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子

一

龍再生的公司破產(chǎn)了。短短一年時間,他賠光了自己的全部資產(chǎn),老婆安琪也賭氣回了娘家。

這天,悲觀絕望的龍再生獨自在家中喝悶酒,喝到七八分醉的時候,肖青山敲響了他家的門。肖青山是龍再生的高中同學(xué),兩個人關(guān)系一直都非常要好。兩年前,肖青山貪污挪用了單位三百多萬公款,跑去澳門賭博,結(jié)果全輸光了。肖青山當(dāng)然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他跑到龍再生的家里借了五萬塊錢后,便潛逃走了,從此杳無音信。

此時的肖青山一身名牌、西裝革履,只是他的臉色灰暗,氣色不是太好。一進門,肖青山便從隨身的皮箱里拿出一捆鈔票遞給了龍再生,說:“這是十萬塊錢,五萬是我兩年前借你的本金,其余的錢就算是我支付給你的利息好了?！饼堅偕@訝地看著那一捆鈔票,竟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回過神來的龍再生忙請肖青山在酒桌前坐下,他又去廚房里炒了兩個小菜,兩人邊喝酒邊敘舊。龍再生問肖青山說:“現(xiàn)在全球都鬧金融危機,你是靠做什么生意在這么短的時間就發(fā)達起來了?”肖青山說:“我在緬甸倒騰玉石?！饼堅偕郧耙猜犎苏f起過緬甸玉石生意,據(jù)說那是個可以讓人瞬間暴富,也能讓人片刻間傾家蕩產(chǎn)的買賣。聽肖青山的意思,他現(xiàn)在的生意做得非常順利,于是龍再生便有心跟著他一起干。沒想到,他卻被肖青山一口拒絕了。

遭到拒絕后,喝醉的龍再生氣憤地將酒杯摔在地上。

酒桌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肖青山拍著龍再生的肩膀說:“你別生氣,不是兄弟不想拉著你干,我那生意實在不是人干的啊!”龍再生卻并不買賬,他氣呼呼地說:“咱兄弟同生死共患難,當(dāng)初如果不是我出資幫你逃走,現(xiàn)在你可能已經(jīng)在監(jiān)獄里面了?！甭牭酱嗽?肖青山的臉色馬上灰白起來,他沉思片刻后說:“好吧。你既然非要干,那你就先去幫我辦點事。”

見肖青山答應(yīng)了,龍再生忙興奮地舉起另一只酒杯說:“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肖總一句話,我義無反顧!”肖青山淡淡地說:“不用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你四處去打聽一下誰家剛死了人,然后把那死人的尸體買回來就可以了!”

聽完肖青山的話,龍再生一下子便傻了眼。買死人尸體和肖青山的玉石生意有什么聯(lián)系呢?

二

有錢能使鬼推磨!不過個把月的時間,龍再生便通過幾個盜墓人的手,從偏遠的農(nóng)村幫肖青山買回來十幾具冰冷的死人尸體。

這天夜里,龍再生剛剛睡著,肖青山便打來電話:“你馬上穿衣服出門,我們今晚就開車到緬甸去?！饼堅偕琶Υ┮鲁鲩T。他看見門外停著一輛挺大的冷藏車,肖青山坐在駕駛室里正向他招手。這一路上,肖青山一句話都不說,他鐵青的臉色看得龍再生心里直發(fā)毛。天亮的時候,汽車已經(jīng)來到中緬邊界線上。肖青山對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他拐過幾條小路后,汽車便繞過了檢查站,開出了國門。汽車在緬甸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又開出三個多小時后,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山坡上停下來。肖青山說:“就是這里了,下車吧?！饼堅偕粗L滿熱帶樹木和雜草的小山坡,疑惑又不安地問:“這……這里怎么連個人都沒有?”肖青山詭異地笑了一下說:“人,我們不是已經(jīng)帶來了么?”

肖青山下車后,打開冷藏廂的門,龍再生看到車廂里擺放著他給肖青山買來的那十幾具死尸。只見肖青山雙手合攏放在自己胸前,對著那些死尸口中念念有詞。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發(fā)生了,車廂里面的尸體竟然都動了起來,他們邁動著僵硬的步子,從車廂里面走下來。肖青山看了一眼被嚇得目瞪口呆的龍再生說:“我對你說過的,我這生意不是人干的?！?/p>

三

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里,肖青山指揮著那些沒有生命的死尸們蓋木屋、開礦、采石。然后,肖青山再開車將采集來的玉石原石賣到幾十公里外的一個玉石加工廠。肖青山就是靠這些不用吃飯和睡覺,也不用開工資的死人尸體暴富起來的。

龍再生有好幾次都想要離開這個恐怖的死人礦場,但是每當(dāng)他看到肖青山帶回來的那些整捆整捆花花綠綠的鈔票時,就又強忍著內(nèi)心的恐懼留了下來。因為肖青山答應(yīng)過龍再生,只要他在這個玉石采集場工作夠一年后,就支付給他一百萬的酬金。龍再生一直都沒敢問,肖青山是如何學(xué)會驅(qū)趕和指揮僵尸的本領(lǐng)的。因為自從來到緬甸的這個小山坡上后,肖青山便整日陰沉著臉,幾乎一句話都不說。有時,當(dāng)肖青山站在那些僵尸中間去指揮他們工作的時候,龍再生甚至懷疑肖青山本人就是一個會走動、會說話的僵尸。

這一天,是中國人的春節(jié),肖青山賣玉石原石回來的時候破例地帶回兩瓶中國的茅臺酒。龍再生和肖青山對坐在木屋里的桌子前,幾杯酒下肚后,肖青山突然說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學(xué)會指揮這些僵尸的?”龍再生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肖青山告訴龍再生,他兩年前從國內(nèi)逃到緬甸后,就用從龍再生那里借來的錢開始做玉石生意。也許是肖青山時來運轉(zhuǎn)的緣故,一年多后他就賺到了五六十萬。肖青山原本是想等賺到足夠的錢后,就回國去償還上被自己揮霍掉的公款,然后過太平的日子。沒想到,那天他去出售原石回來的路上,被一伙歹徒給劫持了。那群歹徒不僅搶走了肖青山的錢財和汽車,還在他身上捅了幾刀。渾身是血的肖青山在磕磕絆絆往回走的路上,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快要餓死的老頭。那老頭一定是餓瘋了,他竟然無視肖青山滿身的鮮血,伸出手來向肖青山討要吃的。恰好,肖青山兜里還有一塊準(zhǔn)備在路上吃的面包,他便艱難地將面包掏出來遞給了那個老頭。給過老頭面包后,肖青山正準(zhǔn)備再往前走,老頭卻開口說道:“別走了,你的前面已經(jīng)沒有了路,因為你身上的血已經(jīng)流干了。”待肖青山再轉(zhuǎn)過頭時,他頓時嚇呆了。那老頭已經(jīng)變成一副青面獠牙的模樣,分明就是一具會說話的僵尸。

老頭告訴肖青山,他是這一帶的尸王,聞到了肖青山就要死去的氣息后,趕來給肖青山收尸的。老頭說:“看在你那塊面包的分上,我可以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肖青山想不到自己此時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他愣了一會兒后,靈機一動跪在地上說:“既然我已經(jīng)死了,那就請您收下我吧,給您老當(dāng)徒弟,伺候您老人家?！?/p>

肖青山邊給龍再生講述著自己的遭遇,兩個人邊喝酒。沒過多久,他們兩人便都喝多了,醉倒在酒桌前。

四

龍再生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趴在自己家的酒桌上。原來他是在自己家里喝醉后睡著了,做了這樣一個恐怖的噩夢。龍再生起身去衛(wèi)生間洗臉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滿頭的冷汗,后背也被冷汗?jié)裢噶恕?/p>

這時,客廳里傳來了腳步聲。原來,是他老婆安琪回家了。安琪一進門就興奮地喊道:“阿生!阿生!”龍再生紅著眼睛從衛(wèi)生間出來,他看到安琪的手里揮動著一張綠色的匯款單。安琪興奮地說:“有人從緬甸給你匯來十萬塊錢!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龍再生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接過安琪手中的匯款單,千真萬確就是十萬塊錢。龍再生呆呆地盯著手里的匯款單,像是傻了一樣。安琪用力地推了龍再生一把,說:“你發(fā)什么傻呀!匯款單下面不是寫著的么,是肖青山還給咱的那五萬塊錢,另外五萬是他感謝咱,支付給咱們的利息。”龍再生沒敢把自己夢里的事情告訴安琪,他怕把安琪給嚇壞了。

轉(zhuǎn)眼一個多星期過去了,安琪的哥哥安東來找龍再生。安東告訴龍再生,他通過關(guān)系在西邊山上接手了一個小煤窯,讓龍再生入股和他一起干。龍再生正在猶豫,站在一旁的老婆安琪卻滿口答應(yīng)下來。安琪說:“我們正上愁不知道干點啥好呢,這下可好了。阿生你就跟著咱哥一起干吧!”當(dāng)天,安琪便從銀行里取出那十萬塊錢給了哥哥安東,就算是入股了。

安東所說的那個小煤窯,實際上就是偷偷開采的一眼小私窯,在半山坡上開出個一米多高的洞,人需要彎著身子鉆進去,再爬著把煤從窯洞里面拖出來。安東興奮地告訴龍再生,別看這個小煤窯不起眼,一年下來賺個百八十萬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讓龍再生非常吃驚的是,安東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弄來了十幾個明顯有些呆傻的流浪漢。龍再生不安地問安東:“你……你不會是準(zhǔn)備讓這些人來給你當(dāng)?shù)V工吧?”安東得意地笑著說:“我的傻妹夫,怪不得你發(fā)不了財呢!用這些人不用給他們開工資,隨便管口飯吃就行了。你以后跟哥多學(xué)著點,省得讓我妹妹跟著你過窮日子?！卑矕|讓龍再生在小煤窯里負(fù)責(zé)監(jiān)督生產(chǎn),他自己則去疏通各種關(guān)系和跑銷售。

讓安東想不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個多星期,龍再生就不干了要退股。安東想不通,這么賺錢的生意龍再生為什么不干呢?龍再生也不說理由,就是執(zhí)意要退股,并且還奉勸安東也不要干這缺德又害人的買賣。安東氣急敗壞地說:“這都什么年月了?你怎么還這么傻?只要能賺到錢就行,良心能用來買房子買汽車么……”

可是,不管安東怎么說怎么罵,龍再生就是執(zhí)意不干了。安東只得氣呼呼地取來十萬塊錢,甩給了龍再生。

有些事情,龍再生沒有辦法向安東解釋。他每每看著那些衣衫破爛、滿身煤灰,像狗一樣地在窯洞里鉆出鉆進的呆傻流浪漢們,就想起了他在夢里見到過的那些給肖青山干活的僵尸。難道不是么?這些智障的流浪漢和那些沒有思想只會干活的僵尸們有什么區(qū)別呢?

五

龍再生剛走進家門,就被已經(jīng)得知這件事情的安琪罵了個狗血噴頭。忍無可忍的龍再生,揮手給了安琪一個大嘴巴,罵道:“你們兄妹倆還他媽的有點人味兒沒有?你馬上給我滾,別讓我再看到你?！卑茬骺拗鴽_出了家門,她臨出門前甩給龍再生兩個字:“離婚!”

很快,龍再生和安琪的離婚手續(xù)就辦了下來,房子歸了安琪。

龍再生幾經(jīng)考慮,他決定要親自去緬甸一趟,就按照匯款單上留下的地址去找一趟肖青山,看看他是活著還是已經(jīng)死了。

出國手續(xù)很快就辦下來了。

坐了一天多的火車和汽車,龍再生來到了緬甸,并且很順利地便找到了匯款單上所寫的地址。龍再生向附近的人打聽后得知,肖青山果真曾經(jīng)在這里經(jīng)營過玉石生意。就在一個多月前,肖青山去出售原石回來的路上,被一伙歹徒殘忍地?fù)尳俨⒑α?。值得慶幸的是,緬甸警方已經(jīng)破獲了這起搶劫殺人案,那群歹徒已經(jīng)全部落網(wǎng)。

龍再生根據(jù)肖青山遇害的時間推算了一下,那筆十萬元的匯款單竟然是在肖青山死后的第二天匯出來的。

百思不得其解的龍再生從緬甸回來后,用那十萬塊錢租了個小門面,經(jīng)營了一個賣煙酒副食品的小商店。

那天,安琪突然來了。安琪臉色非常憔悴,她哭著告訴龍再生,安東的小煤窯塌方了,那十幾個流浪漢全部被埋進了煤窯里面,安東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警方逮捕,估計他這輩子都要在監(jiān)獄里面度過了。

安琪走后,龍再生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肖青山因為貪污公款客死他鄉(xiāng),安東因為喪盡天良進了監(jiān)獄,這不義之財要不得啊!

龍再生從貨架上拿下來一瓶酒,又拿出兩個酒杯來。坐在小桌前,龍再生把兩個酒杯里都倒?jié)M了酒。他自言自語地說:“青山啊!我得好好謝謝你啊!如果不是你托夢給我,我現(xiàn)在即便沒有去攔路搶劫,十有八九也跟著安東一起進了監(jiān)獄。來吧,咱哥倆喝上一杯!”龍再生端起一杯酒來,碰了一下放在對面的另一個酒杯,然后一飲而盡。當(dāng)龍再生放下酒杯的時候,他驚訝地看到對面酒杯里面的酒已經(jīng)空了。

選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