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茂盛
蘇小萌是我們學校的?;?讓你看了不想眨眼睛的那種,學習好,又有一筆好文采。在學校,所有男生都想挨近她。把她當星星當月亮,都想摘下來占為己有。高二那年分科,蘇小萌到了文科19班,19班的人數因此大增。我也是托關系才進了19班的,班主任是舅舅。舅舅罵我,好好的理科不讀,跟著湊什么熱鬧。我笑嘻嘻地賠不是,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是為了蘇小萌,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蘇小萌是那種讓女生嫉妒、讓男生不能認真聽課的女生。一下課,周圍便擁了一群人,都是假裝來問問題,實質是找機會和蘇小萌搭訕的,當然我也參與過。后來老師下了禁令不準再向蘇小萌問問題,有問題的統(tǒng)統(tǒng)到辦公室。蘇小萌其實很傲慢的,課桌里堆滿了男生寫給她的信,她看都不看就往垃圾桶里扔。學校舉行作文大賽,沒得說,蘇小萌肯定是第一。
蘇小萌的傲慢一直持續(xù)到一個人的出現。這個人叫于非。于非剛轉到我們學校,就吸引住了蘇小萌。因為他不僅帥氣,而且在學校舉行的籃球運動會上,他像籃球明星般打敗了所有對手。以后的比賽,旁邊的女生都大喊著他的名字:于非,于非。我猜,蘇小萌是在于非拉了她一把那時刻愛上他的,喊加油時,蘇小萌鬼使神差地幾乎從看臺上摔下去,于非一把把她拉住才沒摔下去。自那以后,我看到,蘇小萌的眼睛里開始有了淡藍的憂郁。
蘇小萌轉班了,去了17班。因為于非在那里,17班是理科班,蘇小萌就開始抱著她最頭疼的數理化啃。蘇小萌走后,19班就冷清了。有些同學就開始轉移目標,因為在于非面前,誰都不敢自信。籃球場上,于非問我,你知道蘇小萌嗎?我被他問懵了。蘇小萌不是在你們班嗎?我回答。他呵呵地說,我是說你了解她嗎?你是19班的吧,蘇小萌一封接一封地給我寫信。我心里冷颼颼的。我故意抬高聲音說,蘇小萌是咱們學校的?;?人漂亮,文采飛揚。于非聽了,只是搖頭笑笑。
蘇小萌真的和于非好上了。也是那以后,我才和她有了交流。因為打籃球,我和于非成了好朋友,于非每次有活動都會約我們幾個哥們,同時也帶上蘇小萌。我也就和蘇小萌成了文友。她總愛大聲地說,雷小雨,你看你這文章,故事不感人啊,敘事太平淡啊。我的臉就刷的一陣紅。她蘇小萌不知道,她扔進垃圾箱的情書里,有我的一封。我是暗暗地喜歡著蘇小萌,有時我把于非當成了自己,我說于非,你不好好愛蘇小萌,我們這些哥們不放過你。
畢業(yè)那年,于非到了北京。我到了重慶。蘇小萌卻意外落榜了。我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是罵于非混蛋,蘇小萌落榜你要負責啊,她當初學習那么好。我大二那年,收到了蘇小萌的信,她說她考上大學了,在蘇州。她說她和于非分手了,是于非先提出來的。我想安慰她,給她打電話,電話里她卻笑著說,沒什么,經過一年的復讀,也想通了,也許當初對于非的不是愛情,只是對他的崇拜吧。
蘇小萌不知道,我想告訴她我對她也是崇拜啊。大學畢業(yè),于非出了國。我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在杭州。蘇小萌得知我到杭州后,第一時間趕到了杭州。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只是不再穿碎白花的裙子,而且剪了短發(fā)。她找到我,第一句話就是,雷小雨,你的稿子呢,拿來給本小姐審審。我汗顏。我告訴蘇小萌,在19班時,我連看都不敢看她,覺得她是天上的月亮,她有一股殺氣。她愣住了,之后又把臉湊過來,說,那現在呢,現在我是黑洞,你就敢看啦。
幾年后,我準備結婚了,女友是我的高中同學,那時從來沒有注意過她。因為那時的大地被蘇小萌一個人的光芒照耀完了。等上了大學才知道,她為了我才填了同一個城市的志愿。畢業(yè)后,蘇小萌進了上海一家外企,世界500強那種。我們都以為蘇小萌會嫁給一個有錢的外國人。但出乎意料,我的婚禮上,她攜著一個比她矮半個頭的男子來到我面前,笑呵呵地說,雷小雨,祝賀你啊。
于非沒有參加我的婚禮,但一年后,他從美國來到杭州找我,酒桌上,他告訴我他這么些年一直忘不掉蘇小萌。我鼓動他趕快把蘇小萌搶回來,他卻搖搖頭,說,其實他也拿不準是不是喜歡蘇小萌,進我們學校時,他就注意到了蘇小萌,因為蘇小萌的名聲實在太大了,他是崇拜她,才故意裝得很清高,故意不看她的信,只是為了引起蘇小萌的注意。后來和蘇小萌在一起也只是想讓其他男生妒忌妒忌。我當時想給他一拳頭,但想想,我們也是這樣的心理啊。
后來,蘇小萌也結婚了,和那個矮個子男人。我們幾個哥們在一起閑扯的時候,話題總是離不開蘇小萌,我們都為她嫁了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男人而惋惜不止。我們覺得蘇小萌就該嫁一個于非那樣的。我們唱著《同桌的你》,怪聲怪氣的,有點幸災樂禍地變著聲說,蘇小萌啊,蘇小萌,你這支鮮花是插在牛糞上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們同時收到了蘇小萌突然離開人世的消息。那晚,我們所有哥們都哭了,包括遠在美國的于非。原來,蘇小萌上大學時就知道自己得了癌癥,她曾經想放棄一切,是那個矮個子男人一直溫暖感動著她。矮個子男人騙蘇小萌說自己是個農村來的,是個孤兒。其實矮個子男人有很好的家庭背景。于是蘇小萌被他的誠意和故事打動了,而他知道蘇小萌的病,卻一直不離不棄,在蘇小萌最后的歲月還力所能及地給了她幸福。這是我們辦不到的。事后和矮個子男人的交談中,我們發(fā)現,在遇見蘇小萌之前,他已經有了女朋友,是父母雙方定好的,對方是個千金,他們從小青梅竹馬。
我們都默然了,我們確信我們都是一些花瓶,蘇小萌是我們的鮮花。我們對蘇小萌的愛其實是花瓶對鮮花的崇拜,是花瓶的虛榮心。沒有誰真正給過她溫暖,也沒有人了解她。而真正適合鮮花的,能給她愛的,也許是真心的“牛糞”,而不是一只只青花瓷瓶、藍花瓷瓶。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