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蒼耳

      2009-12-29 00:00:00吳文君
      上海文學(xué) 2009年8期


        我沒想到會在公園里碰到安麗萍。
        我跑完一圈了,正在想是不是再跑一圈。開始我沒有認出她來。愣了一愣,才發(fā)現(xiàn)是她。
        我們大約半年沒見過了。
        她在一家面包房上班。那是一家連鎖面包房,我忘了它的總部在哪兒。她在那兒當?shù)觊L,店里一共就三個人,全是女的。
        我對安麗萍說那是因為她們的面包賣得太貴了?!罢f真的,”我說,“我們又不是吃面包長大的,不吃面包就過不下去了?!?br/>  但是,那家的面包真的非常好吃。這是王頌說的。
        我們認識后,他每次到我這兒都會拎一小袋面包來,不知道他干嘛那么偏愛那種裹著厚厚的黃油和辣肉松的面包。他長得挺墩實,是生產(chǎn)沙發(fā)布和窗簾布的商人。我過去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一個商人攪到一起,這應(yīng)該怪我父親,是他讓我從小就不喜歡商人。他說商人奸滑得很而且沒有誠信,“以后你就相信了,他們只知道賺錢?!蔽覀兗业娜硕疾粫嶅X,跟會賺錢的人也從來沒扯上過什么關(guān)系,在我和弟弟看來,那些人就像長著大腦袋和四只腳的怪獸。我父親去世三四年后我母親又結(jié)婚了,嫁的還是中學(xué)里的老師。我不大喜歡那個背稍微有點駝的數(shù)學(xué)老師,所以難得去一次他們那兒。我下了班就直接回到自己家里,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王頌來過一次就不肯再帶我出去吃飯了。我們一起下廚炒菜,聽著電視里的音樂吃飯。他不喝酒,也不讓我喝,他說不喜歡女人喝得醉醺醺的,很放肆。他稱贊我的手指漂亮,尤其是點錢的時候?!澳悴粦?yīng)該點錢的,應(yīng)該彈鋼琴?!蔽也恢浪f的是不是真的。有一次我們逛馬路經(jīng)過琴行,看見一架雪白的三角鋼琴,他推門進去,我還以為他要買下來送給我呢,其實他只是看了看,問了售貨員幾個問題。我們出來后,他問我,“你不打算以后買架鋼琴嗎?”我說,“我要鋼琴干什么呢?家里這么小,也放不下?!闭f真的,我不是很明白他,因為有時他到我這兒好像就是為了在我床上蹺著腳看幾個小時電視。不過我喜歡他靠在床頭一邊瞄著電視打電話,一邊挨個兒捏我的手指頭,讓我覺得他非常在乎那幾個手指頭。我專門為他理出一只抽屜放他的襪子短褲,有時候在商場里幫他買換洗衣服時會真以為有那么一個丈夫。很快我就習(xí)慣早上起來和他面對面的喝熱牛奶吃黃油辣肉松面包了。我特意買了帶金邊的玫瑰花碟子放這些面包,趁他在浴室里刷牙,端端正正地把兩碟面包兩杯牛奶和一束洋金花放在餐桌上。有一次他來得匆忙沒有顧得上買面包,我不得不深夜出門走了好多路,在他說的那家面包房里找到他要的面包。正是為了他我才去買那些貴得要死的面包的,我也買那個牌子的咖啡和藍莓果醬。這是安麗萍推薦給我的。
        直到付錢的時候我們才互相認了出來。
        是我先說的,“你真的蠻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她驚訝地看了我一會,笑起來,“你是胡琴?!?br/>  以前我們是鄰居。她跟著外婆住,看上去有點害羞,有時候膽子卻又很大。那時我們都很怕一個比我們大七八歲的叫阿三的人,他不讀書,也不上班,整天在弄堂里蕩來蕩去,最喜歡躲在暗處突然跳出來嚇你一跳,然后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趁機按到你胸口那兒問你怕不怕心跳得快不快,被按住的要是罵他,他就笑得更開心了。阿三這種討厭的行徑大人好像都不知道,至少安麗萍的外婆就不知道,有一次出門前把安麗萍托給阿三父母照管,還站在門口說了好多好話。還好她外婆第二天夜里就趕回來了,她在阿三家里只住了一個晚上。我們都聽過阿三吹噓那天夜里他們怎么睡在一個被窩里,說別人的還只是兩個尖尖的小乳包,她的卻已經(jīng)有小碗一般大了。大家都想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派我去看。我進去的時候她坐在藤椅里看書,頭發(fā)剛剛洗過還是濕的,黑得發(fā)亮。她雖然捧著書,可是神思并不在書上,也沒發(fā)現(xiàn)我,不過后來她終于朝我這邊望過來,驚訝地看著我,似乎在問我的來意。她好像從我的扭捏和膽怯中明白過來什么,倏地低下頭,不再理睬我。不過,為了不讓自己丟臉,從她家里跑出來,我是這么說的,我說,“阿三的話你們說好相信嗎?”有一段時間大家看她的眼光就像看一個外星人。我們覺得她已經(jīng)“臟”了,我們表面上罵阿三,走路也盡量躲著他,心里卻覺莫名其妙地高興。她進進出出倒是仍如往常,高中讀完就上班了。那時我已經(jīng)轉(zhuǎn)學(xué)了,趁學(xué)校放假幫父母去老房子搬運東西。因為擴建商場,弄堂里的住戶基本搬光了,聽說她外婆帶著她搬回到她父母那里。她上班的事我是聽別的鄰居說的,他們說她在印染廠當漂染員,我一直不大相信。
        再后來的事是她自己告訴我的,說得很簡單?!拔夷赣H不知道找了什么人,把我調(diào)了出來,她還找人給我做了介紹,我想還是自己找。那個人住的地方和我只隔了一條弄堂,經(jīng)常在路上碰到他,后來我們就結(jié)婚了。”她看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說,“可能你沒聽說過,我頭一個孩子腦子不大好。你聽說過嗎?產(chǎn)鉗會夾壞腦子。”
        我說沒聽人說起過,以前的鄰居除了她,別的我一個也沒碰見過,也沒聽人說起過產(chǎn)鉗會夾壞腦子,我沒生過小孩,這種事情知道的不多。我磕磕巴巴地說著,想,她攤上這種事情實在挺倒霉,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搖了搖頭說,“我們什么醫(yī)院都去過,當然,后來也就死心了。我又生了個女兒?!蔽腋杏X她在強撐著,而且總算強撐過來了。她的臉上又有了我剛進去時的笑容,“我女兒倒還爭氣??荚嚢嗉壚锬昴昴玫谝?。后年她就要考大學(xué)了,她說要考哈佛。這個小鬼頭。我說,什么哈佛,考到北京去讀就很不錯啦。”她那天穿著一身白底玫瑰紅滾邊的店員服,頭上戴了頂同樣顏色的帽子。我真不相信她快四十了。
        其實蠻想跟她講點什么事,結(jié)果只跟她說了說我上班的那家銀行?!捌鋵嵵皇且粋€分理處,前不久才升格成支行?!蔽腋嬖V安麗萍,好像怕她找不到,又告訴她它在什么路上,左邊是一家洗衣店,右邊則是一家藥店。
        “但怎么說那也是銀行?!彼f,“你看,這里坐都沒地方坐。在銀行里上班很好吧?”
        我想起一刀刀堆得暗無天日的討厭的票據(jù)和錢,還有每個月規(guī)定的拉二十五萬存款的任務(wù),我想說有什么好呢,看她羨慕地笑著,就沒說出口。那幾個月因為王頌,我絲毫不發(fā)愁存款的事,他在我手里存了兩百萬,我甚至有一點沒好意思表露出來的得意。
        她非要送我一塊看上去硬邦邦的法式軟絲面包,說,那塊面包是她們店里最好吃的。后來,王頌不再到我這兒,我就沒再到她那兒買過面包。
        我說了這么多,其實是想說:看見她,立刻想起了王頌,他轉(zhuǎn)走的兩百萬,還有那些被我們消化得一干二凈的面包。
        出于職業(yè)習(xí)慣或者別的自己也說不清楚的原因,我小心地保留著所有買面包的電腦小票,真不敢相信我們會在九個月里吃掉那么多的面包。安麗萍只知道我一次次地推開門走進去,挑選,然后帶走一小袋面包卻從來不知道那個和我一起,從被窩里鉆出來得意洋洋地吃面包的人。
        不知道為什么,以后在廣場看見她,我突然羞愧極了。真不想這個時候看見她,可是她已經(jīng)走過來了。
        “怎么你在這里跑步?”她說,不大相信似的看著我。
        我注意到她臉色不大好,手里拿著一根黃絲帶,笑笑說,“難得出來跑跑,怎么,你也做這種操?”
        這段時間有個越劇團退休女演員天天在這兒免費教絲帶操。這種黃絲帶也是免費的,我也有一根,不過練了兩次就不肯練了,因為那個退休女演員老是指著我,說我不夠放松,這讓我很難為情。而且我始終進入不了她讓我們進入的境界,照她的說法,只要放松下來,慢慢地會感覺腳底有個洞,感覺身體里不干凈不健康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順著那個洞流出去了。這么,等我們做完操,會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干凈。
        腳底怎么會有洞呢?不過,我覺得最可笑的還是那種場面——那么多穿著各色各樣衣服的女人,舉著黃絲帶依照號令傻呵呵地做著動作。
        
        “真的,我現(xiàn)在睡得好多了?!卑阐惼颊f,“為什么不試一試呢?什么時候試一試吧?!?br/>  “最近實在忙得要死?!蔽颐摽谡f。
        “年底了,銀行是很忙的,難怪?!彼龥_著我莞爾一笑,“你好久不來買面包了?!?br/>  我笑笑,沒有說話。燈光雪亮的面包房;裝在閃閃發(fā)亮的透明包裝袋里的面包;我已經(jīng)收起來的放面包的描金邊碟子,從我腦子里一閃而過。
        “有空過來買面包吧?!彼f。
        “最近可不行?!蔽艺f,“過了年我可能要去外地培訓(xùn)一陣子。”
        就算培訓(xùn)回來我想大概也不會再去買那個牌子的面包了。這半年里,我又恢復(fù)了過去早上起來泡飯過腐乳榨菜的習(xí)慣,這是從小吃到大的東西,也從來沒覺得吃厭過。有時早上起得遲了,燒泡飯來不及,或者為了換換口味,也下樓買安徽人做的燒餅油條、韓國味的饅頭、東北味的煎餅。有時一邊急急忙忙走著一邊撮起嘴咬著燙嘴的點心,不由自主會想起王頌,猜想他把面包拎到怎樣的一個女人那里去。
        我跑完第二圈,安麗萍還站在那兒。她在盤絲帶,已經(jīng)盤好了一大半。她的頭發(fā)披到前面來,往下面墮下去的汗衫領(lǐng)口那兒是一截細膩的后頸。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不想再跑第三圈了。
        “你還跑嗎?”她笑咪咪地看著我說。
        “不跑了?!蔽覔u搖頭。
        “一會干什么?”
        我想了想,悲哀起來,看張碟片?看本書?洗點衣服?“你呢?”我問。
        “今天本來說好要出一趟門的?!彼f,大概一道沒繞好,絲帶突然散開了,她只好重新把它卷起來。
        “去哪里?”
        “你吃早飯了嗎?”她總算收好絲帶,把團成一個小球的絲帶放到口袋里?!拔覀?nèi)コ渣c什么吧?”
        盡管我并不想吃什么,但還是張望著,看能不能找到吃東西的地方,我倒是一直想著什么時候回請她一次。突然,看到一個箭頭標志上印著一只冒著熱氣的大碗?!鞍?,走吧,在那兒呢?!蔽艺f。
        冬季的公園里依舊到處綠茸茸的,如果只看這些侍弄得很好的花花草草,很難相信現(xiàn)在竟是最冷的時候。為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我們感慨地對視了一眼。
        很快我們就走到位于公園西北角一幢檐角飛起的仿古建筑面前。這家茶樓供應(yīng)自助式早餐,一大早已經(jīng)來了很多人,靠窗的桌子全滿了。我們轉(zhuǎn)了一圈,找到兩個還算僻靜的靠墻座位。安麗萍和我各挑了兩盤點心和皮蛋粥。粥大約在鍋里悶得太久,有點糊,味道實在不怎么樣。最受不了的還是四周的嗡嗡聲,幾乎沒有一個人在靜悄悄地吃自己的早飯。我看看坐得最近的幾個人,他們的臉全都紅光滿面的,有一種對旁的一切都不以為然的奇怪的自信。
        我說,“還沒我自己做得好吃,”感覺跑步帶來的熱量已經(jīng)從我身體里退走了。
        “其實,今天本來說好了要出一趟門的?!?br/>  我看著她,等她說下去。
        “本來想去看看我丈夫的弟弟。這不是他親弟弟,是他舅舅的兒子,他們一起長大的。聽說他突然得了一種奇怪的皮膚病,頭發(fā)差不多掉光了,肝也出了問題,你知道那些治皮膚病的藥往往對肝功能損傷特別大。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到他了,女兒讀書的學(xué)校還是他幫忙聯(lián)系的呢。我想,一定要去看望他一次。我和丈夫說好今天一起去?!?br/>  我瞄了眼旁邊的一個胖子,他正在吃一塊煎得油光發(fā)亮的肉排?!盀槭裁从植蝗チ四??”我說,夾起烤麩,咬下一口,嚼著。
        “我們很早就醒了。那時天還沒有亮,路燈也沒有滅。你知道我們住在離馬路很近的地方?!?br/>  “我昨天就開始做準備。去年夏天我釀了不少葡萄酒。你知道每天喝點葡萄酒有助睡眠,還可以美容,這比店里賣的可好多了,我每天睡覺前都要喝一二兩。想送一點給他們。我真的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碰到他們了,順便看看他們前年新買的房子,他們搬了家我們還沒去過呢?!?br/>  她拿起泡鳳爪,問我,“你喜歡吃泡鳳爪嗎?”
        我告訴她,挺喜歡的,而且最好是泡得特別辣的。
        “這個已經(jīng)夠辣了?!彼跉猓孟裱蹨I也要辣出來了。她一邊啃著,一邊繼續(xù)告訴我,“我們決定坐最早一趟車過去?!?br/>  “我丈夫說要坐三個半小時的汽車,他們一定會留我們吃午飯,所以我們最好早一點去。就是這樣,我們頂多只能在那兒呆兩到三個小時。我說我們非要吃午飯嗎?誰燒呢?你弟媳婦嗎?她不是要上班嗎?她又趕不回來。我丈夫看著天花板說,我也不知道,總有人燒的,如果他們來我們家,你不也會留他們吃飯嗎?后來我們談到最后一次碰到他們一家三口的情形,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們在一起吃年夜飯,那時我們的女兒還不到三歲,現(xiàn)在都十六了。我是想說,時間過得真快,頭一次到他們家我自己也剛剛二十呢?!?br/>  我有點搞不清她到底想告訴我什么,只好笑著說,“時間過起來真是很快,你看,再過幾天就是大年夜了?!?br/>  “你怎么過?”
        “去我媽媽那兒吧!”我撥著碟子里的魷魚絲,眼前晃過我媽和那個數(shù)學(xué)老師最近胖起來的臉。
        “是啊,又要過年了。那時我剛剛二十,明明什么都不懂卻以為什么都懂了?!彼f到這兒,很短促地笑了笑?!昂髞硎沁@樣,我突然想起來,問我丈夫還記不記得我們把他們家的沙發(fā)弄出一個洞來的事?!?br/>  “這事已經(jīng)過去十七年了。我有時真不敢相信……那次我們也是坐最早一趟車去的。路上我有些好奇,也挺緊張的,因為經(jīng)常聽丈夫談起這個書讀得好,人又聰明能干的兄弟?!?br/>  “我們中午到的,他兄弟在家里等我們。長得蠻像我丈夫的,不過個子比我丈夫高,長得也比我丈夫英俊。我們一吃完飯就去了醫(yī)院,他兄弟的妻子在醫(yī)院上班,是手術(shù)室的護士。那天晚上他們燒了一桌子的菜,我們吃完了就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聊天,那臺電視機是他們新買的,他們還準備了不少瓜子花生??戳艘粫?,他兄弟問我父母做什么的,在哪里上班,家里有幾個兄弟姐妹,我排行第幾,一邊聽我說,一邊點頭。一會,又和我丈夫聊了起來,凈是些他們老家以前的事,還有他們的親戚,聽得我直打呵欠。我用眼神示意丈夫我想睡覺了,可他好像沒看見,只管和他兄弟沒完沒了地說著。到了十一點,我簡直要睡著了,他們終于起來,幫我們收拾睡覺的床鋪。其實就是把我們坐的沙發(fā)搬到書房里去,說這樣夜里他們上廁所什么的不會影響我們。”
        “真是夠嗆??!”她吐掉嘴里的雞骨頭,吸了口氣,“他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沙發(fā)搬進去。沙發(fā)是折疊式的,翻過來正好是一張雙人床。他們抱來幾床褥子,把床鋪得厚厚的。等他們出去了,我望著那張床,說,難道他們讓我們睡在一塊?你別這么大驚小怪的,我丈夫解釋說,沒別的床了,反正我們呆一個晚上就走。那天晚上我和丈夫就睡在那張沙發(fā)床上。他好像興致很足,不停地說著他們以前的事,那時他寄住在他兄弟那兒,家里怎么窮,他兄弟怎么把錢和吃的省下些來給他。我還以為我一躺下去就會睡著,結(jié)果根本不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在那里住下的。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還在家里,跟母親說要和同學(xué)出去旅游,晚上住在同學(xué)家里不回來了。我母親叫我路上當心,其實我卻坐了好幾個小時的汽車,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一張硬綁綁的沙發(fā)床上,胡思亂想地根本睡不著。我挺擔心第二天的,我們正是為了那件事才不得不找他們的。”
        “你看我,說了這么多?!彼傅貨_著我笑了笑?!耙晃覀冋f點別的吧。”她看著我,“你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看你的皮膚還是這么好。”
        我連忙辯解說我最近老得多了,一上班簡直沒有一點空,昨天還出了個岔子,因為急著吃飯,把存定期的一萬塊錢和存單一起給了那個儲戶。老天!幸虧他當場就還給我了,不然最起碼查到半夜才能回家。說到這里,我搖了幾下頭。
        “誰也免不了不出岔子?!彼靡粋€手掌托著下巴,眼睛看著窗外面。“今天天真好”她說。我說是的。她看了一會,又說,“你注意到?jīng)]有,冬天經(jīng)常這樣,太陽很大,卻不暖?!?br/>  
        我看了看兩邊,問她是不是再過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我們經(jīng)過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堆著一大堆空碗。我指著那些堆成山的空碗叫她看,真驚訝人們能吃掉那么多的東西。
        我們又端了一些東西回來。開始還以為她不想說下去了,沙發(fā)上的洞我當然知道是怎么弄出來的,不過在別人家里是夠?qū)擂蔚摹3粤艘粫?,她又開始說,“你一定奇怪我為什么跟你說這些?!?br/>  我吃著一只冷掉的生煎包子,說,這也沒什么。
        “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彼聊艘幌?,說,“那個時候我們挺年輕的,平時又沒什么在一起的機會。我說那樣不大好。誰會知道呢?我丈夫說,我們盡量不發(fā)出什么聲音來,但是沒過多久,就聽見床“咯啦”響了一下。怎么回事?我問,我丈夫說他也不知道。其實我們都知道這是怎么了,面面相覷了一會,我們從被窩里鉆出來,我裹著被子,光著腳站在地上,我丈夫什么也沒穿,彎著腰跪在沙發(fā)邊上身子索索地發(fā)著抖。他真的是非常瘦,而且直到那時我才發(fā)覺他的牙上全是煙斑。老天!我以前竟然一點沒發(fā)現(xiàn)。我冷冷地看著他,想知道他能用什么辦法把那個洞補得一點都看不出來。事實上他按著鉆出來的彈簧和海綿想把它們按回去,可怎么也按不回去。他終于冷得受不了了,草草地把洞用被褥掩上。我們又縮回到被窩里去,埋怨那真是一張蹩腳的沙發(fā)。我想如果他知道沙發(fā)那么不結(jié)實,說不定就不會干那個事了。我沒有什么可說的,就是問他怎么辦。那個洞挺大的,足足有一個男人的拳頭那么大。后半夜,我們一直在商量要不要把沙發(fā)破了的事說出來,是說好還是不說好,也許他們根本記不起來沙發(fā)上是不是有洞。后來我們說定了,就當不知道沙發(fā)破了,才合上眼睛睡著了一會。”
        “第二天早上,我丈夫還是說了。那時我在浴室里,突然發(fā)覺他在說那張沙發(fā)的事。我想,還是我不在場好,免得他說起來尷尬。我洗好臉在里面又呆了一會,他怎么說的我在里面聽得不是很清楚,后來聽見他兄弟哈哈地笑了兩聲。在回來的汽車上,我丈夫只說他兄弟講,那沙發(fā)是二手的,難怪不結(jié)實。今天早上,我突然想起來還沒仔細問過我丈夫,他那天是怎么說的。我問他是不是還記得,他說,老早不記得了,都過去那么久了。他催促我起來??磿r間,我們確實應(yīng)該起來了。我坐起來穿著衣服,突然,我聽見自己在說,我不去了,你一個人去吧。你怎么了?不是說好的嘛。我丈夫的頭從被窩里伸出來,他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突然變卦了?我說也沒怎么,就是當著他兄弟的面沒法不想起沙發(fā)上的洞。那又有什么呢?你這個人就是想得多。我丈夫說。我沒再說什么,沒想到自己又會想起那些以為已經(jīng)早就忘記的事?!?br/>  “所以結(jié)果你沒去?”我問她。
        “我梳頭、燒早飯的時候,他就站在邊上看著我。我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穿好鞋子。怎么樣啦?去不去啦?他一邊說著一邊開門。我其實想說那我還是去吧??墒钦f出來的還是不去。我看著他走掉的,門在我面前呯的關(guān)上。我愣了一會,走到窗臺,看見他提著我們自己釀的那壺葡萄酒正穿過花壇。我想這時候叫住他大概還來得及,我奔到房間里,拿起電話,想就叫他在樓下等等我??晌抑皇强粗掷锏碾娫?,后來把電話放了下來。不知道做點什么好,我說過昨天就開始準備了,要洗的要收拾的已經(jīng)洗好收拾好了。后來,我就拿著絲帶出來。我想,說不定做做操會好一點?!?br/>  她說到這里頭低下去,用手捂住面孔,我正擔心她是不是流眼淚了,卻聽到她從手指縫里漏出來的笑聲,“剛才那個退休的女演員說鞋底的洞,我就在想沙發(fā)上的那個洞……”
        我一愣,也笑起來。我們旁若無人的大笑著,也不管別人怎么看。后來,她總算不笑了,松開手,“過了一年我們就結(jié)婚了……一直到現(xiàn)在。我其實是想說,有些事就是這樣,你當時并不知道,但總有一個時候會覺得自己不能面對它?!?br/>  她問我一會兒打算做什么,我說回家?!澳隳兀俊蔽艺f。她說要去商場,看有沒有適合她丈夫的羊毛衫。這個時候買很合算的,現(xiàn)在哪個商場都在打折?!澳阋踩ス涔洹Uf不定能買到什么。”
        我付了賬,我們就在門口分手了。
        “再見。”她朝我擺擺手。
        “再見?!蔽乙渤龜[擺手。
        我走了一會兒,停下來辨認方向,想抄近路回家。那條路以前沒有走過,也好像不常有行人的樣子,石板路上積著枯黃的樹葉,四周的花草仍被人照管得郁郁蔥蔥。我想著安麗萍的那些話,突然發(fā)覺可以把它們補綴起來。
        我想著,腳不提防踢到一棵蒼耳上,它就長在那排冬青旁邊,上面掛著不少干癟的果實。它一定是被修剪樹木的工人們漏掉的。
        我摘下一顆,拿在手里端詳著。也許它并不叫蒼耳,我只不過是在我弟弟的小孩的書上看到過。如果去電腦上查或許能查得到,但我只是這么想,從來也沒有去查過——干嘛那么認真呢?
        王頌把它扔到我頭發(fā)上的時候我十九歲。他比我大兩歲,那么,那個時候他也才二十一歲。我們在同一所會計學(xué)校,他的學(xué)習(xí)不怎么樣。聽說他以后會像他父親那樣也去做生意,就像安麗萍說的,我明明什么都不懂,卻以為自己什么都懂了……

      林口县| 西华县| 梁平县| 潮州市| 栖霞市| 常山县| 屯门区| 苏尼特左旗| 桑植县| 侯马市| 昌都县| 嫩江县| 阳高县| 临泽县| 扬州市| 红原县| 寻甸| 兴化市| 汨罗市| 汶上县| 南江县| 平泉县| 海丰县| 景泰县| 樟树市| 连州市| 涿鹿县| 塔河县| 旺苍县| 奉新县| 韶山市| 浠水县| 新化县| 潼关县| 双江| 襄垣县| 永年县| 泽库县| 普格县| 巴中市| 华池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