時候路也沒有,好在大家那個時候都年輕嘛,也沒有其他想法。經過七、八天的時間,我們先到了格爾木,休整了兩天,然后又到了西寧。從西寧開始,我們就坐上火車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火車、第一次坐火車。
有個事情我還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在西寧,當時我看到一處賣喝水的缸子的,那個缸子紅紅的,很漂亮,我非常喜歡。因為在西藏從來沒有看見過,我就買了一個。然后坐火車的時候,我把缸子放到了桌子上,火車一開咚咚咚一晃動,那個缸子掉在了地上。哎呀,我那個心疼呀。因為那個缸子在我心目當中是很珍貴的。
到了北京以后,中央給我們代表團安排參觀,然后給我們做新衣服。后來將近一年的時間,就是全國各地走。當年的武漢大橋剛剛開始建設。我們去了以后,就帶我們去參觀。因為長江的水很大、很寬,人家給我們介紹,從這邊開始,一直把橋搭到那邊去,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參觀團在全國參觀了好多地方,自己感覺眼界更開了,感覺自己有那么好的祖國,對未來也充滿著信心。在去參觀之前,我們知道有個北京,也大概聽說過毛主席、周總理、共產黨怎么怎么樣,至于具體的東西就不知道了,到內地參觀了以后,人家那邊的農民、工人都生活得非常好。沒有給他們壓迫剝削,都是自己種的地,自己可以拿收成。工人也是,大家都有人身自由,可以自己來勞動。這樣,慢慢的在思想上,對黨的情感、對參加革命的心情就更深厚了。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認識,就是因為當時內地的情況和我們西藏的情況反差很大。當時內地農民,全是種自己的地,但西藏還不是,那個時候是1956年,雖然講和平解放了,但還是按照原來的制度搞的。我們沒有土地,也沒有房子。今年收成好一點,你還可以過得好一點。收成不好,你租的那個地還必須要交租,你不交不行的。所以一比起來看了以后,真的感覺共產黨是好的。我們去了將近一年,回到家里以后,父母看到我,說人都變了,人也胖了,衣服穿得又好,而且還是公家給我們做的。因此,父母也說共產黨好,毛主席是好人。以前我們都想的是我們的命不好,碰著我們自己受苦,就覺得是命,沒有別的什么原因。
夢開始的地方
我唱的第一支歌是《獻給毛主席》,當時我從日喀則到拉薩去參加青年會議的時候,帶來兩個節(jié)目。一個舞蹈,一個我和一個男的,我們兩個用藏文對唱《獻給毛主席》這首歌。
到了1959年,我又被選派到陜西咸陽,進入設在那里的“西藏公學”學習,從小沒有受過教育的我終于走進了課堂。那年,我22歲。在咸陽西藏公學,實際上也只呆了半年時間。主要是學文化,學漢語拼音。后來,機遇再次降臨在我的面前,為了培養(yǎng)西藏音樂人才,上海音樂學院開辦了民族班。1958年的一天,上海音樂學院來咸陽西藏公學招生,我被錄取了。至于說為什么被錄取,我當時也不知道的,反正這樣,當時辦民族班嘛,民族班的要求可能稍微低一點,但是我們西藏是為什么呢,因為西藏是解放最晚的,還需要更多的培養(yǎng)人才,這個中央可能有要求吧,讓更多的人培養(yǎng)成人才。
到了學校以后,我想,我是不是做夢嘛,后來學校來招生,我們好多人都考試,原來的文工團里有很多漢族同志,他們也來考試,后來老師就聽我們那些文工團的人介紹,說這里頭有一個女孩嗓子很好的,叫才旦卓瑪,你們可以聽一聽。然后聽了聽我的嗓音,他們說可以了。
就這樣,我邁進了上海音樂學院的大門。到學校以后,語言不通,話也不懂,王品素老師,她是當時聲樂系的系支部書記,是個非常慈祥的人,我對她的印象是很深的。開始上課以后,我感覺難度太大了,說我想回去,我不學了,最難的是語言不通,老師為了教我,給我上課的時候,她先學一點藏話,你我他什么的這些話都學,你好,太陽,月亮什么都教給她,她就記下了。然后她練聲的時候用這些,不是用“A、E、I、O、U”這些,我們也不太用,“A”會一點,因為我們歌好多都是“A”,其他很多不太清楚的,老師學了以后,比如說練聲,你說“太陽出來”你們的藏話叫什么?“密嘛下九”。“密嘛下九”,老師鋼琴就教“密嘛下九”,就這樣練聲。
我的成名曲
1959年,我為一部紀錄片唱了主題曲,名字叫《翻身農奴把歌唱》,這也是我最早的成名曲吧。當時是中央新聞記錄電影制片廠拍了一個大型的紀錄片,這個里頭要用這樣一個歌,他們寫了一首歌,打算最好能夠讓藏族同志來唱,后來他們知道我在上海學習,就跟上海音樂學院聯(lián)系,能不能叫我唱,老師說可以。我跟老師說,我不會唱那個,歌詞里那么多的漢語。老師說沒事,我給你一句一句教,一定會教好的。就這樣,學會了以后就到了北京,在中央新聞記錄電影制片廠錄了音。這首歌曲與當時的歷史背景結合,西藏剛解放不久,西藏人民真正當家作主的時間不長,正好這個時間寫出這首歌,我覺得表達出藏族人民對黨的感情,也是人民對黨要說的話,都在這首歌曲里表達出來。我自己唱的時候,也是這樣想,也是表達這樣的心情,這些歌是歌頌黨、歌頌毛主席的歌曲,唱這些歌曲不是表現(xiàn)我個人怎樣,這首歌是代表我們藏族人民,特別是藏族解放的人民對黨的深厚感情,要通過歌聲來表示感謝。這確實是首非常好的歌!一直到現(xiàn)在,我到什么地方去演出時,我就問他們要我唱什么歌,他們第一個就點《翻身農奴把歌唱》這首歌。
在王品素老師的精心培養(yǎng)下,我的演唱水平得到了很快提升。1963年,偶然從廣播里聽到了一首《唱支山歌給黨聽》,任桂珍老師唱的,我一聽這個歌這么好,特別是我對這個歌詞感覺非常深,“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睂ξ襾碚f就是這樣?!澳赣H只生我的身,黨的光輝照我心”,這是我自己想說的話,都能夠說出來。后來我就跟老師說,我想唱這首歌,老師一笑,他說你怎么想到唱這首歌?我說這首歌,我很喜歡,她說喜歡什么?我說喜歡這歌詞,歌詞它表達出我對黨的感情,我對黨說的話,都在這個里頭表達出來?!芭f社會鞭子抽我身”,我說雖然我的身上沒有,但是我親眼看到我們好多藏族的農民們身上有,我都看到了。然后就是“共產黨號召我鬧革命”,我說我自己的路子有點像這樣走過來的,共產黨來了以后,看到共產黨派來的那些解放軍,他們的行動,他們對我們的愛、感情,都表達出來了。
后來老師說那行吧,你下去先練一練看看,然后下次上課的時候,我聽一聽。就這樣,在老師的精心指導下,1963年在“上海之春”音樂會上,我演唱了《唱支山歌給黨聽》,唱完后反響很好,因為我剛開始唱的時候,唱到舊社會之前,我自己有點控制不住了,我眼淚出來了,當時唱完這首歌,確實觀眾非常歡迎的。這個歌演出唱完了以后,上海廣播電臺錄了音,全國都放,放了以后,大家都覺得很感動,我有一次火車,從上海到北京,火車上還聽到放了,后來有人認出來了我,才旦怎么會講上海話,大家說都是她唱的,后來有人說給我們再唱一下,我說可以,唱一段。那個時候我年輕,到什么地方唱,我也不怕,就唱了。我覺得大家愛聽的這首歌是因為對黨的感情,對中國共產黨的感情。共產黨為我們,為人民做好事,使全國人民能夠過這樣好的生活,都在這些歌曲表達出來。不管你是老的、小的、中的、青的、藏族、漢族,不管哪個民族都有這樣的愛國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