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蕾
被稱為“千年綠皮”的京滬列車1461/2次,6月27、28日換上了紅裝,之后它安上了空調,漲了票價,卻沒有改變運轉時間,依然還是那趟能看日出日落、折騰近乎一晝夜的大慢車,這讓它在與同路線上越跑越快的兄弟車輛相比,顯得特立獨行。
1463公里的距離,連接著中國的政治首都和金融“首都”,它穿過濟南、南京這樣的大城市,穿過徐州、蚌埠這樣的交通樞紐、外來務工人員集散地,穿過楊村、青縣、鄒城、棗莊這樣人來人往的小城鎮(zhèn),穿過唐官屯、符離集、臨淮關、戚墅堰這樣或曾有過輝煌但已鮮有大車??康睦险尽?6年來,它在這些站牌旁或短或長地停留,有些站牌已經斑駁,有些尚還新嶄。它運送著行走在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的人們?,F(xiàn)在,他們都老了——乘車的人,開車的人,還有1461/2自己。時間在代謝,他們也是
腿,都是腿。
抬頭,是男人的褲襠:有的褲子被煙頭兒燙了倆窟窿;有的衣角被摩擦得上揚,露出里面大花褲衩的邊邊;還有的粗心漢,出了廁所后才發(fā)現(xiàn)褲“門”沒關。
低頭,是女人的小腿:黑網格絲襪經過的時候,過道上只要是能把頭稍稍轉出角度的人,都要擠出眼神光顧一下那細致錯綜的黛色。
腿下面連接著各式各樣的鞋。鞋的類型最主要有兩種,泥垢垢的拖鞋和灰戚戚的皮鞋,每道褶子每個縫隙里都擠著灰塵塞著沙粒。隨著火車的哐當哐當,鞋底與地板也時緊時松雜亂亂地蹭碰著。
楊歡也穿著那么一雙泥拖鞋,后背靠著垃圾桶;右手邊是水池子,一大半堆著各種編織袋子,另一小塊地兒,盤坐著一個臉色黑黝的小老漢,兩腳搭下來踏在垃圾桶邊緣,別人打趣他是看垃圾桶的,他打趣楊歡的“座位”比軟座還舒服;楊歡的左邊和前邊,都是人腿。
抬頭低頭,眼神都無處安放,楊歡只好把頭埋到胳膊里面,睡覺;雖然頭還是免不了被無數(shù)的膝蓋頂來蹭去。屁股下面坐的是深藍色編制袋子,一鍋燴地盛著接下來21小時的吃食、夏秋冬三季的衣裝、報紙,還有香煙——紅色軟包的紅旗渠。
“五塊五一包,漲了五毛?!彼f。
他是在蘇州站上車的,1462次列車,由上海開往北京。他給爸爸發(fā)了個短信:“沒座,站著吧!……靠,沒座還那么貴?!?/p>
火車票也漲價了。上次他從蘇州坐到北京,才80塊錢;現(xiàn)在,150。
1
這不是春運,而只是普通的7月里的一天。
票價是上月底開始漲起來的。7月初搭車的楊歡此前并不知道。出發(fā)當天早上,姑姑把票遞到他手上,說:“貴了?!?/p>
票上寫著“無座”,楊歡也沒在意。他覺得沒座是不可能的,以前從未碰上過這樣的事兒。楊歡不知道,以前頂多只有1節(jié)臥鋪車廂,而現(xiàn)在則有5節(jié),座位緊張得很。
票上還寫著“新空調硬座”,楊歡也沒在意。他覺得有沒有空調“都一樣”,有空調坐久了還冷,需要披外套。
河南人楊歡,19歲,多數(shù)時間隨家人在蘇州打工,這兩年二叔在北京開麻辣燙餐館,他時不時過去幫忙。往返都乘這趟火車,1461/2。
1461/2次列車,被稱為“勞務工專列”,打工者不那么有規(guī)律地頻繁遷徙,是這趟車人滿為患的因素之一。定載人數(shù)為1866,超員50%以上是常事,最多的時候塞下過4000多人——按列車員的說法,“365天,天天春運”。
“我們這個車上蛇皮袋多,還特別大,行李鋪蓋亂七八糟的鍋碗瓢勺都在里面。有時候,你就看到車上蛇皮袋在前面晃晃晃,卻看不到人?!绷熊噯T董宏祥比劃著。
綠皮的1461/2是“窮人的車”。因票價便宜,??啃≌径?火車迷奉其為“神車”。
“那時候鐵道部想要把它換成空調,但報到國務院說,別的都能換,這個不能換?!绷熊噯T李春生說。
“神車”前身是161/2、461/2次,1984年開始往返于京滬兩地,全程1463公里。今年6月27日以前,這趟車是京滬線乃至全國有名的“綠皮車”,也是京滬之間尚存的唯一一趟綠皮車。
綠皮車,就是速度不快、沒空調的老式火車,因其車體顏色而得名。在上世紀80年代及以前,出行的人們眼里,火車理所當然是綠色的,綠皮車是中國鐵路的客運主角。自90年代開始,火車就跟中國人的衣服一樣,樣式越來越多,顏色越來越花哨,紅、藍、黃、橘、銀白、白、淡藍、淡綠,藍紅相間等等,設計運行時速從五六十公里/小時一路向200公里/小時飆升。
上海年輕人李巖巖在2008年的一天突然發(fā)現(xiàn)了這趟“讓人驚訝”的火車。
“我們總想著在鄉(xiāng)村之間,河南、江西這些地方,綠皮車是見怪不怪的。但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有一輛綠皮車是從上海開往北京,從經濟中心開往文化中心,才88塊錢,就讓人很驚訝?!?/p>
1461/2次的“被發(fā)現(xiàn)”讓復旦大學新聞專業(yè)畢業(yè)的李巖巖覺得興奮。他想拍紀錄片。
“我們主要是想探討一下,這個車為什么會存在,有什么樣剛性的需求保證它沒有停開?!?/p>
李承認,這個體恤民情關照社會的理想中包含一定功利的意圖,那就是憑此片參加某某電影節(jié),興許還能獲獎。
88塊錢的價格,隱約讓人感覺不那么“當下”,它的存在甚至有那么點“不合理”。
在“文藝青年的空想”中,綠皮火車的漫途,定有波瀾壯闊世態(tài)炎涼。
糾集上另外三個有志青年馬松、李云舟、梁爽,李巖巖的《1461/2》劇組上了路。
2008年的那趟綠皮車上,李巖巖他們的攝像機穿過車廂,記錄下光膀子的大漢,還有把腳丫子伸到窗外的人。記錄下26歲、回家看孩子、表現(xiàn)欲極強的男子。記錄下站在椅子上齊唱圣歌的信教老人。記錄下每天往返于北京天津之間,當1461/2為城際公交車的輔導班女孩。記錄下來中國旅游的外國兄妹。記錄下餐車里幾位大師傅把一個涉嫌逃票的、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團團圍住,彪悍地進行思想教育……
2
這是一趟20多個小時的旅行。
“多”出來的時間,短的曾有過46分鐘(1997年),長的則有7小時49分(1984年),這還都是按照正點計算,也就是說,慢的時候平均速度只有52.59公里/小時,快的時候也不過70.45公里/小時,即使后來車輛的設計時速已經達到120公里/小時。
《1461/2》劇組是那天正午時分上車,心里做好準備“打個硬仗”??僧敃r間好不容易拱進第八個小時,李巖巖他們就開始覺得體力透支。車外氣溫37℃,在車停風即停的車廂里,時間跟車輪一起凝固,悶熱加重疲憊,這幾乎讓他們投降。
旅客們的回答也讓雄心勃勃的文藝青年們失望。文藝青年問:“你為什么坐這個車?”旅客們答:“便宜啊!”或者“我買不到其他票啊!”再或者“我要在某某小站下,坐這個不用轉車!”平淡的回答沒有驚喜,沒有曲折,沒有故事,千篇一律。
坐這個車的人并不去想,自己為什么要坐這個車。
在奮斗了八九個小時后,接近體能極限的李巖巖們決定,結束拍攝,由列車員帶著,去臥鋪睡覺。他們心里想著,回上海時再也不坐這趟車了。
王允坐1461/2有二十幾次了,走京滬全線也有那么兩三次。然而他坐這趟車并不是“剛性需求”。1986年,王允12歲,第一次坐火車出遠門,父母帶他登上的正是上海到北京的162次。那時的票價為23.80元,正點運行時間24小時08分。這次出行給王允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從此他成了車迷。在他與火車相伴的歲月里,中國鐵路經歷了7次提速調圖,京滬間動車10小時左右,特快一般在十三四個小時,而“神車”的運行時間一直徘徊在22小時上下。2007年開始曾有一度又調回了24小時左右。
與提速的艱難相呼應,1461/2的票價也懶得上揚:1990年漲到46塊,6年后變成88塊,價位定格在此達14年之久。
跟其他線路上的普快列車一樣,1461/2很少得到提速的惠澤,越提越慢的怪事也時有發(fā)生。如今,京滬間已有9趟動車,1461/2的綠色不再像通行證,反而成了“受氣”的標志,千年綠皮的使命仿佛就是不斷地給快車讓路。
“它越來越次要、越來越次要了……”王允說。
一天一夜在鐵路上搖晃,對車上的人來說,最不值錢的是時間,最討人厭的,也是時間。
綠皮車最令人感念的是可以打開的窗戶。吹風、看景和發(fā)呆是窗邊乘客的享受,但遇到下雨就不靈。如今的空調車的確涼快,不必再沖著頭頂不好好擺頭甚至罷工不轉的小風扇發(fā)脾氣。只是,封閉的窗子把無聊圈在車廂里,更難遣散了。
心態(tài)好的是老熟客,一坐下來就拿著杯子灌上茶葉,毛巾往脖子上一掛,在座位上“生活”一千二三百個分鐘。
有人不停地吃零食,黃瓜西紅柿是最佳食物。有人不停地說話,嗓門高的是在評論時下,嗓門低的是曖昧的悄悄話。王允喜歡跟鄰座乘客天南地北侃大山,碰到去山東抓蟋蟀的上海老鄉(xiāng)一起回家,那開心現(xiàn)在還記得。
列車員打發(fā)時間要更容易些,每趟跑20多個站,平均一個來小時就要開一次車門,兩三個小時就收拾一次衛(wèi)生,綠皮車時期更有燒鍋爐的任務,“弄得嘴巴鼻子里都是灰”。忙起來時鐘會走得快一些。夏天的乘務員室很難待,背后隔一塊板就是火爐。有空閑時,列車員李春生便出來跟乘客聊人生,萍水相逢一同打發(fā)時間,把本來想爛在肚子里帶進棺材的秘密講出來,反正下車后大家便不再有瓜葛。
李的同事董宏祥,更多的時候則躲在乘務員室里一個人削個蘋果或在車廂連接處抽悶煙,十幾塊錢的硬盒利群,一趟車消滅一包。
打工者楊歡也愛抽煙,擠在車廂連接處的最大好處就是抽煙的時候不用挪窩。想當年楊歡是怕坐車的,連坐自行車都暈。火車上的一晝夜,煙陪他。幾趟長途火車錘煉下來,坐汽車都不暈了。
年輕人楊歡還有個物件兒可以把玩,那就是手機。他會把手機里每個目錄都打開看一遍,有些明明是空白,或者他也沒鬧清楚那個功能是管什么的。這樣折騰了一大圈,才過去10分鐘而已。睡了幾覺之后,再掏出手機重復以上的嘗試。
再次醒來的時候,楊歡想到自己帶了報紙,在他屁股底下的深藍編織袋里。報紙外還包著個紙袋子,一摞紙制品在江南的梅雨季節(jié)里已經濕得軟塌塌。
在這塊差不多兩平方米大的地方擠了大概10個人,報紙一面世便被瓜分了。還沒等捱到下一站,報紙就完成使命,一張張被丟進垃圾桶。沒過幾分鐘,它們又被一張張翻出,張三撿了李四剛剛讀過的那張,或者新來的王五無所事事需要它來消磨時間。“守護”垃圾桶的小老漢近水樓臺,把報紙都撿出來看了一遭,臉快要貼到紙面上,同伴笑話他:“你恁認真啊?!彼D轉眼珠,得意又羞赧:“我就是看圖,哪里認得字?!?/p>
車里的廣播節(jié)目循環(huán)著播放幾首老歌。齊秦的《大約在冬季》《外面的世界》,童安格的《其實你不懂我的心》,蔡琴的《被遺忘的時光》,蘇芮的《酒干倘賣無》。
人們臉上寫著焦慮、疲倦和麻木,似乎沒有人沉醉在這歌聲里。倒是山寨手機的外放功能,給車里的人提供著更激烈更當下的感官刺激。
楊歡對面是廁所,門忙碌地開開合合,見不到太陽。
傍晚六七點鐘,落日余暉折射到門玻璃上,垃圾桶小老漢突然蹦出個感嘆:“哎喲,居然有太陽!”
晚上8點,天終于擦黑,楊歡再次埋頭睡去。
3
盒飯餐車第四次經過楊歡面前時,價錢也由10塊降成5塊,“甩賣”。旁邊有人掏錢買了:一盒是米飯,另一盒是菜:西紅柿雞蛋、圓白菜、青椒炒豆干,點綴著一兩個雞丁。
楊歡還是沒動,他此前吃了兩根火腿腸和一根香蕉填肚。
1461/2還是綠皮車時,盒飯本來就定價5塊。
90年代時,王允還幫人買過這5塊錢的盒飯。那次他坐1462,路過蚌埠時上來一個當?shù)厝?左手幾只土雞,右手一兜黃鱔,他要去上??凑谏蠈W的兒子,然后在那邊找工作。整個晚上,王允見他水米未進,列車員來賣盒飯,他也沒買。王于是問他“餓不餓”,他直說“貴了,貴了”。王允于是幫他買了一盒。下車時,這人一定要送土雞和黃鱔給王允表示感謝。
因為餓而昏倒在車上的,李春生見過;還有帶飯上車的,飯都餿了還照樣吃。
“人家掙錢是養(yǎng)命的,你呢?”每每看到這幅場景,李春生都忍不住要說道說道?!斑@些人啊,又可憐,又可恨?!?/p>
車廂里禁止吸煙,這是綠皮車時代就有的規(guī)矩,違者罰款50~200元。車上人多的時候,去車廂兩邊太費勁,違規(guī)抽煙的不少,可乘警每每手下留情,頂多也就罰個20、30的。
有一回,李春生勸阻抽煙乘客三次,后者不改,終被乘警罰了款。鑒于其情節(jié)比較“惡劣”,須罰100,后來軟了軟,降為50。抽煙男說著“我什么錢都沒有”,之后竟然哭了起來,哭得很響。最后,好說歹說交了30塊罰款,還是一塊一塊、幾毛幾毛湊起來的。
還有一回,車上有個女人突發(fā)心絞痛,廣播尋來一位剛畢業(yè)的軍醫(yī),做了個簡單的診斷,喂了點藥。乘務組建議病人乘客下車看病,她卻舍不得白花了這車錢,最后勉強掏了39塊錢,補了個臥鋪。
這些走到哪里都扛著自己各樣家當?shù)娜?“面盆底兒的搪瓷都敲了,鍋子都凹進去了,搪瓷碗邊上都壞了,(還是)全部要帶回去。……那些被子又臟又臭,晚上照樣攤下來睡覺?!崩畲荷枋鲋?“他們不在乎冷熱,也不在乎擁擠,只是不能多花錢?!?/p>
車上的推銷員偏要跟這“規(guī)律”抗衡,憑著利落的舌頭兜售各式小玩意。最近車上賣的是喜羊羊彈力球和灰太狼陀螺,會閃光的,十塊錢一個。小孩子見了便吵著要。一個母親趕忙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沖著一個勁兒往上湊的推銷員堅決地說:“你快走吧,我們不要。”旁邊挎著“biaoma”包的父親試探地商量:“十塊錢兩個吧?”這回輪到推銷員堅決了:“那不賣?!?/p>
除了農民打工者,1461/2還很受窮學生歡迎。2003年,王允從天津坐這趟車回上海,認識了一個從海拉爾到廈門上大學的女孩子。她從海拉爾到天津,天津到上海,上海到廈門,一路綠皮,才能上到學,整個路程要繞一個禮拜。王允問她,為什么不坐海拉爾到北京再到廈門的全程空調快車?她說:“爸媽告訴我,能買綠皮就買綠皮?!@樣就可以省下一個月的飯錢?!?/p>
轉眼4年過去,王允今年以來就在做著送別“神車”的心理準備。1月2日,他乘1462到南京,在車上就聽聞去年列車員們“已經完成了空調列車的作業(yè)培訓,什么時候染紅,現(xiàn)在在等通知”。
按照鐵道部部署,從今年7月1日起,進京、進滬、進穗三地使用的綠皮車將全部更換為空調車,“徹底改變綠皮車飲水、做飯、取暖靠燒煤的現(xiàn)象,大幅度提高旅客乘車的舒適度”,專家解讀說這樣可以消除燒煤所帶來的安全隱患,以及對環(huán)境的污染。這樣的背景下,“神車”被請下“神壇”也就順理成章了。
漲價后的1461/2硬座票,只比同線路的T103/4、T10/110便宜20塊錢,但時長卻要多出8個小時。換車后的這段時間,列車員們還是覺察到了乘客構成上的變化。
李春生說,過去那些卷著鋪蓋挎著鍋的,現(xiàn)在幾乎消失掉了。車廂變得更擠,除了臥鋪增多、載客席位變少,很多旅客買不到快車票只能屈尊至此也是重要原因。
李春生倒也不認為改良“神車”就此與中下階層無緣:“半年以后,很多人沒辦法,還得坐這個車?!闭摀?jù)是,過去常州到北京的綠皮剛變成紅色時,那些人想辦法在常州搭1462,但半年后很多人嫌太麻煩,逐漸接受了紅色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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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歡說,以后大概還是坐這趟車。因為“習慣了”,因為他只坐過這一趟長途火車。
夜晚緩慢降臨,空調也越吹越冷,楊歡從編織袋里掏出外套。衣服也是潮的,還有些餿味。
在清冷的日光燈下,楊歡一身的黑衣黑褲黑外套,手指夾著煙。他說自己初二就輟學出來打工。他說自己說話沒有河南口音,因為“在城市呆久了”。他說打工曾被騙過3000塊錢。他說第一次坐火車時人家欺負他年紀小,搶他座位,現(xiàn)在他長大了一些,再碰到這樣的事,或許可以上前打人……就這樣說著說著,他和路人們擠在一起,滑入1462的黑夜。
夜里,車時而在路上停頓一個多小時,避讓快車。雖然臨近軌道高速駛過的D字頭、Z字頭,會讓這邊“老家伙”的車體有明顯的晃動,但隔著厚厚的封著的窗子,坐著旅行的人們不大會察覺;況且他們正睡得東倒西歪,車廂里所有可以著落的地方,都被填滿了。
在綠皮車奔忙的夏天,待避是車廂里幾乎人人都知曉的。敞開的窗子送來了風,也送來了動車飛馳而過的瀟灑身影。
“有錢就是好啊……”類似的話總是不知不覺地從綠皮車上乘客的嘴里鉆出來。
車迷范明就在1462的綠皮末班車上,感受到了那種無奈。
“凌晨在東光站待避Z群(Z74-Z10-Z30-Z52)4次,在下一站泊頭停車1小時,待避動臥7次……窗外一列動車飛過,氣流把旅客的瓶瓶罐罐都刮翻在地?!狈墩f。
會車的感覺不好,車迷X2000形容說,就像“給腦門當頭拍的一巴掌”。
會車的感覺更不好的是,你被別人甩開了。
列車員董宏祥說,以前讓車的問題比現(xiàn)在厲害:“從上海到南京跑6個小時,停7個站,有一段時間車就扔在邊上……你就看那個車一趟趟過去,一趟趟過去……”
現(xiàn)在讓車耽誤的時間比以前少了。城際和諧號欣欣向榮,原先鐵軌的上方已經給它們鋪設了專門的通道,“貴族”和“平民”搶飯吃的情況變少了。
在知覺不知覺的等待中,天蒙蒙亮了,人們逐漸蘇醒,車廂的分貝高起來,對終點的憧憬為他們找回了些許生氣。
“高樓出來了,就說明到(北京)了?!币晃粻敔敻嬖V孫子。
就在半個月前,綠皮車緩緩??空九_時還拉著蔓蔓白煙,云山霧繞里人聲鼎沸。如今的它已經不再擔當中國最發(fā)達城市間的運輸任務,發(fā)配到蚌埠與成都之間,溝通東西部的往來。
李巖巖他們的紀錄片,最后沒有剪輯合成。因為他們覺得,DV里記錄的只是碎片式的眾生相——一個又一個平凡的人,平凡到甚至有點無味;他們可能是偶然而來,之后便必然而去。他們跟這趟列車,有什么關系呢?
走下紅色的1462,楊歡扛上編織袋,向二叔新開的更大的麻辣燙店鋪進發(fā)。他希望能學到炒底料的手藝,也許將來會有自己的店。 ★
(實習生代雙雙對本文亦有貢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