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fù)興
大年初三那天的中午,我到醫(yī)院看望病人。因為病房小,過年特地來看病人的朋友又多,大家便來到病房外。電梯前是一個開闊的大廳,陽光照進來,格外明亮,成了人們聚會最好的地方。
一共4部電梯上上下下,門開的時候,里面的人魚貫而出。這時候,電梯間最后走出來的一個姑娘引人注目。她身材修長,穿著一件白色的羽絨大衣,戴一頂紅色線織的貝雷帽,亭亭玉立,如一只丹頂鶴。
不像其他人,走出來如水散去,各自尋找要看望的病人,她走出電梯,站在那里,哪兒也沒去,只是四顧張望,目光有些茫然。
起初,她并沒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只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大約有一個小時,我無意中瞥了一眼,這姑娘還站在那里。我有些奇怪,這么長時間過去了,她為什么還站在那里呢?顯然,她不是來看望病人的,那么,她是來干什么的呢?
我看得出來,她有些著急,不時抬起秀氣的手腕,看看手表。她的額頭出汗了,便摘下貝雷帽,用紙巾擦著汗。她從小挎包里拿出手機,想打個電話,但想想,又把手機放回了挎包,從里面掏出一盒軟包裝的酸奶,用麥管吮吸了起來。
這時候,一位個子高高的小伙子,從走廊的拐彎處跑了出來。他跑得氣喘吁吁,已經(jīng)是熱汗淋漓。小伙子跑到姑娘面前,說了句什么,我沒聽清楚,大概是叫了聲姑娘的名字,然后,姑娘點點頭,兩人握了握手。這樣的舉動,有些奇怪,顯然,姑娘等了這么長時間,等的就是這個小伙子,但是,他們兩人好像并不認(rèn)識,才會顯得這樣客氣,甚至有些拘謹(jǐn)。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不過是剛剛認(rèn)識。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沒錯。小伙子喘息平定之后,我聽見了他的話,是在向姑娘做解釋,大概意思是說,真不好意思,我父親今天上午突然發(fā)病,被急救車送到醫(yī)院來。真是的,第一次見面,讓你跑到這里,你還真的來了。
然后,我聽見姑娘說,沒關(guān)系的,現(xiàn)在你父親怎么樣了?沒事吧?
小伙子說,剛剛搶救過來,沒事了,不過還在ICU病房里。怕你等得太久,我趕緊先跑過來了。
兩個人站在那里,說了大約有10多分鐘的話。我看見,兩個人走到了電梯門前,小伙子用手按動了電梯下行的按鈕??磥?第一次的見面就此結(jié)束了,短暫得如同課間的休息。第一次約會,因為小伙子的父親突然發(fā)病,不僅變更了約會的地點,讓姑娘跑到了醫(yī)院,而且,縮短了約會的時間。我從心里為他們祝福的是,也能夠因此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才好。
電梯來了,門開了,魚貫而出的人散去,我以為他們兩人要一起進電梯,卻沒想到,姑娘獨自走進了電梯,小伙子只是向她揮揮手。小伙子的手臂還沒放下來,電梯門就關(guān)上了。但是,電梯的門倏忽又打開了,姑娘一只腳在電梯里面,另一只腳跨了出來,她從挎包里掏出一盒酸奶,迅速遞給小伙子。小伙子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電梯的門就關(guān)上了。
姑娘的舉動讓我感動。第一次約會,她面對小伙子父親被送進醫(yī)院搶救,不僅沒有嫌棄,反倒如此善解人意。我忍不住走過去,對還朝著電梯發(fā)愣的小伙子說了句:“怎么不送送人家去呀?”小伙子一臉為難地對我說:“人家不讓啊,說讓我趕緊照顧我父親去。”接著,又揚起手里的酸奶說:“您看,怕我渴,還給了我這個。”我說:“是個懂事的姑娘,就憑這一條,你要是和這姑娘成了,得感謝老父親這場病,替你考驗了一個人的人心啊……”
這時,正午的陽光,灑滿整個大廳,暖洋洋的。
(井延峰摘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