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馬線

純木漿

因為無聊的緣故,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為了能每月交上房租,我找了份7-11便利店的夜班工作。

凌晨兩點,我交完班,跟同事寒暄了幾句,打了幾個呵欠,騎上店外的破自行車,就像個牛仔騎上烈馬,往家里一路顛簸而去。

路上要穿過條馬路,還沒到跟前,老遠(yuǎn)就看到一個人低著頭在那條斑馬線上來來回回地走著,我心里暗笑,心想,這人恐怕是過馬路過上癮了吧。

騎車趕上他的時候,剛好過了路對面,我轉(zhuǎn)過頭去問他:“大哥,干啥呢?”

那個人看著我一臉肅穆:“你數(shù)一下這斑馬線一共有幾條?”

他這一問,可問倒了我,我過這條斑馬線沒上千回也有幾百回了,斑馬線有幾條我可真沒認(rèn)真數(shù)過,其實正常人哪會做這等無聊的事,斑馬線是多是少也不至于影響大家過馬路吧?

他沒等我回答,自顧說道:“昨天晚上是二十二條,今天晚上是二十一條,怎么會少了一條?”我聽了他的話著實驚訝,但我沒有好奇到馬上回過頭去數(shù)那幾條斑馬線,如果我那樣去做了,我豈非跟他一樣的不正常,所以這個當(dāng)堅決不能上。

“大哥,您喝酒了吧?要喝酒了別在馬路上散步,晚上這兒車雖不多,但哪個司機大爺恰好跟您一樣也喝了點小酒,恐怕就要跟您在路上碰杯子了,你看這風(fēng)也起了,快回家去吧,屋里雖然沒這兒寬敞,但散散步還湊合?！?/p>

“你不信我!到明天你就知道了,為什么非要到死了人,你們才肯信我?”他怒目圓睜,雙手握拳,好像我不信他的話,他就會立即沖過來把我當(dāng)場掐死,那可就真應(yīng)了他這句話了。

犯不著跟這個酒鬼糾纏不清,我搖了搖頭,跨上車徑自走了,回頭偷望一眼,那人不再過馬路了,而是站在馬路邊上低著頭一直發(fā)呆。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瘋子?！蔽业吐曂盗R了一句。

上夜班真的是個累,一覺睡到中午,醒來無聊去網(wǎng)吧折騰了一下午的魔獸,又順便在網(wǎng)吧里把中飯晚飯給一塊湊合了,正頭昏腦脹間,看看時間,又到了快換班的時候了。

到了店里已經(jīng)晚了快十分鐘了,值班店長正在整理貨架,見我低頭進(jìn)來,頭也不回,揮揮手示意我過來。

“你回家要經(jīng)過新月廣場吧?”值班店長姓金,是個瘦高個的已婚人士,滿臉嚴(yán)肅,除了應(yīng)付客人,對著我的時候話絕不多半句,本來排夜班就是個苦差事,碰見這號領(lǐng)導(dǎo)還真會悶出個鳥來。

“是啊,店長,那里人很多,騎車不大順當(dāng)?！?/p>

“今天出事了知道嗎?貨車撞死了個人,血流了滿大街都是?！?/p>

我舒了口氣,見不是在責(zé)備我,忙接過他的手,把貨物擺上貨架,“撞死人啦?我來的時候沒見著什么啊?”

“都處理完了,以后過馬路的時候你可要當(dāng)心點,騎車別耍瘋?！?/p>

“謝謝店長關(guān)心,以后我一定注意?！?/p>

話說完,我腦海里突然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來。

“店長,出事那地方是不是就是興茂超市門口的那條斑馬線上?”

“是,那個地方經(jīng)常出車禍?！?/p>

我心里打了個突,心想昨晚那個人可真是個活神仙啊,我還以為是個酒鬼呢,還真想不到給他說中了。

“店長,我昨晚回家碰到了一件怪事?！?/p>

“哦?說來聽聽?！?/p>

我把昨晚碰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店長,你說那人是喝醉酒瞎蒙中的呢,還是這世上真有神人?”

我說話的時候,手里的活也沒有停當(dāng),但話說完好一會兒也沒見店長接上話頭,扭頭一看,只見他的臉已鐵青一塊,手腳也頓住了。

“怎么了,店長,我說錯什么了?”

“你晚上過馬路的時候,別跟陌生人搭話,路上別生事,早點回家。”

“我沒生事啊,店長,你說昨天那個人也太奇怪了吧,天底下哪有那么準(zhǔn)的事啊?”店長掉轉(zhuǎn)身去,看來已經(jīng)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了的意思了。

“真是個膽小鬼,中年男人就是忌諱多?！蔽倚睦镟止玖艘痪?心想跟這個木頭人般的店長還真聊不到一塊去。

很快又到了下班的時候,剛踏出店門,店長的聲音又從我背后傳了過來,“記住我先前跟你說的話?！?/p>

我一呆,茫然回過頭去,這時店長已然低下頭去跟換班的同事忙著清點結(jié)數(shù)了。

騎上車,雖說店長反復(fù)交代,也許是心里有個疙瘩吧,反而很是盼望又碰上昨晚那個男人,就算不跟他搭話,再看上他一眼也能盡可能地滿足我的好奇心。

很快又到了那條斑馬線,斑馬線上正好有人低著頭在斑馬線上來回穿行著,然而這次這個人卻不是昨晚我遇見的男人,而是個不認(rèn)識的婦女。

我在路口停下車來,等那個女人走到這一側(cè),忍不住問道:“大姐,這么晚在干什么呢?”那女人抬起頭來木然地看著我:“我在數(shù)斑馬線,昨天晚上是二十一條,今天晚上是二十二條,怎么會多了一條呢?”說完又轉(zhuǎn)過身去,拖著腳步又緩緩地穿過那條斑馬線。

我聽了吃一驚,又是昨天男人樣的回答,只不過是二十一條變成了二十二條,難道斑馬線真的會每天不一樣,我隨著那個婦女的步子一個步子一條地數(shù)了起來。

那婦女從對面轉(zhuǎn)回我跟前的時候我已然數(shù)了兩遍,還真的是二十二條,一條不少。

“大姐,幫您數(shù)過了,是二十二條,別數(shù)了,回家吧。”

那女人停下身子,“昨天晚上是二十一條,今天晚上是二十二條,那多了一條該怎么辦呢?”

這個女的難道也是個先知先覺?我忍不住問:“大姐,明天會死人嗎!”

女人聽了一頓,臉色慘然,“對,對,會死人的!會死人的!”

我見她這個樣子,心里不禁害怕,我安慰了她一句,也算在安慰自己,“我隨便說說而已,大姐,您別當(dāng)真,晚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她沒再理我,只是嘴里反復(fù)念叨著那一句“會死人的,會死人的……”

我騎上車,頭也不回飛一般沖過那條斑馬線,這次可是連頭也不敢回了。

第二天下午,剛進(jìn)店門,店長就在收銀臺里死盯著我看,開口就問:“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別提了,昨晚回去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p>

“你昨晚是不是沒聽我的話,又去搭理那些人了?”

“唉,店長,早知道聽您話了,以后再不也會搭理那些神經(jīng)病了?！?/p>

店長見我這么一說,長嘆了一口氣,“其實他們不是你眼中的神經(jīng)病,他們都是些可憐的人?！?/p>

說完,遞過來一份今天的日報。

“第四版底下有篇昨天交通事故的報道,里面附著一幅人像,你看看有印象么?”

我接過來,打開報紙,版面的交通報道欄里果然有一幅模糊的人像,想是死者生前的遺照。

再仔細(xì)一辨認(rèn),依稀便是前天晚上那個數(shù)斑馬線的男人。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心里疑惑至極,“店長?”

店長揮揮手制止我繼續(xù)說下去,“你想問我,為什么會知道你碰到的那個人就是報紙上那個人,是么?其實你還應(yīng)該問我為什么就住在你附近,卻從沒見過我走過那條路,你難道從來都不覺得奇怪么?”

“店長,我還以為是因為下班下得晚所以你都去朋友家那過夜呢?！?/p>

店長搖搖頭,說道:“不是的,其實你昨晚說的事我老早就遇到過了,所以我每次下班都寧可選擇去兜遠(yuǎn)路回家,也提醒你別去搭理那些人,這都只為了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所遇到的都是那些第二天就要死的人?！?/p>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仿佛遇到了平生最古怪的事,想起這兩晚的人和事,原來都是在和亡靈打交道么?但是心里還是存了疑問,繼續(xù)問道:“可是亡靈不是人死了之后才會出現(xiàn)的嗎,為什么人沒死卻會提早出現(xiàn)在出事的現(xiàn)場呢?”

“他們不是亡靈。我為了這事也特地請教了一些老人家,他們對我說,人什么時候死,自己是不會知道的,但是他的魂魄卻會感知得到,魂魄感覺到大難來臨了,會暫時脫離人的身體,我們見到的都是些離體的魂魄。而我自己的想法則是,這也許是人作為生物的一種原始本能,牛將要被人宰殺的時候,不是會早早地感覺得到而痛苦地流下眼淚嗎?其實這就是生物預(yù)知生死的一種本能。人其實也一樣,只不過這種原始本能已經(jīng)退化了而已,但總會有極少數(shù)本能未完全退化的人,他們臨死前就會不自覺地去看看自己將要喪命的地方?！?/p>

“那數(shù)斑馬線呢?這又怎么解釋?為什么我這兩個晚上碰到的一男一女都在數(shù)斑馬線呢,這純粹是巧合?還是每個將死的人都要去數(shù)斑馬線?還有那斑馬線真的會每天都在變化嗎?到底是二十一條還是二十二條呢?我也認(rèn)真數(shù)過了,的確是二十二條?！?/p>

“我試著這樣解釋吧。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合理不合理。那些出體的魂魄或者按我的說法那些有預(yù)知本能的人可能都帶有強大的改變磁場或腦電波的力量,而我們每天都是凌晨時分才下班,那時候人的腦袋已經(jīng)不是很清晰了,很容易就被這種力量而影響。你如果不信,也可以下班再去數(shù)一下,看到底會是多少條斑馬線。而為什么你碰到的那兩個人都在數(shù)斑馬線呢,這個或許更好解釋,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夫妻,你昨晚碰到的那個女人今天早上也出了車禍死了,就在前天她丈夫死去的同一個地方。”

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每天晚上我都跟著店長兜著遠(yuǎn)路回家,至于那條斑馬線我至今沒有去數(shù),因為我永遠(yuǎn)也不想知道它們是多了一條還是少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