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舍,所以堅持

何 競

因為有過那些恩愛的、美好的記憶，她不舍得從此與他行同陌路，所以，她愿意堅持下去，用愛去對抗激情流逝后漫長的歲月考驗……

結婚第七年。

原本恩愛得令人稱羨的他們也開始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糾纏不清。不過這一次，他們吵得很厲害。“離婚!”筱芙頭也不回地說。然后，就拎著皮箱跑到了姐姐家。

在家良看來，筱芙這次的怒火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前幾天，筱芙她們單位組織體檢，婦科醫(yī)生很謹慎地摸著她左乳問：“痛不痛?”筱芙茫然地搖搖頭。于是醫(yī)生又換到另一塊較硬的組織上：“這里呢?”她一下子蒙了，“好像脹脹的，微痛呢?！贬t(yī)生從口罩上方露出一雙嚴肅的眼睛，說：“最好做個組織切片。”

筱芙的腿一下子軟了。媽媽就是因乳腺癌復發(fā)去世的，她見過媽媽被割去的平整整的胸，就像一個尚未發(fā)育的小男孩兒，十幾年前，爸爸就是因為媽媽喪失了這個重要的女性特征而和她離婚，拋下了她們母女三人的。筱芙從那時起已經很懼怕自己會與媽媽一樣，得這個怪病，變成一個不完整的女人，而且整天還為“復發(fā)”二字傷腦筋。所以她激動之下暈倒在地，醒來后醫(yī)生好心地安慰她：“可能是良性腫瘤，報告出來之前，不要太擔心了?！?/p>

筱芙不知道那天是怎樣從醫(yī)院走回家的，她低著頭，好像世界變得灰暗，不再有色彩與音樂。要不要告訴家良?說不定他從此就不愿再碰她，將這個在身邊睡了七年的女人當成一個怪物吧?筱芙的淚鋪了滿臉。最后，她還是選擇了沉默。因為就在不久前，她偶然看到家良的初戀女友周芊芊回到了這個城市。他們會不會再有聯(lián)系?他會不會因為周芊芊的風韻猶存而嫌棄自己?……一想到這些，她的怒火就不可抑制地噴發(fā)了。

結婚第六年。

媽媽的乳腺癌復發(fā)了，病得很重。住在醫(yī)院里，咒罵來看望她的女兒們，不讓她們看到她的悲傷與絕望。是家良，每天下班后急急趕過去，不管岳母怎樣罵他、打他、趕他走，他都笑瞇瞇地給她削水果、講笑話。媽媽住院的幾個月，每晚家良都在書房上網找笑話段子，看到合適的就記下來。他的公文包里還有一張綢巾、一朵塑膠花和幾張撲克牌，這是他向同事學的魔術，可以逗老太太開心的。

媽媽當年離婚，對筱芙姐妹并不好。她還把生病與離異的怒氣撒到兩個女兒身上，所以筱芙向來與媽媽不對盤，就算去醫(yī)院看她，兩母女呆久了也會“針尖對麥芒”地吵起來。有一次，老太太的鄰床病友悄悄對她說：“大姐，你媳婦好兇啊!還是小兒子好，每天來看你，怎么都趕不走!”老太太一愣。心里滾過一陣暖流。她有點兒驕傲地說：“他不是兒子，是我女婿!”

筱芙并不是不心疼媽媽，每次去過醫(yī)院，她都會回家大哭，她哭媽媽的臭脾氣，也哭自己和媽媽像是上輩子的宿敵，不能好好交流，總是擰在一起。她哭得大聲，家良就坐在旁邊默默遞紙巾，等她平靜下來才說：“筱芙，咱倆是夫妻，早就是一體，有我?guī)湍惚M孝，也是一樣的。”

媽媽幾乎是在家良的一手照顧下走到了最后一刻，回光返照時，她誰也不要，拉著家良的手說：“你以后要好好對筱芙，一生一世!”

筱芙哇的一聲就哭了，當年她結婚。老太太是反對得最厲害的一個，她還說過“你萬家良敢踏老娘的門，不要怪我打斷你狗腿”這樣的狠話，在生命快要畫上句號時，她又轉臉對筱芙說：“家良是好男人，你要懂得惜福?！?/p>

結婚第五年，

筱芙和家良打算要一個孩子，他們很認真地戒了煙酒，生活變得規(guī)律起來，還提前吃了幾個月葉酸片，因為醫(yī)生說，筱芙的身體情況并不是那么容易懷孕。他們都很虔誠，為了孩子還專門去香火極旺的寺廟求了送子觀音。后來，筱芙果真就懷孕了，她小心翼翼地摸著肚子，一臉幸福在蕩漾。如果不是那天下樓梯快了幾步，她也不會失去這個孩子吧?

當她躺在病床上哭得一塌糊涂時，醫(yī)生安慰她：“懷孕前三個月都是流產的高危期，就算你沒有摔跤，說不定也有別的危機。”但筱芙不要聽!她只是一味責怪自己：為什么不好好下樓梯呢?為什么要蹦著跑著丟掉孩子呢?她自責得厲害，拒絕吃藥，嚶嚶哭泣，讓醫(yī)生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家良本來是在廣州出差，他買7最近的機票回來，跪在筱芙病床前拼命打自己耳光，怪自己不好，不該在筱芙懷孕時出差，把她托給姐姐照顧，他該死，害死了孩子……

筱芙終于撲進家良懷里，哇哇地哭。這怎能怪家良呢?是她逼家良出差的，因為這是很好的機會，如果幫老板談妥那個項目，說不定年底可以等到升職機會。孩子出生后，家良總是需要為他賺取多一點兒奶粉費的對不對?而且有姐姐照顧自己，會出什么差錯呢?

可偏偏出了亂子，讓兩人這樣難過，抱頭痛哭。接下來，醫(yī)生的話更是讓人撕肝裂膽——他告訴筱芙，流產后她更難懷孕了，一切，要看天意。

結婚第四年。

努力了這么久，家良終于付首期拿到一套小公寓的鑰匙。筱芙像個小女孩兒，和家良手拉手站在他們新家的地板上，到處都是石灰來干的潮潤氣味，不好聞，但筱莢深深地呼吸，壓抑不住滿心里幾乎爆炸的幸福：“老公老公，這是我們的家耶!”家良寵溺地擁著她的肩頭輕輕說：“是啊筱芙，我答應過你的，一定會給你一間坐北朝南的房子，還有一扇小小的窗，讓你每晚抬頭就能見到星斗，”

筱芙脫下鞋，赤足站在冰涼的水泥地上，對家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們就著月光跳了一支舞。

“你會永遠愛我嗎，家良?”

“小傻瓜，我永遠愛你，永不離開你?！?/p>

那些臺詞和對自，酸得像發(fā)酵十年的醋壇子。但是筱芙喜歡，阿!她提著自己的裙擺，就像公主一樣旋轉。還沒來得及裝修，筱芙已經拍下她的新居照片，放到網上去。校友錄里，周芊芊跟在后面留言，她說很羨慕筱芙的幸福，希望他們白頭到老。

那時，筱芙多么自信啊!她還嘻嘻笑著催家良和初戀情人聯(lián)系，說等房子裝修好了，就請離婚后孤零零住在一所大房子里的周芊芊來家里吃飯。筱芙相信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時，也捎帶相信了萬家良是全世界最忠貞的男人。他坐在新居地板上，筱芙坐在他懷里，兩人悠長而親密地長吻著，窗外飄散著姜花的香氣。

結婚第三年。

家良的老板要開拓新市場，需要派一個信得過的人去當“開荒牛”，薪水自然可觀，平白漲一大截，更大的誘惑在于：如果家良干得好，他還會擁有分公司的股份。這是一個肥差，公司的人搶破頭，老板偏偏把球踢到家良腳下，只等他點頭射門。他拖了好幾天考慮，因為舍不得筱芙。這幾天，筱莢嘴上沒有說什么，但每天早上起床，家良偷偷摸她的枕巾，都是又濕又冷。她已經習慣了做家良背后的小女人，平時下班做做家務，看看電視，纏著家良和他聊天，就是快樂而愉悅的一天了，她

實在無法想象，家良如果離開，她怎樣來換燈泡、通馬桶、擰干床單的水，甚至跟房東斗智斗勇?

家良在筱芙懨懨的神情下猶豫不決，但時間很快走到了老板規(guī)定的考慮終端了，不管怎樣，明天上班都要給老板一個答復。筱芙那晚一直悶悶不樂，甚至不愿意追著看韓國愛情劇，早早上床睡下，留給家良一個冷冰冰的脊梁。

腹痛是半夜發(fā)作的。筱芙撐不住，冷汗透濕了衣裳，終于呻吟起來，眼睛緊緊閉著，一邊喊疼一邊問家良：“我會不會死啊?”

家良連拖鞋都忘了穿，背著筱芙到醫(yī)院看急診。醫(yī)生說她是急性腸胃炎，可能吃錯了什么東西。筱芙輸上液，安靜下來，家良握著她的手不說話。天亮去公司，他告訴老板，不能去分公司了，因為老婆需要他，沒有他在身邊，那個小迷糊不會記得準時吃飯，還會不顧生冷拼命吃冰淇淋，他不能丟下一個身體單薄又不會照顧自己的老婆遠遠離開，

老板很惋惜地勸家良!“這是人生一個很好的機會。”家良微笑了一下，有禮貌地回答：“我的妻子需要我的照顧，這才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部分。”

結婚第二年。

租住的小房子一面墻出現(xiàn)問題，先是裂縫，某天晚上忽然嘩的一聲就垮掉半截。筱芙縮在家良懷里，瞪大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哭得瑟瑟發(fā)抖。家良一直緊緊擁抱她，親吻她的頭發(fā)安慰筱芙：“沒事的，有我在，不會有事的?！?/p>

是家良告訴筱芙，只要他在身邊，她就不會出事。當他們在睡夢中忽然聽到巨響時，家良就下意識地撲在筱芙身上，以為是地震，他得用自己的身體保護筱芙。從那一刻起。筱芙已經知道這個男人有多好，她排除萬難，甚至不惜與媽媽大吵大鬧才能嫁的人，也是用整個生命來愛著她。電燈被墻砸壞了，家良用手電筒照了照屋里的情況，他說：“寶貝兒，我們不會有危險的，別哭了，乖?！?/p>

要筱芙怎么告訴家良呢?

她哭，是因為幸福，就算他微薄的薪水，只能為她租一間破爛的小屋，但如果有什么危險發(fā)生，他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她前面。筱芙的眼淚，是為感動而流。

第二天，房東來看墻體情況時，家良恰好開會，無法分身。筱芙一個人對付房東，那個老奸巨猾的人，竟然口口聲聲說墻壁是被筱芙他們破壞的，非但不修理，還要逼她賠錢。筱芙毫無主意，只好放聲大哭。家良匆匆回來，她眼睛已經腫成了桃子。為了這件事，家良放下他向來的溫良和謙恭，跳腳與房東大吼大叫，他可以不住房東的房子，也可以忍受他趁火打劫加租，但絕不能容忍房東讓筱芙哭得這樣傷心!

沒有人可以讓筱芙傷心。家良不由分說，當晚搬家，他們把所有東西搬到了簡陋的小賓館，他打水幫筱芙洗腳時，低頭輕聲說：“老婆對不起，是我沒用，不能給你好日子?！斌丬奖ё∷苄腋５匦α?，她搖著頭說：“和周芊芊比起來，我不知道有多幸運!”那時，因為追逐更好的前途，周芊芊選擇了和家良分手，沉沉浮浮后，她終于嫁進豪門，只是豪門夫婿的年齡，比她爸爸還大了5歲。

結婚第一年。

筱芙與家良會因為一點小事爭吵，但很快就會有一方妥協(xié)，笑著打趣“下次換你低頭啦?！比思艺f一年是紙婚，因為脆薄，容易撕裂，所以雙方都應該小心翼翼地去維護，但是他們卻在針尖兒大的事兒上吵個不休。家良不只一次感嘆：“我們新婚就把這輩子該吵的架都吵完了，以后不會再有什么爭執(zhí)了，多好!”

那時，筱芙還時不時突擊家良的手機，怕他和周芊芊藕斷絲連：那時，筱芙的媽媽很討厭這個女婿，她幾乎是將女兒掃地出門，就算吵架輸了，筱芙也不能回娘家訴苦。所以，家良格外讓著她，就算吵得再大聲，最后認錯的那個人。十之八九都是家良。

那一年的筱芙，只有24歲。新鮮水靈得像棵鮮蔥，用自以為是的法子愛著家良，要他在大街上背她、吻她、叫她“寶貝兒”。再怎么難堪，家良竟然都一一做到了，他們吵著吵著就和好了，然后家良會在大街上親吻他的寶貝兒，手臂勒得緊緊的，一秒鐘都不愿意分開。

家良的結婚誓詞是：“筱芙，我要愛你一生一世，等你老得走不動路了，我還是你的拐杖：當你老得看不清楚報紙了，我還是你的收音機：當你老得記不住我是誰了，我還會留在你身邊。陪伴你走過每日每夜?！?/p>

筱芙站在家良對面。淚水映出她的微笑，小心翼翼戴上了那枚廉價但深情的銀戒指。

一周的時間從指縫滑落，家良打電話給筱芙，他說醫(yī)生那里出結果了，讓他們去一趟。筱芙忍不住輕輕哭起來，家良急切地說：“筱芙，是我不好，不該和你吵架。但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你都要相信，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筱芙推開窗戶，看到了等在下面的家良，忽然就不怕了。不怕自己將會從醫(yī)生嘴里聽到怎樣的消息，因為她用了七天的時間明白了一個道理——因為有過那些恩愛的、美好的記憶，她不舍得從此與他行同陌路。所以。她愿意用愛去對抗激情流逝后漫長的歲月考驗——無論是生活平淡瑣碎的考驗，還是苦難驟然來臨的考驗，她都會堅持下去，就像結婚誓詞說的那樣，白首偕老。相信家良，也會如此——因為不舍，所以堅持!

責編/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