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永輝
(嘉應學院梅州師范分院中文系,廣東梅州514721)
韓愈治潮研究辨誤三題
鄺永輝
(嘉應學院梅州師范分院中文系,廣東梅州514721)
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的對比分析,可以得出新的結論:唐代潮州的貢品是鮫革而不是鱷魚皮;韓愈捐出用來辦學的是一個月的月俸而非8個月的月俸;影響元和十四年潮州的氣候是淫雨而不是干旱。
韓愈;潮州;辨誤
由于時間的流逝和文獻的缺失,韓愈治潮的很多史實有待進一步深入探究。為了弄清韓愈治潮期間的歷史真相,客觀評價韓愈治潮的作為,筆者在文獻閱讀中發(fā)現(xiàn),以往韓愈治潮研究中的三個問題有待商榷,特撰此文。
曾楚楠先生在《韓愈在潮州》一書中認為,“鱷魚皮是唐代循州、潮州的貢品之一”[1]9。其實,這是一個誤會。
《新唐書》記載:“潮州……土貢:蕉、鮫革、甲香、蚺蛇膽、龜、石井、銀石、水馬?!盵2]《潮州志》叢談志二事部貢品也載:“唐時潮陽貢蕉布十匹、蚺蛇膽十枚、鮫魚皮十張、甲香五斤……”[3]明確說明唐代潮州貢鮫革?!对涂たh圖志》等其他史料中也沒有“潮州進貢鱷魚皮”的記載。
那么,鱷魚皮和鮫革是同一物品嗎?鮫即鯊魚,鮫革指鯊魚皮,而不是鱷魚皮。鱷魚生性兇猛,人畜都吃,百姓避之不及,不可能將其大量殺死,取皮作為貢品。鮫革是古代制作鎧甲的重要原材料,用鮫魚皮所做的鎧甲叫做鮫函。鮫還有蠟魚、瑰雷魚、沙魚、鰒魚、溜魚、鮫鯊等異名,明代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將鱷魚歸入藥性,“鱗部-鱷魚-釋名:土龍”。眾多的文獻中唯獨沒有鮫即鱷魚一說。
在《潮州請置鄉(xiāng)校牒》中,韓愈陳述了潮州必須設立鄉(xiāng)校的理由,并且“出己俸百千,以為舉本,收其贏余,以給學生廚饌”,積極支持州學的發(fā)展。曾楚楠先生認為,“如按《唐會要·九一》所載,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定令,四品官(潮州刺史為正四品下階)月俸十二千四百,百千相當于八個多月的俸祿。也就是說,韓愈把治潮八月的所有俸祿,全部捐給了學?!盵1]15。何秀蘭、李春《韓愈在潮州》、陳澤泓《潮汕文化概說》等論著也沿用了這個說法。這個觀點很值得商榷。韓愈3歲做了孤兒,13歲時大哥韓會病死,由寡嫂撫養(yǎng)長大,家境貧苦,即使在做官之后,為官清廉,生活也不寬裕。元和六年(811年),44歲的韓愈還寫了一篇《送窮文》,希望否極泰來,擺脫經(jīng)濟困窘。韓愈在潮州時,其頂頭上司、嶺南節(jié)度使孔戣還擔心他以謫臣居潮,“州小俸薄”,而開支欠缺,“特加優(yōu)禮”,“每月別給錢五十千,以送使錢充者”[4]427。秉性正直的韓愈拒絕了上司的好意。這個數(shù)字卻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參照:如果十二千是一個四品官的月俸,孔戣每個月為韓愈發(fā)放四倍于一個四品官月俸的生活補助,是極端不合理的。
韓愈來潮州,妻兒留在韶州,他不可能帶很多的錢。韓愈到了潮州,也不可能一次性透支八個月的俸祿,捐給州學。問題出在這些學者在計算韓愈月俸時,采用的是開元年間的俸祿標準。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和元和十四年(819年),中間已隔83年,唐代官員的俸祿標準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短茣ぞ乓粌?nèi)外官料錢上》載:“(元和)十四年四月,重定淮西州縣俸祿。以蔡州為緊,刺史月俸一百八十千。申光二州為中,刺史月俸一百五十千。”[5]潮州時為下州,刺史的月俸不可能高于一百五十千。韓愈捐資助學的金額(百千),是孔戣打算補貼韓愈生活費(五十千)的兩倍,接近韓愈的月俸。也就是說,韓愈只是把他大約一個月的俸祿拿出來,捐給了學校,這才是合情合理的。
當然,韓愈對潮州教育的最大貢獻,不在于他為鄉(xiāng)校捐了多少錢。刺潮期間,他大膽起用當?shù)氐娜瞬?推薦海陽人、大歷十三年(778年)進士趙德主持州學。趙德不負韓愈重托,在潮州振興地方教育,傳播儒家文化,收到良好效果。韓愈這一伯樂行為,揭開了潮州教育新的一頁。
據(jù)《永樂大典》所錄宋元《三陽志》記載:韓愈在潮州期間,還曾“以正音為郡人誨”[6]120,積極從事語言規(guī)范化工作。正音即官話,類似于當時的普通話。潮州人民正式接觸普通話,也是從韓愈治潮時期開始的。
韓愈為潮州的教育事業(yè),做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宋代以后,潮州的教育文化得到大跨度發(fā)展,這和韓愈治潮時期復州學、舉賢才密不可分,以至于到了宋代,陳堯佐給予潮州“海濱鄒魯”的美譽。
韓愈在潮州期間,因求雨等原因寫了5篇祭神文。馬通伯先生認為,韓愈的這5篇祭神文,“皆元和十四年夏秋作”[7]。5篇祭文中的《又祭止雨文》,由于斷句的不同意見,造成了理解上的分歧。《又祭止雨文》中“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獲也蠶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歲且盡矣稻不可以復種而蠶不可以復育也”這段文字,馬通伯先生將其點校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獲也。蠶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歲且盡矣,稻不可以復種,而蠶不可以復育也”[8],從而得出干旱的結論。張劍光、鄭春生在《韓愈農(nóng)業(yè)思想述論》中也采用了干旱求雨的觀點。
筆者認為,上述文字的標點應該理解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獲也。蠶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歲且盡矣,稻不可以復種,而蠶不可以復育也?!痹谶@里,“雨”是動詞,作“下雨”解?!安坏谩笔恰安荒軌颉钡囊馑?不能解釋為“沒有獲得”?!八搿笔且粋€動詞(抽穗),“既穗”就是水稻已經(jīng)抽穗了。水稻抽穗了卻遇到大雨不斷,水稻就會爛根,不能夠成熟收獲。有養(yǎng)蠶經(jīng)驗的人就知道,起眠是養(yǎng)蠶至關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需要精心護理,“淫雨”必定對此產(chǎn)生影響。“淫雨”事關潮州稻農(nóng)和蠶農(nóng)的生產(chǎn)生活,所以韓愈要祭天止雨。據(jù)此,將會得出與上述觀點完全相反的結論,即元和十四年(819年),潮州的氣候不是干旱而是淫雨不斷。理由如下:
(一)潮州瀕臨南海,氣候熱濕多雨,臺風等自然災害多有發(fā)生。冬季是潮州的干季,降水較少,4月開始進入雨季,每年的5月至8月,是潮州地區(qū)降雨量最大的時候,受海洋氣團的影響,該地區(qū)普遍吹偏南風,帶來豐沛的雨水。6月份是降雨高峰期,出現(xiàn)暴雨的機會甚多。同時,每年的6-10月又是熱帶氣旋影響潮州地區(qū)的主要時段,影響該地區(qū)的熱帶氣旋,有89%以上出現(xiàn)在這個時段內(nèi)。關于古代潮州的氣候特征,《永樂大典》卷5343《氣候》中也有記載:“晨夕霧昏,春夏雨淫。潮之氣候,大抵然也?!盵6]13韓愈在潮州的時期,正值春夏季節(jié),也面臨著多雨這個問題。因淫雨成災,韓愈在“六月壬子”這天祭城隍之神請求止雨,和潮州地區(qū)的氣候特征極為吻合。
(二)認真分析韓愈在潮州寫的這5篇祭神文,在感受韓愈對農(nóng)桑的關切之情的同時,完全能夠透視元和十四年(819年)春夏季節(jié)潮州的氣候變化情況。韓愈在到達潮州的那個月底,因忙于撰寫《謝上表》,自己不能親往,就派縣尉代替自己前去祭祀太湖神,這就是第一篇祭文《祭湖神文》。但不久,韓愈不得不親自前往祭祀太湖神,因為“稻既穗矣,而雨,不得熟以獲也。蠶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歲且盡矣,稻不可以復種,而蠶不可以復育也”。潮州遭遇了罕見的淫雨災害,過量的雨水可能導致農(nóng)業(yè)受災,稻米不收,蠶桑不育,百姓生活沒有保障,刺史為國家征收賦稅的職責也無法完成。韓愈在向上蒼祈禱的同時,也公開譴責自己,承擔責任,“非神之不愛人,刺史所失職也。百姓何罪,使致極也……刺史不仁,可坐以罪。惟彼無辜,惠以福也!”于是有了第二篇祭文《又祭止雨文》。這次祭祀沒有達到立刻止雨的目的,韓愈不得不“以淫雨將為人災,無以應貢賦供給神明上下獲罪罰之故”,在“六月壬子”這天祭于城隍之神,希望“明神閔人之不辜……白日顯行,蠶谷以登”,這就有了第三篇祭文《祭城隍文》。也許是韓愈的一再請求、一片誠心,韓愈希望天氣放晴的愿望不久得以實現(xiàn),“淫雨既霽,蠶谷以成,織婦耕男,忻忻衎衎”。刺史為早稻、夏蠶的豐收,百姓安居樂業(yè)而感到由衷的喜悅,這就是第四篇祭文《祭界石神文》的主要內(nèi)容。韓愈懷著感恩的心,再次前往祭祀太湖神,“今茲無有水旱雷雨風火疾疫為災”,老百姓安居樂業(yè),刺史征收賦稅的任務完成了,不會被上級問責了,這都是“賴神之德”,韓愈和潮州百姓“夙夜不敢忘”,為此前來還愿,這就是第五篇祭文《又祭湖神文》的目的。5篇祭文中多次交代了祭祀時間,前后文內(nèi)容呼應、詞義關聯(lián)之處眾多,可以明顯地分辨祭文的寫作順序,也證明了元和十四年春夏之交的潮州,雨量特大的事實。
后來的一些學者可能受(隆慶)《潮陽縣志》中“唐憲宗元和十四年,旱。潮州刺史韓愈來潮陽”[9]的影響,沒有對5篇祭文作仔細分析,就斷然否定了元和十四年春夏之交潮州淫雨的事實。
以上是筆者在閱讀相關文獻后的一點體會??梢钥隙ǖ氖?唐代潮州的貢品是鮫革而不是鱷魚皮;韓愈捐出用來辦學的是1個月的月俸而非8個月的月俸;影響元和十四年潮州的氣候是淫雨而不是干旱。
[1]曾楚楠.韓愈在潮州[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2]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43[M].北京:中華書局,1975: 1097.
[3]饒宗頤.潮州志[M].潮州:民國三十八年潮州修志館鉛印本.
[4]韓愈.潮州謝孔大夫狀[M]//馬通伯.韓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427.
[5]王溥.唐會要[M].武英殿聚珍版本.北京:中華書局, 1955.
[6]解縉.永樂大典:卷5343[M].北京:中華書局,1960.
[7]馬通伯.韓昌黎文集校注[M].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 1957:185.
[8]韓愈.又祭止雨文[M]//馬通伯.韓昌黎文集校注.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186.
[9]林大春.潮陽縣志:卷2[M].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63.
I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1-9476(2010)06-0035-02
2010-05-15;
2010-09-28
鄺永輝(1971-),男,江西遂川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韓愈研究、客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