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三年,右三年

凌霜降

A

下午我約蘇眉出來,把禮物給她,蘇眉嘟起涂了暗桃色口紅的嘴唇嬌笑:娟好,你再不出現(xiàn)我可真要生氣了。我喝了一口咖啡,說:我怎么敢忘記今天是你的生日,送你雙份禮物,今晚還逼了我老公請你吃飯。當(dāng)然,前提是在你沒有約會的情況下。蘇眉拆開包裝,厚重媚惑的嘴唇在笑:算你有良心,知道我喜歡毒藥。

我當(dāng)然知道蘇眉喜歡什么樣的香水。奔放的紅門,引誘的五號,最喜歡是妖媚魅惑的毒藥,就像那些多金而風(fēng)流的有婦之夫一樣,都是蘇眉的最愛。

我和蘇眉,是大學(xué)同學(xué)。算算,到現(xiàn)在,認(rèn)識整整七年了吧。大學(xué)一畢業(yè),我和男友蔣剛就結(jié)婚了,而蘇眉還繼續(xù)著她游走于各色男人之間的奢靡生活。大約是戀愛總不順利的關(guān)系,表面嫵媚獨立的蘇眉眼里,有著努力掩藏的傷。人大多有面具,就似我的丈夫蔣剛,對我一直很好。但我總覺得,他的心里有永遠不會對我說的秘密。

蘇眉和蔣剛,常一見面就抬杠,蔣剛說他看不得蘇眉到處勾引男人的風(fēng)騷樣。蘇眉說蔣剛就是一個撿了大便宜還在假惺惺的臭男人。

有時候,有一些人,不一定要客客氣氣或者相親相愛才會是好的相處。像我的丈夫蔣剛和我的閨蜜蘇眉,一見面就火花四濺地抬杠,也是一種長遠的相處方式。我結(jié)婚三年,蘇眉與蔣剛已經(jīng)整整抬了三年杠。他們似乎從不厭倦。

B

我告訴蔣剛,我要出差兩天。蔣剛苦著一張臉,說他有多么舍不得我:老婆,我們又不是經(jīng)濟很緊張,你另找一份不用出差的工作吧。

我笑了笑,繼續(xù)收拾衣服。

我出門兩個小時后,蔣剛吹著口哨出了門,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好。路過小區(qū)外的花店時,蔣剛還進去買了一大把火紅的玫瑰。

那把火紅當(dāng)然不可能是送給我的。我低頭笑了笑,打開手機,商家說這款手機有一個很先進的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只要把一塊小小的磁片放在你的車上,你就可以通過你的手機知道車在什么地方,像007那般神通廣大。我為了防止蔣剛的車丟失,或者說我為了知道蔣剛的車將開到什么地方去,我在車上放了那塊小磁片。

手機上那個移動的紅點一直轉(zhuǎn)呀轉(zhuǎn),它停了兩次,一次停在市中心的SOHO公寓。停了十五分鐘,它在等什么人上車吧。住在SOHO公寓里的人,大多是美麗且寂寞的男女,像又美麗又寂寞又風(fēng)騷的蘇眉,也住在那個著名的SOHO公寓里。我的手機的查詢功能告訴我,蔣剛的車最后停在了華山路的靜安希爾頓酒店?？纯?我的蔣剛他多奢侈,我一出差他就去最好的酒店住。

我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手機上顯示出的名字是蘇眉,接電話的卻是一個男人,我對他說:親愛的,我想你了。我把房間號用短信發(fā)給他。

他是去年香港總公司派來實習(xí)的那個美國男孩SAM,年輕漂亮熱情如火,明明知道我已婚還一直送我玫瑰。我?guī)е睦飳κY剛惡狠狠的報復(fù),把SAM的手機號存入蘇眉的名字檔案里,與他通電話約會。

C

SAM真年輕。年輕的男孩,總是有著更逼人的熱情。他喜歡玩點刺激的小花樣,而恰巧又很討我喜歡。他似乎喜歡無止境地歡愛,他完全沒有章法,他的吻無處不在,像燎原的火花。

我背對著他,他面對著我的背,赤裸,像兩只新生的湯勺。他說:姐姐你真性感。他才二十三歲,他喜歡用生硬的中文叫我姐姐。他像楊過一般有點憂郁有點兒邪惡很俊美地迷人。

熱情的SAM又開始吻我的脖子,他說:姐姐你聽,我們的隔壁,正在這面墻上游戲。

有一些細(xì)微的卻堅實的撞擊在有規(guī)律地透過床頭的墻上傳來。那個女人叫得很大聲,而且非常的妖媚。她一定很興奮很快樂。那尖利的呻吟一聲又一聲,配合著墻壁被肉體敲打的聲音,我?guī)缀蹩梢韵胂?他們正以著一種什么樣的姿勢站在床頭激烈纏綿,他一定緊緊地壓住她,為她的呻吟而銷魂,而滋生無限的激情力量。

我站起來,把左耳貼著墻壁,閉上眼睛聆聽,閉上眼睛想象,一直想象到眼睛溫潤。

俊美的男孩SAM正從我的腳踝用吻施展他欲望的魔力,我聽到自己大聲急促而尖利地呻吟,就像隔壁那個女人一樣的急促,一樣的尖利,一樣妖媚地呻吟。

我趴在墻上,大聲吶喊,忘記思考。

我不需要思考,我心里有一股悲憤的力量,強大地促使我只想像她那樣妖媚地呻吟。

D

蔣剛回來的時候,吹著歡快的口哨。原來,我不在家的時候,他是這樣快樂。

他看起來很快樂。我想我也許不應(yīng)該坐在客廳里嚇?biāo)?/p>

但他很快就高興地?fù)溥^來:老婆,你沒去出差嗎?真是太好了。

我張開雙手擁抱他,聞著他身上那些帶著未消退欲望的毒藥香水味,用手輕拍他的背,用心臟感受他驚魂未定的心臟,我說:公司臨時換人。我休假兩天。你去洗澡吧。

蔣剛緊繃的心臟開始慢慢放松,他飛快地放開我,走入浴室。他急著去處理身上的曖昧痕跡。

我蜷縮在沙發(fā)里,落淚。我恨我的嗅覺實在是太靈敏,它幫我清楚地記得蘇眉喜歡的毒藥香水的味道。這些味道,和我的身體無關(guān),和偷情無關(guān),只和背叛有關(guān)。我也聞到我的皮膚上還遺留著未消失的欲望的味道。我知道,這些欲望過后,是更深的寂寞。背叛和被背叛一樣,都是埋在城市深處的不快樂。我們只是不快樂而已,不需要激烈的分手,也不需要殘酷的真相,這盛世的繁華,我們須得好好維持幸?；橐霰砻娴拿篮谩?/p>

E

蔣剛裸著身體去拉開窗簾,窗外明珠塔的夜景美輪美奐。電話在歡愛后響起得多么不合時宜,蔣剛吻著我的額頭看著手機上閃著的名字說:讓我聽聽蘇眉這么晚還找你說什么。

我還來不及搶過電話,就聽到SAM并不純正的中文透過話筒在寂靜的黑暗里清透地穿越了我們的耳膜:親愛的,我直到現(xiàn)在還在想念你下午的熱情。

手機從蔣剛手里滑落到床單的欲望折皺上,像一滴銀色的眼淚沒入純棉的憂傷。

蔣剛看著我,眼里似有痛楚。痛楚的人不應(yīng)該是我嗎?

蔣剛吼:你給我解釋這是為什么?

我在抽一支煙,我說:你以為,我不知道蘇眉嗎?

繁華盛世里偽裝完美的愛情終于在這一句對話里殘酷地支離破碎。

F

蔣剛忽然抱頭大哭,然后他問我:娟好,你是不是記起了些什么。

我說:難道我應(yīng)該忘記一些什么嗎?

蔣剛開始說過往,說得很動情。我聽他一句一句,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刀刀入我的心,無比刺痛。我終于眼淚洶涌。

蔣剛最后說:小幻,如果你記起了什么,請你放過我們。

我淚流滿面地對蔣剛大吼:我放過了你們,誰又放過我?

真相不會放過我:蔣剛與蘇眉原本是戀人,而我和蘇眉是好友。畢業(yè)遠足旅行中,蘇眉和我打鬧,失手把我推倒,我滾下了山坡后失去了右耳朵的聽力和半邊脾臟,還有,我失憶了。我在醫(yī)院里醒來后認(rèn)定蔣剛是我的男友。而蔣剛雖然還愛著蘇眉,但他答應(yīng)內(nèi)疚的蘇眉隱瞞真相,與我結(jié)婚。可蔣剛始終不能忘記蘇眉。倆人偶爾偷偷約會。而敏感的我,小用心計知道了一切,認(rèn)為蔣剛與蘇眉偷情是對我不忠,于是也找到了SAM,以出軌作為報復(fù)。

G

愛情更不會放過我。它在我的心里長得深了,就成了毒。中了愛情的毒,我愈掙扎,愈痛苦。我快要窒息。我只能選擇離開。

三年之后,我在南方一個小城的出租屋里,打電話向電臺主持人說一個故事: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子,是大二,她一眼就愛上他。可是,他是她最好朋友的男友,她只能沉默地暗戀,三年后的某天,她與好友嬉鬧不慎失足跌傷失去了一半聽力和半個脾臟。當(dāng)她醒來后,為了得到心愛的男子,她假裝失憶,利用好友的內(nèi)疚,與男子結(jié)了婚……

三年婚姻的一切不堪回首,她選擇沉默地一個人離開了那個城市,離開了她一直深深愛著的男人。她現(xiàn)在在這個城市孤獨地生活了又一個三年,希望時間可以幫助她遺忘。電臺主持人說:這是一個令人傷感的故事。而我們,本就不應(yīng)該愛上那些不能愛的男人。左三年,右三年,一個女子,又有多少個三年可以浪費呢?

我看著鏡子里憔悴老去的自己,終于痛哭失聲。是的,我從未失憶,也從未忘記自己愛上的是一個不能愛的人。可是,如果不能愛的人就可以不去愛,那還叫作愛情嗎?不要罵我這樣不爭氣,不要責(zé)怪我走不出。愛這回事,是毒,是桎梏。左三年,右三年,中間的無數(shù)個三年,如若走不出,都是自己的定數(shù)。■

(責(zé)編 蘭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