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磊
7月是中國大學招生的季節(jié),對于大部分名校來說,如何選拔那些有創(chuàng)造天分的中學生,仍舊是最重要的問題。對于中國來說,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選拔、培養(yǎng),已經成了一個讓國人產生審美疲勞的話題,卻從未有過什么實質性的突破。
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以選拔創(chuàng)新型人才為名,中國的招生制度發(fā)生著深刻的變革,各種各樣的學科競賽越來越多,大學的自主招生比例也越來越高,但現實卻讓人沮喪,自主招生總是伴隨著損害公平的指責,學科競賽也多被異化為加分籌碼,從中哪里能看到一絲一毫的科學熱情?更糟糕的是,不管是怎樣的選拔模式,似乎總是找不到更多對科學充滿熱情、有著無窮創(chuàng)造力的孩子。
ISEF的秘密
2010年6月底,清華大學與英特爾公司合作,在北京召開了一場有關教育創(chuàng)新的研討會,請來美國知名的大學、中學的校長,希望能將這個最具創(chuàng)造力國家的教育經驗引入中國。
讓人感興趣的是“國際科學與工程大獎賽”(ISEF),這個全球規(guī)模最大的中學生科學競賽,60年來,其參賽者中誕生了7位諾貝爾獎獲得者、2位菲爾茲獎獲得者、5位美國國家工程學院院士、30位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士,這樣的科學榮譽還可以列舉出一長串。對于孜孜以求創(chuàng)新型人才的中國教育者們而言,這樣的科技創(chuàng)造效率聽起來簡直就像個神話。
伊麗莎白是美國科學與公眾社團的主席,她所領導的這個非政府組織正是ISEF的主辦機構。伊麗莎白告訴記者,ISEF的參賽者被限定在中學階段。這是一項原創(chuàng)的、非常嚴肅的科學實驗競賽,絕對不是科普游戲。在最終的總決賽場上,有1/3的項目或者是已經有專利的,或者正在申請專利,而且?guī)缀跛蠭SEF的參賽者都可以在美國國內或者國際上最高級別的學術雜志上發(fā)表論文。
ISEF在美國已經有60年的歷史,如今的比賽共設立了17個參賽學科:數學、物理、生物、醫(yī)藥與健康、心理學等,幾乎涵蓋了所有的科學領域和分支。
大約有1200名科學家、工程學家和企業(yè)的專家被聘為評委,所有的評委都要求具有博士學位或8年以上的相關工作經驗,其中不少人都是曾經的諾貝爾獎獲得者。這些專職的科學家們自己負擔參加活動的出行和食宿費用,每年都樂此不疲地來看那些充滿靈感的孩子又給這個世界帶來了怎樣的創(chuàng)意。
對每年1000多名有機會參與總決賽的來自全球各地的孩子們來說,他們能夠角逐超過400萬美元的獎金和獎品?!爱斎唬诿绹绻阍泤⒓舆^ISEF,不管有沒有得獎,在申請那些知名的大學,比如哈佛、耶魯、普林斯頓或者斯坦福時,總會有很大的幫助?!币聋惿渍f。
那些豐厚的獎金則主要由全球各地的科研機構、企業(yè)來支付。當這項比賽變得越來越有影響力時,能夠為它提供一個獎項甚至成為眾多企業(yè)的榮耀。如今,除了由主要贊助商英特爾提供的400萬美元獎金之外,國際青年科學研討會、歐盟青年科學家競賽,甚至美國海軍研究所、臺灣科學教育館和日本理光公司,也都為參賽者提供各種各樣的獎項。
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周紅章博士是大賽的評委之一。在他看來,ISEF不是一個大賽,更像是一個平臺,主辦者引導大批的公司和各個專業(yè)學會、美國政府、學校等來這里設獎,這樣就形成一種合力來推動這件事,這是很有意義的事情。
不過,在伊麗莎白看來,獎金并不是最重要的。ISEF最重要的宗旨之一就是能夠鼓舞公眾的創(chuàng)新精神。她說,每年的比賽都像好萊塢的頒獎典禮那樣,紅地毯、聚光燈,媒體上有大量的報道,電視上會有非??鋸埖谋硌荩粋€學生如果獲獎的話,他所在的學校都會轟動,在這個過程中,創(chuàng)造精神會被廣泛傳播,公眾也會為這種創(chuàng)新精神所鼓舞。
創(chuàng)新之難
在美國圣何塞剛剛結束的第61屆ISEF上,有來自59個國家的1611名中學生參加了最后的總決賽,最終前三名獲得者中有兩位是華裔學生。
這些關于創(chuàng)造力的榮耀,似乎永遠都存在于華裔身上,而不是中國人身上。中國人認識ISEF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在英特爾的贊助下,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組織了相關的選拔賽,從那之后,以對科技充滿熱情的跨國公司為紐帶,中國大陸的孩子也有機會越來越多地參與其中,但取得的成績卻乏善可陳,不僅無法與歐美國家相比,更是遜色于中國臺灣地區(qū)的中學生。
“每一個社會,都應該去鼓勵那些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思想者和愿意承擔風險的冒險者,因為創(chuàng)新往往是和風險相連的?!币聋惿渍f。但是,中國的孩子們每個人身上似乎都擔負著來自父輩甚至祖父輩兩代人的重重期望,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承擔不起創(chuàng)新的風險。
事實上,中國自己的“ISEF”也有著悠久的歷史。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教育部等多個部門就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了全國青少年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但是30年下來,這項旨在培育中國青少年科學精神的比賽,沒有留下什么值得稱道的成果,反倒成了家長和學生們口誅筆伐的對象——抄襲拼湊、毫無創(chuàng)造力。更糟糕的是,在教育部的行政命令下,在比賽中獲獎的學生,可以在大學招生中直接拿到名校的保送資格。這讓比賽變得更加功利,在不少省份的選拔中,更是黑幕重重。為了走捷徑讀名校,選拔最終淪為家長、評委、科協(xié)、教育系統(tǒng)掌權者之間的權錢交易,以至于很多人呼吁取消這項活動。
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副主席、前教育部副部長韋鈺院士,多年來一直致力于青少年的科技創(chuàng)新工作,也曾經前往美國觀摩過 ISEF。她說:“科協(xié)每年的青少年創(chuàng)新大賽選拔出的選手到美國參加ISEF,極個別算得上一流,大部分都是二三流水平。”在韋鈺看來,美國人對中學生的科學創(chuàng)新活動的培養(yǎng)方法比我們培養(yǎng)博士還正規(guī)。
對于青少年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的現狀,韋鈺也頗感無奈:“這是唯一一條讓孩子們不應試的路,當年在教育部黨組討論會上,為這個創(chuàng)新大賽一等獎爭取保送名額時,我是力爭的。跳舞可以加分,運動員可以免試,為什么我們的科技創(chuàng)新的尖子不可以?但是這樣一弄以后,就有好多東西造假。第一次在河南鄭州,有個院士評了一半就跑了,盡管這樣我們還是要堅持住?,F在只能是在每次評估的時候想辦法把假的擠掉,帶動那幾所好的中學把研究型學習真正做下來,已經有不少中學想嘗試。中國如果把這條路堵死了,就更沒戲了。”
在中國的教育和科研體制內,當保障公平和透明的基本制度尚未建立時,在很多時候,談科學和創(chuàng)新聽起來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像青少年創(chuàng)新大賽這樣本該是培育科學精神的活動,往往被工具理性所主導,而且是最糟糕的工具理性。
在清華大學舉行的創(chuàng)新教育研討會上,英特爾公司從美國請來了一位中學校長。當這個伊利諾伊州數理中學的校長談起他那些14歲到18歲的學生如何使用磁性量子細胞自動機取代晶體管、如何建立能源轉換實驗室時,在座的很多中國的教育者們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
很多時候,我們都將創(chuàng)新人才的匱乏歸咎于中國大學的無能,但也許問題根本不在于大學,相較于美國,在很大程度上,對國人科學創(chuàng)造力的培育,我們從一開始就已經遠遠落后。
美國的成功讓全世界都看到了創(chuàng)造力帶給整個國家的極大收益,但與高收益相伴的從來都是高風險。對于中國而言,不僅僅是孩子承擔不起創(chuàng)新的風險,整個國家同樣如此,還沒有能力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承擔風險,也因此,“世界工廠”的稱號還將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伴隨我們。
(賈敬摘自《南風窗》2010年第15期,王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