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佩
“你們怎么會跑來這里?”西西里首府巴勒摩旁一個小站月臺,光頭站務(wù)員翻著我們的國鐵車票問了好幾次,我們也答了好幾次:如何在巴勒摩上錯車,只好在鄰近的第一個小站(也就是這里)跳下車,想請他助我們搭公車或計程車回巴勒摩,也許來得及坐上原本那班8:08開往拿坡里的火車……
黑幫陰影
這是我們在西西里的最后一晚,晚上7:45的陌生小站。忽想起在此逗留的五六天,都以西西里北岸的巴勒摩(Palermo)火車站為交通樞紐,不斷進站出站、也不斷“離開”巴勒摩。每至一個小城市,我都忍不住想:“我們會不會進得來、出不去?”畢竟看過《教父》電影的人都知道,西西里“名產(chǎn)”就是黑手黨。
地中海上最大島西西里(Sicily)位于意大利西南,自古是環(huán)地中海域民族交匯點、東西文明往來的橋梁,曾受不同民族統(tǒng)治,源自中世紀的黑手黨也在此發(fā)展出龐大地下勢力。然而旅程的第二天,當(dāng)我們從特拉帕尼(Trapani)公車總站旁低矮的漁村建筑進入輝煌舊城區(qū)時,那惘惘的陰影卻被瞬間掃光。
公元前8世紀腓尼基人所建的港市特拉帕尼位于西西里西岸,老城又在城市最西邊,14、18世紀西班牙統(tǒng)治者所建的巴洛克式建筑沿海岸大道矗立,老城中央的艾曼紐大道(Via Vittorio Emanuele)迷宮小道縱橫交錯,一座座的小廣場圍繞露天咖啡館、餐廳、精品店,昂貴泳裝、涼鞋、印有馬龍白蘭度教父造型的帽子……氣氛明朗恬靜,仿佛地中海上的度假小城。
女神鐮刀
我們擠在如織游人中,如上岸水手般坐進街邊想點份西西里小米飯,沒想到此菜今日已售罄。之前就聽旅館柜臺小伙子興高采烈地說,自從特拉帕尼有了機場,大量旅客從北非、歐洲飛來,此地住宿已供不應(yīng)求,看來連菜也得搶著吃呢。
特拉帕尼臨地中海,地形狹長微彎、狀似鐮刀,古希臘時名為“Drepanon”,意指神話中因失去女兒、無心耕作的農(nóng)業(yè)女神遺落的“鐮刀”。某種意義說來,特拉帕尼似也不需農(nóng)耕,不僅擁有地中海豐富漁場,三面臨海的狹長岬角又像長長舌頭,源源吸進此城賴以致富的優(yōu)質(zhì)海鹽。
有天我們騎著旅游中心租來的腳踏車,往南踏訪海邊鹽田,不知在哪處錯過標示,越騎越遠,再繞回時紅日正緩緩西下,幾座風(fēng)車立在灰藍鹽田上,景色魅麗蒼茫,無限美景,引入遐思。
特拉帕尼港灣浪平波靜、時日安穩(wěn),與精品大道僅數(shù)街之隔,便是一派漁街本色:湛藍海洋在右、堡壘在左,堤防邊每座粉黃老建筑的一格格樓窗,都有位老大娘在曬衣服。這類老屋很有意思,庭靜樓高、院落深長,當(dāng)?shù)厝擞脳l長索縋下籃子,便可在樓與樓間傳遞物品,輕便省力。一位好心大娘還從樓上吊下貓食喂貓,釣魚似的,巷邊一只小花貓輕盈一跳,上鉤了。晚一步的另一只小黑貓,只能縱身擠在前貓旁空位,排隊等著下一位換它用餐。
小巷前駐足觀看,忽覺這“地中海十字路口”上的西西里,也像半空垂在周邊民族眼前的一塊白花花肥肉。腓尼基人、希臘人、羅馬人、拜占庭人、9世紀的阿拉伯人、11世紀的諾曼人、西班牙人……都曾來此統(tǒng)治,仿佛它的歷史有多長、外來統(tǒng)治就有多長。
華麗戲臺
這在首府巴勒摩最明顯,凡來統(tǒng)治過的都曾留下痕跡,阿拉伯式圓頂教堂外觀內(nèi),可能是拜占庭式鑲嵌彩畫,地面貼飾的又是伊斯蘭教鑲嵌式瓷磚,羅馬時期堡壘舊址后來建了阿拉伯王宮、到11世紀又改成諾曼式宮殿……分據(jù)四角廣場(Quattro Canti)四面的華麗巴洛克式大樓最輝煌,一層層拱門內(nèi)矗立著歷任西班牙總督和圣人像,似總舍不得退場,仍在布景華麗的劇院包廂里,等著看戲呢。
看什么戲呢?看小情侶在噴泉旁斗嘴,看一群摩托車警察呼嘯為一輛黑頭車在窄街上開道,看我們踏著長長艾曼紐大道彎進Lakasa區(qū)的Antica Focacceria di San Francesco老餐館。老餐館開業(yè)于1834年,旅游書說它招待過西西里議會,也曾是前幾任黑手黨老大Luciano的御用餐室。看來是黑白兩道通殺。來這里是為了嘗它的巴勒摩小吃“內(nèi)臟包”(Panino),吸飽鹵汁的牛內(nèi)臟從深褐大鍋中撈出,夾進漢堡面包里、灑上大片乳酪絲,我以為齒舌間會有種豬肝軟管般脆韌感,卻如薄牛肉片般柔嫩人昧,有點像意式叉包。
餐后踱出室外座位區(qū),頭頂梁柱間忽有幾只鴿子扇動翅膀,發(fā)出一種空洞的氣流摩擦聲,似某種隱隱的殺意,驀地小巷駛來幾輛黑色轎車,車上下來幾位墨鏡、西裝男子……該不是我們真闖入某個幫派秘密集會?原來巷底就是教堂,接著還來了盛裝麗人、穿花裙的小女孩……是真正的西西里人來參加婚禮啦。
我?guī)缀跤悬c失望了。這美好明亮的巴勒摩星期天下午,觀光馬車清脆踏過諾曼皇宮前棕櫚樹下,假日的女學(xué)生散布在冰淇淋小攤前,我們散漫在街上走著,竟又遇到另一場婚禮。剛完成儀式的新人走出教堂、撲啦啦放走數(shù)對白鴿,似彩帶朝天飛去,一旁觀光巴士上的乘客都開心鼓起了掌。這華麗而古老的巴勒摩,許許多多人正在要展開他們?nèi)松男聞”?,即使黑手黨也是一種懷舊了。
教父現(xiàn)身
晚上7:55,往拿坡里的列車就要從巴勒摩開出了,除非奇跡出現(xiàn),有人愿飛車送我們回巴勒摩,否則我們已趕不上火車了。如果再住一晚的話,先不說回程航班都要改,那我們這張火車票要怎么辦?
沒想到這一問像打開“機關(guān)”,光頭站務(wù)員竟做了一件“我們一開始就期待他做的事”:拿出手機打電話。
講完電話,光頭示意我們在月臺等待。數(shù)分鐘后,一輛火車開來、在月臺停下,列車長走出車廂收了我們的票,上了車,剛好是8:10。我們準時坐上了原該搭乘的那班車。
“成功了?!避囍形遗c朋友面面相覷,像經(jīng)歷了一場奇異恩典。西西里人神通廣大,竟有本事攔下本不該??康目燔嚒R膊恢熊囬L同意接走“搭錯車”的我們兩人,靠的是不是黑手黨的力量?這么一來,我們豈不欠了教父一份大情?(編輯/王克峰)
海外星云 2010年2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