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強,1970年1月出生于河南信陽農(nóng)村。1988年考入解放軍后勤工程學院建筑系。2000年開始寫小說,已在《當代》、《人民文學》、《中國作家》等雜志發(fā)表小說百余萬字。多篇小說被《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以及各類年度選本轉(zhuǎn)載。中篇小說《槍王》獲第二屆齊魯文學獎。小說集《在豐鎮(zhèn)的大街上嚎啕痛哭》入選二十一世紀文學之星叢書?,F(xiàn)為山東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
恨白起嗎?吃豆腐吧
去山西采風時,在太原吃過一道菜,普普通通的豆腐。不普通的是,豆腐是蒸的,要蘸著紅油調(diào)料吃。朋友告訴我,對于古代的山西人來說,豆腐不是一般的豆腐,而是白起的腦漿;調(diào)料也不是一般的調(diào)料,而是白起的血。他們就是要蘸著白起的血,吃他的腦漿。
山西人,或者說趙國人,為什么如此仇恨白起?原因非常簡單:長平之戰(zhàn)。在那場有明確史料記載以來,規(guī)模空前的大會戰(zhàn)中,趙國軍隊損失四十五萬之多。其中有四十萬,是投降之后,被白起下令坑殺,也就是活埋的。四十五萬條性命,換算成家庭,再考慮到親戚宗族關(guān)系,幾乎家家戶戶,都要牽扯其中。也就是說,趙國舉國上下,跟白起不是有殺父之仇,就是有奪子之痛,或者亡夫之恨。如此刻骨仇恨,怎能不發(fā)此惡言,要食其腦,飲其血?
白起采取欺詐的手段,屠殺數(shù)十萬放下武器的戰(zhàn)俘,他因此而被稱為“人屠”。如果擱在當下,按照《日內(nèi)瓦公約》,他難逃國際法庭的審判。即便不是死刑,至少也有終身監(jiān)禁等著他。不過,這并非白起“罪行”的全部。根據(jù)《史記·白起王翦列傳》的說法,白起一生,至少指揮過大小戰(zhàn)斗七十多次,攻取城池七十多座,殲滅——或曰屠殺——六國軍隊,僅有明確數(shù)字記載的,就有九十七萬。其中除了長平之戰(zhàn),還淹死過兩萬名趙軍戰(zhàn)俘。應該說,這個數(shù)字統(tǒng)計得相當不完整。根據(jù)梁啟超先生的考證,戰(zhàn)國期間,共有二百萬軍人戰(zhàn)死。即便采信這個相當不完整的數(shù)據(jù),白起至少也炮制了其中的一半還多。
僅僅從這個數(shù)字出發(fā),白起是毫無疑問的屠夫。但問題在于,在這大大小小的七十多次戰(zhàn)斗中,他竟然沒有失敗的記錄。所以,在更多人的眼里,他是戰(zhàn)神,是常勝將軍,是統(tǒng)一中國的功臣,是軍事史上的著名統(tǒng)帥。
那么,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伊闕之戰(zhàn):避實擊虛 各個擊破
《漢書》曾經(jīng)引用古諺說,“關(guān)西出將,關(guān)東出相”。這其中的“關(guān)”,可不是現(xiàn)在人們想象中的山海關(guān),而是函谷關(guān)。山海關(guān)以東稱為“關(guān)東”,只不過是近現(xiàn)代的事情,而函谷關(guān)的歷史,要早很多,因為它是老子著述《道德經(jīng)》五千言的地方。能出將才的關(guān)東,主要指秦隴地區(qū)。白起就是那一帶的人。他應該不是這個諺語的推論結(jié)果,而是最有說服力的論據(jù)。白起又叫公孫起,秦國郿人。這個“郿”,就是今天陜西寶雞市的眉縣。公元前794年,秦莊公在此筑邑,因地形似眉毛,故稱“眉邑”。
公元前294年,秦國任命白起為左庶長,率軍攻打韓國的新城。新城在哪里呢?就是今天河南伊川縣的西南部。伊川屬于洛陽市,往西北不遠,就是大名鼎鼎的函谷關(guān),秦國通向中原的咽喉要地。作為西北與中原地區(qū)的邊界,函谷關(guān)的文化意義是歷史賦予的,只對后世有意義;在當時,它只有軍事價值。秦國極力向中原滲透,中原各國則拼命遏制。這周圍一帶,因此兵禍連綿,不絕于縷。
這次攻打新城,也許是白起首次作為主將,獨立領(lǐng)兵作戰(zhàn)。他毫無懸念地拿下新城,然后乘勝推進。因為這項軍功,第二年他的爵位連升兩級,成了左更。秦軍虎視眈眈,韓國坐臥不安,他們立即派出使臣,趕往魏國,請求增援。秦國是共同的敵人,韓魏又有同盟關(guān)系,魏王并沒有作壁上觀。他立即下令,大將公孫喜點齊人馬,前去助戰(zhàn)。就這樣,雙方的軍隊,在伊闕附近相遇。
洛陽的龍門石窟,天下聞名。伊闕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就在龍門一帶。兩山對峙,伊水從中間流過,地勢十分險要,是韓國的門戶。這里一旦失手,秦國的虎狼之師,便可以長驅(qū)直入中原腹地。雖然魏國同樣要受到威脅,但說到底,這里離韓國的腹心地帶更近,韓國的風險更大,所以聯(lián)軍以韓軍為主力,但主帥是魏國將軍公孫喜。公孫喜又叫犀武,是戰(zhàn)國中后期,魏國重要的軍事將領(lǐng)。
當時白起面對的形勢,十分困難。敵強我弱:聯(lián)軍的數(shù)量,比秦軍的一倍還多;地形不利:聯(lián)軍占據(jù)天險,且在本土作戰(zhàn),后勤補給線短。
雙方僵持了很長時間。秦軍遠來,利在速戰(zhàn)速決。怎么辦呢?白起站在高地上,遙望兩軍綿延不斷的營壘,苦思冥想。慢慢地,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右手握拳,暗擊左掌,然后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回了營帳。
韓魏聯(lián)軍雖然人多,但心不齊。韓國將軍畏敵如虎,一直不敢出戰(zhàn)。白起回到大營,手下的將領(lǐng)已經(jīng)全部到齊,等待主帥的將令。白起環(huán)顧左右,隨即表明戰(zhàn)役決心:派出一支人馬,牽制韓軍,他親自帶領(lǐng)主力,猛攻魏軍,各個擊破。
白起目的很明確,分散敵軍優(yōu)勢兵力,形成局部優(yōu)勢或者對等的形勢,然后各個擊破。當然,這個計劃能夠成功的前提,是擔任牽制任務(wù)的那支偏師,能擋住韓軍的進攻。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秦軍本來就沒有兵力優(yōu)勢,派出偏師牽制聯(lián)軍的主力韓軍,兵力對比更加懸殊,類似雞蛋碰石頭。如果這個計謀被韓軍識破,他們拼死攻擊,滅掉這支偏師,那么白起的境遇,可以想象。
每次作戰(zhàn)行動都必須冒險。冒險能夠成功,不成其為冒險,關(guān)鍵在于主將的判斷。白起的將才,就體現(xiàn)在這里。他準確地判斷韓軍不敢出擊,然后承擔著這個判斷的壓力,果斷行動。
秦軍兵分兩路,悄悄集結(jié)人馬,展開隊形。雙方對峙到現(xiàn)在,魏軍已經(jīng)習慣了睡在火山口的日子,因此白起的攻擊,取得了戰(zhàn)術(shù)突然性。他們的騎兵、步兵和戰(zhàn)車協(xié)同作戰(zhàn),潮水一般朝魏軍的大營撲去。魏軍措手不及,頓時驚慌失措。
然而公孫喜并沒有慌亂。他可不是毛頭小子新兵蛋子,而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老將。接到警報,他沉穩(wěn)地發(fā)布幾道命令,然后披掛整齊走出營帳,跨上戰(zhàn)馬,馳到高處指揮作戰(zhàn)。
杜甫的《兵車行》里有句詩,“況復秦兵耐苦戰(zhàn)”。秦軍確實是虎狼之師。他們地處偏遠的西部邊陲,長期跟少數(shù)民族作戰(zhàn),養(yǎng)成了兇狠強悍的風格。而且秦軍賞罰分明,獎勵標準清楚,懲罰細則嚴酷,種種因素決定,他們一旦拿起刀槍上了戰(zhàn)場,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群虎狼。為減輕重量方便作戰(zhàn),他們甚至連頭盔都不戴。秦始皇兵馬俑里的士兵,頭上戴著小圓帽,據(jù)專家考證,那是麻布做的方巾。有些士兵干脆只盤著發(fā)髻。只有軍官,頭頂著牛皮的板狀帽子。毫無疑問,這是勇敢者的游戲。
秦軍不戴頭盔,并非匹夫之勇,有著相當科學的依據(jù)?,F(xiàn)代乃至當代的特種部隊,也有不戴頭盔的。藍色貝雷帽這個字眼,人人耳熟能詳。其中的海豹突擊隊,你何曾看見他們戴過頭盔?綜合考量,不戴頭盔降低負重所能提供的靈活和方便,遠遠超過戴頭盔減少頭部被直接命中的概率所付出的代價。
然而秦軍的對手,并不是豆腐渣。魏軍的戰(zhàn)斗力,也不容小覷。而說到這一點,就不能不提到另外一員名將,吳起。戰(zhàn)國初期,魏文侯統(tǒng)治魏國,任用李悝為相,李悝編制《法經(jīng)》,鼓勵農(nóng)桑,一時間國力大振。這時,吳起從魯國前來投奔,魏文侯就咨詢李悝,說:“吳起這個人,你覺得到底能不能用?”李悝回答道:“吳起這個人,過分熱衷功名,而且好色。不過若是論起帶兵,就是司馬穰苴,也不一定比他強!”魏文侯于是就任用吳起為將軍。吳起采用新辦法,精選士兵,練出了特種部隊,號稱“武卒”,待遇比普通士兵高,但要求也相當嚴酷。嚴酷到什么程度?他們必須身穿上、中、下三副甲,頭戴重盔,肩扛長戈,腰掛重劍,帶五十支箭,背三天的干糧,半天行軍一百里,雙手能拉開十二石也就是六百六十斤的硬弓。
當時的一百里相當于今天的四十一公里,差不多就是奧運會的馬拉松項目。但馬拉松選手跑步,只穿短褲背心,而魏國的“武卒”,渾身上下負重累累。所以說,他們個個都是特種兵,單兵實力,并不比秦軍弱。
白起遇到的,就是這樣的對手。他們的抵抗非常頑強,戰(zhàn)事一時呈現(xiàn)僵持狀態(tài)。為了打破僵局,白起雙手用力,將戰(zhàn)鼓擂得響入云霄,為士兵助威。在戈矛沉悶的撞擊聲和嘶聲吶喊中,秦軍將士們聽見戰(zhàn)鼓,回頭一看將軍的身影,頓時豪情萬丈。他們?nèi)巳藠^勇,個個爭先,兵車驅(qū)馳,戰(zhàn)馬奔騰,魏軍的陣勢,被一道道擊破。
如今在洛陽龍門橋的東邊,還有一個平臺,據(jù)說那里就是白起擂鼓的地方。白起擂鼓臺有沒有,或者到底在不在那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秦軍擊潰了魏軍。公孫喜見勢不妙,立即派出信使通報韓軍,調(diào)集他們前來增援。指揮作戰(zhàn)的韓國將軍,在《史記》中是個無名之輩。也幸虧這樣,否則,他會被司馬遷牢牢地釘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他接到報告,竟然拒絕執(zhí)行統(tǒng)帥的將令。這個可憐蟲,抗命不遵的理由非常充分:“我們也遭到了猛攻,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力量前去增援?”
除了拼死一戰(zhàn),再沒有別的辦法。公孫喜一聲怒吼,躍上戰(zhàn)馬,帶領(lǐng)身邊的衛(wèi)士,殺入敵陣。漸漸地,他身后的人馬越來越少,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最終力不能支,被秦軍俘虜。
消滅了魏軍,剩下的韓軍,只能是秦軍的一盤菜。他們本來就沒有接戰(zhàn)的膽量,現(xiàn)在側(cè)翼完全暴露,哪里還能組織有效的抵抗,只好匆匆敗退。白起令旗一揮,渴望立下戰(zhàn)功、多砍幾個腦袋回去換取爵位的士兵,瞪著血紅大眼,緊追不舍。最終,秦軍全殲韓魏聯(lián)軍二十四萬人,攻占伊闕等五座城池。
當了俘虜?shù)墓珜O喜,依然不乏血性。他仰天長嘆道:“先王待我那么好,我卻喪師辱國。即便能活下來,哪里還有臉面回去?就算大王能免去我的死罪,我心里的愧疚,又如何能安!”白起親自勸降,也碰了釘子。公孫喜說:“魏國有百萬兵馬,即便今天戰(zhàn)敗,還有幾十萬勇士。況且魏王聰穎智慧,有許多良臣大將輔佐,你們這樣的平庸之輩,哪里是對手?無知的小子,竟敢勸我投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史書上記載,“白起怒而起,殺犀武于新城。”我想,這是史官作為文人的想當然。他們不會理解白起的邏輯。白起下令殺掉犀武,實際上是給予了他將軍的禮遇。他們是戰(zhàn)場上的老對手。這樣一位重要的將軍打了那么大的敗仗,既無顏見江東父老,又不能像秦國后來的樊於期那樣畏罪潛逃,更不能像鄭安平那樣屈膝事敵,除了一死,難道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二十四萬人的鮮血涌滿一地,鋪成白起前程的紅地毯。戰(zhàn)后,他榮升國尉。請注意,這里的國尉不再是爵位,而是官職。其地位在最高的軍爵大上造——也就是后來改稱的大良造——之下,只比將軍低一級。根據(jù)《商君書·境內(nèi)篇》中的說法,“將短兵四千人”,“國尉短兵千人”,短兵有衛(wèi)隊的性質(zhì),差不多相當于本部人馬。
鄢郢之戰(zhàn):猛虎掏心 水淹鄢城
楚國的國都郢,后來還有個稱呼,叫江陵,原址在今天湖北荊州市北面八公里的紀南城。這個地方,一定不會忘記三個人:兩個侵略者,一位愛國者。這兩個侵略者,都是大名鼎鼎的將軍。第一個是伍子胥,他本來是楚國人,但楚平王無道,殘殺了伍子胥的一家老小,伍子胥就逃到吳國,憑借出色的政治軍事才能,獲得吳王闔閭的重用,最終帶領(lǐng)吳軍,攻陷了郢都。這時,楚平王已經(jīng)死去,伍子胥把他挖出來鞭尸。第二個侵略者,就是本文的主角,名將白起。公元前279年,他指揮大軍,直奔東南,在郢都城上掛起了自己的帥旗。巧合的是,他也是楚人的后代,而且出自宗室。楚國老祖宗九泉有知,不知該作何感想?
白起這次的行動,與一個詞匯密切相關(guān)——合縱。因為楚國急于雪懷王客死秦國的恥辱,再度派出使者,準備合縱攻秦,秦國得到消息,決定先下手為強。
在此之前,秦楚多次交戰(zhàn),楚國敗多勝少。楚人一聽秦兵便覺膽寒,更兼有名將統(tǒng)領(lǐng)。白起審時度勢,決定采取猛虎掏心的戰(zhàn)術(shù),不糾纏一城一地,直接攻擊楚國的心臟郢都?,F(xiàn)在我們無關(guān)痛癢地評論,這樣部署看似沒什么了不起;但在當時,千里奔襲,放棄后方依托,深入敵國腹地,進行外線作戰(zhàn),可不是輕易就能做出的決定。除非那人不是將才,只是沒心沒肺的棒槌。決定之前,白起一定經(jīng)過了艱難的思考,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
方略已定,白起隨即指揮人馬,經(jīng)藍田,出武關(guān),然后大軍乘船沿漢水南下。這樣方便行軍不說,還有利于大軍就糧:漢水兩岸豐饒的土地,必須成為秦軍的糧倉。
有個貶義詞叫過河拆橋,此時的白起,就是這樣的人。他命令部下,每經(jīng)過一條河,就拆除河上的橋;軍士登岸以后,戰(zhàn)船全部燒掉,堅決不留后路。
白起預演了項羽破釜沉舟的故事,以無比強硬的姿態(tài),表達了必戰(zhàn)必勝的決心。秦軍士氣大振,楚軍則聞風喪膽。此時的楚國,幼主新立,內(nèi)政未修。奸臣當?shù)?令尹子蘭禍亂朝綱;忠臣被逐,左徒屈原流放汨羅。外交遭伐,秦國使用離間計,破壞了齊楚同盟。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怎么能擋得住如狼似虎的隴西秦兵?白起勢如破竹,沒過多久,兵鋒便直指鄢城。
鄢是楚國的別都,在今天的湖北宜城東南,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是通向郢都的咽喉和門戶。鄢城一失,郢都必定不保,所謂唇亡齒寒。頃襄王熊橫很清楚這一點,因此集中楚軍的精銳,在這里死守不退。
白起到達鄢城之后,扎好營寨,派出警戒,隨即部署攻城。他一聲令下,成群結(jié)隊的秦軍,扛起云梯,架好沖車,就向城墻沖去。拋石機拋石,弓箭手放箭,掩護步兵進攻。
冷兵器時代,防御比攻擊更占優(yōu)勢。楚軍依托城墻,拼死抵抗。秦軍激戰(zhàn)多日,損失慘重,也沒能拿下鄢城。
大軍久屯堅城之下,向來是兵家大忌。怎么辦?繼續(xù)殺掉失敗的將士以正軍法嗎?只怕他們的性命白丟。白起的眼神隨著手指,一點點地劃過作戰(zhàn)地圖,終于找到了破綻。夷水出山谷,流向東南。這是天然的武器啊。
白起親自勘察好地形,然后派出一哨人馬,筑起堤堰,攔蓄夷水,同時挖條渠,直通鄢城。這條計策,說起來也不是白起首創(chuàng),當初智伯也曾水淹晉陽。智伯最終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家的腳,白起呢?
水位蓄到一定的程度,秦兵隨即開閘放水。剎那間,洪水滔滔,咆哮著沖向鄢城。那時的城墻,都是夯土而成,可沒有鋼筋混凝土。鄢城的東北角被大水一沖,洪水久泡,終于轟隆一聲坍塌。滔滔江水流進鄢城,沒過多久,水面就漂浮起了無數(shù)的尸體。
毫無疑問,其中多數(shù)是平民,包括老人和孩子。
到了這個份上,鄢城陷落已沒有懸念,郢都也成了熟透的桃子。白起沒有立即進兵,他在鄢城休整部隊,從秦國調(diào)集大量的刑徒之人,也就是罪犯,遷徙到剛剛占領(lǐng)的楚地,并且運來糧草,充實后方。一切準備就緒,他首先發(fā)兵西進,占領(lǐng)西陵,控制住長江,切斷郢都和西邊巫郡的聯(lián)系,然后沿江東下,占領(lǐng)夷陵,就是今天的湖北宜昌,一把大火,將楚人的宗廟陵墓,燒得干干凈凈。
白起這一招,比水淹鄢城都要狠。那時人們對祖宗的重視,不是今天所能理解的。我想,他們重視的并非祖宗,其實是在尋求跟這個冷漠世界的聯(lián)系。他們迫切需要一個信物,作為“我是誰,我從何而來”這個根本問題的答案。白起的一把火,讓楚人的這個信物和信念,統(tǒng)統(tǒng)化為灰燼。
夷陵已毀,強敵兵臨城下。郢都雖然人口眾多,卻又是空城一座:沒有斗志的士兵,不再是士兵,甚至連平民都不如。看到城外林立的秦軍旌旗,頃襄王一定想到了他祖輩的遭遇,想到了吳兵在郢都的搶掠,想到了伍子胥悲涼的快意。
沒辦法,跑吧。
頃襄王一路向東北而逃。這樣一來,我的家鄉(xiāng)信陽,就攀上了一些尊貴的瓜葛:它成為楚國的臨時首都,留下了楚王城的遺跡。在當時,它叫城陽。兩年之后,楚國才正式定都于陳,就是今天的河南淮陽。
郢都一定會記住的那個愛國者是誰?詩人屈原。我不想在詩人二字前面,再加上一些形容詞,無此必要。那些字眼,對詩人如果有影響,也一定是負面影響。真正偉大的人物擱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說,說什么都是累贅。
白起攻陷郢都的消息,估計要過很多天,才能傳到屈原耳朵里。因為當時,他早已不在首都擔任要職,正處于第二次放逐之中。第一次他被懷王放逐到漢北地區(qū),這一次他被頃襄王放逐到了江南。山河破碎的結(jié)果,早在屈原的意料之中:外有強敵,內(nèi)有權(quán)臣,這樣的國家沒有振興的道理。但盡管如此,他依然感覺到了椎心泣血的哀痛,于是以正氣作筆,以血淚和墨,寫下《哀郢》,作為對祖國的告別詩篇,然后縱身一躍,將干凈的身軀,連同一顆赤子之心,投入汨羅江。他知道就此下去,江水會托著他的身體,因此衣服內(nèi)裝滿了沙子。我們的詩人去意已決,不愿茍活。
從這個意義上說,白起也是殺害屈原的劊子手。然而,真正應該對此負責的,是大將軍白起嗎?
鳥飛返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詩人自沉,尸首無著。但九天有知,最后時刻,他那顆高傲的頭顱,一定正朝著郢都的方向!
白起立此奇功,自然要大加封賞。秦王封他為“武安君”。有人認為,之所以叫武安君,是因為當時白起的司令部,駐扎在湖北南漳縣的武安鎮(zhèn),其實正好相反。是地因人名,而非人因地名?!墩x》中說得很清楚,之所以這么叫,是因為白起能“撫養(yǎng)軍士,戰(zhàn)必克,得百姓安集,故號武安”。
華陽之戰(zhàn):馬不停蹄 千里奔襲
公元前273年,魏國和趙國聯(lián)手,攻擊韓國。魏趙聯(lián)軍數(shù)十萬人馬,將華陽團團包圍。這個華陽,就在今天的河南新鄭北部,屬于鄭州。此地離韓國的首都,不過咫尺之遙,甚至戈矛撞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
那時韓國和秦國名義上是盟國。自然,韓國是仰人鼻息。碰到這種情況,孩子哭,抱給他娘,他們立即向秦國求救,但秦王卻沒有立即派兵。三晉兄弟互相攻伐,彼此消耗,符合秦國的根本利益。時間越拖越長,華陽的局勢也越來越危急。韓國的相國趕緊找到病中的陳筮,說:“事情非常緊急,您雖然有病,還是為國家辛苦一趟,趕一宿夜路,去秦國求援吧?!标愺呗劼?立即收拾行李駕車西行。他日夜兼程,趕赴咸陽,找到了秦國的相國穰侯魏冉。魏冉說:“你匆匆忙忙地趕來,事情很著急嗎?”陳筮不慌不忙地說:“不著急,不著急!”魏冉一聽大怒,說:“你就是這樣為國家負責的嗎?使者冠蓋云集,都說你們的形勢很危急,你卻說不急,是何道理?”陳筮不卑不亢地說:“如果確實緊急,韓國就會背離秦國,投向趙魏?,F(xiàn)在還能派我過來求援,說明還不太危急?!?/p>
陳筮這番話,確實高明。正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將利弊說得清清楚楚:秦國還想坐山觀虎斗?那很好,韓國隨時可以回頭,繼續(xù)跟趙魏聯(lián)盟,到時候看你們能落得下什么。這是給秦國最后的機會,救不救,你們掂量著辦!魏冉當然不是棒槌。都是聰明人,所以不必多說。他馬上表態(tài):“你不必見秦王,我馬上去請示,立即發(fā)兵!”
增援華陽的主將,還是白起。這個消息,趙魏聯(lián)軍也知道,但是按照當時的條件,從秦國出兵到咸陽,沒有一月半月的,根本不行。因為路途遙遠,翻山越嶺,戰(zhàn)車又受道路的限制。等秦軍趕到,估計華陽城上的旗幟,早已變了顏色。正因如此,他們心里并沒有當回事。
白起終究是白起。他接到出兵的虎符,立即傳令三軍,輕裝前進,日夜趕路,以強行軍的速度,馬不停蹄地朝華陽開進。結(jié)果只用八天,就出現(xiàn)在敵軍陣前。
指揮魏軍的,是魏國丞相芒卯。當白起的帥旗從天而降時,芒卯不覺大驚失色。他怎么也想不到,秦軍的速度如此之快,簡直就是從天而降,晴空霹靂。
還沒開戰(zhàn),趙魏聯(lián)軍已經(jīng)在心理上輸?shù)粢魂?。魏國離華陽更近,魏軍是聯(lián)軍的主力。這回白起的戰(zhàn)術(shù),跟伊闕之戰(zhàn)不同。他決心擒賊先擒王,首先攻擊魏軍。此時的魏國,屢戰(zhàn)屢敗,國力衰弱。當初按照吳起的方法訓練出來的武卒,估計已經(jīng)剩余無多。白起令旗一揮,秦軍的戰(zhàn)車,隨即轟轟隆隆地朝魏軍的陣勢撲去。后面的步兵和騎兵,在弓箭手的掩護下,也發(fā)起了沖鋒。經(jīng)過激戰(zhàn),秦軍俘虜了三員魏將,殲滅魏軍十三萬人。芒卯見大勢已去,拋下趙軍,帶領(lǐng)殘兵,逃了回去。
擊退魏軍,白起指揮人馬,繼續(xù)攻擊賈偃指揮的趙軍。趙軍兵微將寡,哪里還有勇氣作戰(zhàn)?稍一接觸,隨即潰退,兩萬人馬做了俘虜。
這兩萬俘虜怎么處理?如果放掉,他們回到趙國,披上盔甲拿起武器,還是戰(zhàn)士。白起一揮手,秦軍隨即用刀槍將他們押到了黃河邊。滔滔河水奔流而去,兩萬名俘虜面面相覷。他們一定早就有了不祥的預感。因為那時,既沒有《日內(nèi)瓦公約》,又沒有優(yōu)待俘虜政策。指揮的秦將朝黃河一指,那些俘虜,隨即前仆后繼,跳進了黃河。即便有那么一兩個不愿意,也被人槍戳腳踹,推了下去。
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她孕育了中華文明,其中,也包括這樣殘酷的一頁!
白起繼續(xù)揮師西進,一直開到了魏國的國都大梁,就是今天河南開封市的西北。國都被圍,魏王驚恐不已。這時,段干子建議,割讓南陽,乞求秦國退兵。謀士蘇代則指出:“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彼f:“段干子想升官,秦國想要土地。段干子提這個建議,無非是想要退敵立功,升官發(fā)財,可這樣一來,魏國的土地早晚會葬送光的?!蔽和鯚o奈地說:“你說得確實有道理。可是事情已經(jīng)開始,沒法更改了呀。”于是割讓南陽,簽了城下之盟。秦國隨即將南陽,和從前占領(lǐng)的楚國的上庸等地一起,設(shè)置為南陽郡。
這個結(jié)果昭示天下,中原地區(qū)的腰,已經(jīng)被秦國斬斷。
范雎亮相:從廁所到廟堂
現(xiàn)在該來說說范雎了。因為漢代石刻上的斷字錯誤,也有人稱他范且,丟掉了名字的另外一邊。還有典籍稱他為范雎。但據(jù)《史記》記載,他叫范雎,字叔,魏國人。
范雎的口才很好,但家里很窮,出身低微。在白起已經(jīng)受封為武安君時,范雎還只是魏國中大夫須賈的門客。那時田單智擺火牛陣,擊退燕軍,相繼收復七十多座城池,齊國得以復國,實力逐漸恢復。魏王很擔心齊國報復,因為當初共同伐齊,魏國也有份兒,于是就派須賈出使齊國,建議雙方修好。會談時,齊襄王對須賈很不客氣,指責魏國背信棄義,反復無常。他說:“先王的死,與魏國有很大的關(guān)系,我怎么能不切齒痛心?!”須賈笨嘴拙舌,說半天也說不到點子上。范雎挺身而出,說:“齊湣王殘暴無道,五國同仇,豈獨魏國?大王您英才蓋世,應該著力重振齊桓公、齊威王時期的輝煌。如果對過去的仇怨斤斤計較,恐怕也難逃齊湣王的覆轍!”
這話給齊襄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派人挽留范雎,在齊國任客卿,范雎嚴辭拒絕:“我與使者一塊兒出來,卻不一塊兒回去。這樣無信無義,還怎么做人呢?”齊襄王聽了這話,很是感嘆,就送給他十斤黃金和牛肉美酒。主人沒份兒,只送給自己,這樣的禮物能要嗎?范雎是個聰明人,堅辭不受。盡管如此,須賈知道后,還是很惱火。
回國之后,須賈依然憤憤不平,就向丞相魏齊告了黑狀。他說:“范雎一定出賣了魏國的情報,否則怎么會這樣?”須賈這話相當惡毒,估計有傷了面子的嫉妒成分在內(nèi)。魏齊這個人,腦子里也缺根弦,竟然信以為真,下令毒打范雎,打得他骨折齒落,氣息奄奄。范雎明白這道坎不好過,怎么解釋也沒用,就裝死。到了這個份上,魏齊還不解恨,叫人用席子裹住范雎,扔進廁所,讓醉酒的賓客朝他身上撒尿,以示羞辱。夜深人靜時,范雎強撐一口氣,苦苦哀求看守說:“我傷重到這個程度,雖然還有一口氣,但活下去已無可能。如果您能讓我死在家里,方便家人收殮,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迸e手之勞成人之美,還能得到報酬,何樂而不為?看守就去請示魏齊,說:“廁所里的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尸體扔掉吧?”魏齊喝得醉醺醺的,隨口答道:“扔就扔吧。”
范雎就這樣撿了一條命。他逃回家中,趕緊找到好友鄭安平,讓他掩護自己藏起來,同時囑咐家人,假戲真做,立即發(fā)喪。第二天,魏齊酒醒明白過來,派人搜查范雎。仆役們看見地上只剩一領(lǐng)席子,立即趕到范雎家。還沒進門,就看見門上糊著白紙,掛著白幡,范雎的家人正在大張旗鼓地發(fā)喪。這些人還是不放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啊,否則回去怎么交代?范雎早已給家人撒謊打了草稿,他們哭哭啼啼地說:“哪里還有尸身,早已被野狗叼去吃了!”那幫仆役這才相信,回去照此復命。范雎呢,在鄭安平的掩護下,化名張祿,深居簡出。后來,王稽從秦國出使魏國,回國時悄悄帶走了他,范雎這才徹底脫離危險。
當時秦昭王繼位已經(jīng)三十六年。他東征西討,連連得勝,心里看不起舌辯之士,范雎在驛館里整整被冷落了一年多。他雖然坐在冷板凳上,但秦國的政局和時弊,卻摸得一清二楚。華陽君和穰侯是秦昭王母親宣太后的弟弟,涇陽君和高陵君是秦昭王的同胞弟弟。他們四人,號稱“四貴”,穰侯魏冉占據(jù)相位,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輪番擔任將軍。他們在宣太后的庇護下,都有自己疆域廣闊的封地,實力和個人威望,已經(jīng)對秦國產(chǎn)生威脅。公元270年,穰侯魏冉要出兵攻打齊國的鋼壽,想借機擴大自己陶邑的封地。應該說,單純從軍事的角度出發(fā),這不是個好計謀。范雎立即抓住這個機會,上書秦王,要求見面“匯報思想”。
秦王總算給了范雎一個機會。到了宮門口,范雎大搖大擺地朝里闖。正好這時秦王出來,宦官怒聲喝止,說:“大王來了!”范雎假裝沒看見,大聲說:“秦國哪里有王?秦國只有宣太后和穰侯罷了!”
這話正好擊中秦昭王的心病。他立即客氣地朝范雎行禮,然后把他請進內(nèi)宮,長跪三次,行禮問策。范雎不敢直接點出宣太后專權(quán),就先拿穰侯攻齊這事開刀。因為越過韓魏攻齊,長途征伐,戰(zhàn)爭的成本高,獲得的實惠低。攻下來的城池,你無法帶走,難以妥善管理,最終還是要落到別人手里。就像月球上的礦產(chǎn)資源再多,你也無法利用,也只能廢棄。這樣的例子,過去并不少見。
范雎針鋒相對,提出了遠交近攻的策略。他建議秦王,結(jié)好遠處的國家,而進攻周圍的國家。一句話,結(jié)遠親,打近鄰。這樣,“得尺即王之尺,得寸亦王之寸也”。魏國地處中原,在交通要道上;韓國和秦國緊鄰,土地彼此犬牙交錯。韓國的土地伸進秦國,就像樹干內(nèi)生了蛀蟲,人心里生了病灶。天下無事還好,一旦有事,這些地方必然會成為秦國的心腹大患:韓國隨時可以把它們當作發(fā)動進攻的橋頭堡。
實在不能指責函谷關(guān)的關(guān)吏玩忽職守,破壞國家的動物檢疫制度,擅自放公孫龍過關(guān)。關(guān)吏的邏輯,其實跟秦王的邏輯,有彼此呼應的關(guān)系。秦王也講理。他深深地被范雎的口才打動。當然,范雎好的不止是口才,還有政治才干和見解。秦昭王不是睜眼瞎,而是個識貨的行家,他立即拜范雎為客卿,采納他的建議,停止對齊國用兵,轉(zhuǎn)而攻打韓國和魏國。沒過多久,韓國和魏國無法忍受秦軍接連不斷的攻擊,先后屈服。
范雎就這樣,從魏國的廁所,昂首挺胸,進了秦國的廟堂。地位穩(wěn)固之后,他慢慢地試圖搬走穰侯這個壓在身上的巨石,建議采取“固干削枝”的策略。他對秦王說:“果實過于繁盛,難免壓彎樹枝,壓彎樹枝,就會傷到樹心。現(xiàn)在四貴專權(quán),朝廷上下,都是他們的人??峙陆窈髶碛星貒?不是大王您的子孫?!边@話很重,直擊秦昭王的死穴。他沒有過多猶豫,立即頒布詔令,收回穰侯的相印,讓他回封地閑居養(yǎng)老;其他三貴,也都趕進關(guān)內(nèi);將宣太后安置于深宮,不準她干預朝政。
到底曾經(jīng)貴為丞相,秦王還是得顧點面子。他吩咐派出牛車,幫助穰侯搬家,結(jié)果用了一千多輛車子,首尾相接,綿延數(shù)十里。出函谷關(guān)時,關(guān)吏例行檢查,清查結(jié)果顯示,穰侯積蓄的珍寶,不比國庫少。
公元前266年,秦王拜范雎為相,并且將他封侯,食邑在應,就是今天河南魯山的東部,所以叫應侯。需要指出的是,當初白起拜將,是穰侯的舉薦。秦昭王繼位,穰侯也出了大力,輔佐有功?,F(xiàn)在新?lián)Q的丞相范雎,會給秦國和白起,帶來什么呢?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遠交近攻”的策略奏效之后,秦國得以騰出手來,對付北方強大的趙國,白起也因此登上了最輝煌的舞臺:長平之戰(zhàn)。
公元前262年,白起帶領(lǐng)秦軍,占領(lǐng)了韓國的野王,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沁陽。這樣一來,韓國的上黨郡與國都,就中斷了聯(lián)系。因為韓國的都城在新鄭附近,從上黨郡到新鄭,必須從野王渡黃河。韓國打算獻出上黨郡,請求秦國退兵,但是上黨郡的太守馮亭,卻另有打算。他說:“不如投降趙國。如果趙國接受上黨,秦軍肯定會派兵攻趙。趙國受到攻擊,自然而然地會跟韓國結(jié)盟。韓趙聯(lián)手,擊敗秦國才有希望。”說干就干,他立即派人到趙國,請求派人接收上黨。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還是燙手的山芋?趙王拿不定主意,就把平陽君和平原君叫來商議。平陽君說:“強秦在后,怎么能要呢?貿(mào)然接受上黨,禍患肯定要大于收獲!”平原君趙勝,也就是公孫龍的主人,意見正好相反。他說:“要占領(lǐng)一個城池,得費多少軍馬錢糧?現(xiàn)在人家白白送上門來,我們再不要,不是傻瓜嗎?”
趙王也是個貪心的家伙,竟然同意火中取栗。他封馮亭為華陽君,讓他繼續(xù)坐鎮(zhèn)上黨。這一下,可是摸了老虎的屁股。公元前260年,左庶長王龁統(tǒng)率秦軍進攻上黨,上黨居民為了躲避戰(zhàn)火,紛紛逃向趙國,趙國立即派出軍隊趕到長平一帶,安撫接應逃難的百姓。
秦軍和趙軍,就此對峙于長平,也就是今天山西高平西北一帶。趙軍的指揮官是名將廉頗。有一天,秦軍的偵察兵跟趙軍不期相遇。既然是偵察兵,兵力肯定不多。趙軍希望占點便宜,于是主動發(fā)起攻擊。結(jié)果呢?秦軍雖然人少,但戰(zhàn)斗力并不弱;一戰(zhàn)下來,趙軍大敗,還損失了一員偏將。后來兩軍又打了幾仗,趙軍接連吃虧。丟失了兩座營壘,和幾名都尉。廉頗見秦軍勢大,就下令采取守勢,不準部隊出戰(zhàn)。
秦軍遠來,利在急戰(zhàn)。趙軍這樣老拖著,秦國可不愿意。但是趙軍有四十多萬人,秦軍的力量也超過六十萬。六十萬人馬就那么耗著,后勤補給線那么長,每天要消耗多少糧草?你當然可以源源不斷地朝前線運,可是那些糧草,只怕有一大半,要被役夫和騾馬在半路上吃掉。而且時間越久,各個諸侯國合縱攻秦的可能性就越大。
一句話,夜長夢多。
怎么辦呢?范雎兩條腿走路,一手抓和談,一手抓戰(zhàn)爭。和談當然是假的,當時趙國派了使者過來,范雎下令,大張旗鼓地厚待趙國的使者,三天一大宴,五日一小宴,對他恭恭敬敬,無比殷勤。范雎這么做,是想給其他國家傳遞一個假信號:秦國和趙國正在和議,雙方談得很融洽,用不了多久就會罷兵,咱可不能趟這道渾水,免得落個里外不是人。至于作戰(zhàn),范雎的主意更餿:離間計。他派人帶著許多金錢作為活動經(jīng)費,到趙國的國都邯鄲大造輿論,說:“秦國不怕廉頗,他早晚會投降的。我們只怕馬服子趙括。要是他出來帶兵,秦軍就麻煩了。”
這些流言飛語,很快就傳到了趙王的耳朵里。趙王對廉頗,早就有一肚子意見。為什么?因為趙軍連吃敗仗,廉頗卻老是堅守不出,這個態(tài)度,趙王不喜歡,因為形勢也不允許趙軍拖延。趙國的軍糧一直供應緊張,派人到齊國借糧,齊國又改變了外交政策,不摻和西方的戰(zhàn)事,希望埋頭發(fā)展,積蓄力量。
士兵們沒有吃的,必然會引起騷亂。因此趙王萬分著急。他多次派人到前線申斥廉頗,可廉頗呢?你有你的千條計,我有我的老主意,油鹽不進。
趙王的耳朵根子沒那么軟。這些流言飛語,只是推動了他一下,堅定了他走馬換將的決心而已。他隨即下令,起用趙括前往長平,代替廉頗。
消息傳出,秦王大喜。敵變我也變。他馬上給白起一道兵符,命令他火速趕到前線接替王龁。為保密起見,他同時設(shè)置了一條高壓線:“誰敢泄露這個機密,斬!”
卻說趙括,對這一切全都蒙在鼓里。他當然明白趙王為什么要起用自己,因此一到前線,立即不折不扣地按照上級的意圖部署。對原先贊同廉頗做法的將軍,不換思路就換人,大批撤換,積極部署進攻。
白起深知,四十多萬趙軍并不是軟柿子,可以由著他捏。要是他們還躲在堅固的營壘后面,不出來接戰(zhàn),那他就是老虎吃天,無從下口。
如何抵消趙軍營壘堅固的優(yōu)勢?白起決定引蛇出洞。他派一支弱旅,擔任誘敵任務(wù),到趙軍營門前挑戰(zhàn)。等趙軍出來,他們略微抵抗一陣,轉(zhuǎn)身就逃;派兩萬五千精兵,切斷趙軍的后路;另派騎兵五千埋伏在半路,以最快的速度揳入追擊的趙軍中間,將他們切為兩段,以便各個擊破。
就戰(zhàn)術(shù)而言,這是份近乎完美的作戰(zhàn)方案,非常專業(yè)。能否成功的關(guān)鍵,不在于趙軍是否出來追擊,而是騎兵能否堅守住陣地,真正切斷趙軍的聯(lián)系。要知道,真正打起來,他們將兩面受敵。這五千騎兵,也許會成為趙軍的夾心餅干。
一切部署停當,當年八月的一天,秦軍開到趙軍大營前挑戰(zhàn)。這正對趙括的胃口。他披掛整齊,點齊人馬,出去接戰(zhàn)。結(jié)果沒打多久,秦兵就敗退而去。機不可失,趙括哪肯放棄,他一揮佩劍,趙軍隨即吶喊著追了過去。
秦軍且戰(zhàn)且走,一直退入大營。趙括見秦兵如此不堪一擊,越發(fā)來了情緒,揮動令旗,三軍隨即擺好陣勢,攻擊秦軍的營壘。
白起早已做好準備。數(shù)十萬秦軍嚴陣以待,趙軍倉促之間,哪里攻得下來?正在這時,一個哨探匆匆跑來:“報!啟稟大將軍,我們背后出現(xiàn)了一支秦軍,已經(jīng)截斷我們跟大營的聯(lián)系!”
趙括并不是傳說中的書呆子。他自幼熟讀兵書,雖是第一次指揮作戰(zhàn),但面對如此險情,并不驚慌。他立即傳令停止攻擊,前軍監(jiān)視大營的秦軍主力,后軍轉(zhuǎn)身,猛攻揳進來的秦軍騎兵。同時派人趕回大營,命令他們,從背后策應。
趙括沖鋒在前,兩軍血流成海。趙軍士兵知道局勢不利,在主帥的激勵下,作戰(zhàn)非常勇敢,但奈何那支秦軍,死戰(zhàn)不退,怎么著也沖不開道路。
趙括當機立斷,再度改變部署。命令外圍的士兵掩護,里面的士兵放下武器,拿起工具,修筑營壘,堅守待援。就這樣,局勢暫時得以穩(wěn)定,但四十多萬趙軍被分成三截,首尾不能兼顧,情勢萬分危急。
到九月,趙括被包圍已經(jīng)整整四十六天。趙軍本來就糧草不濟,這是趙王著急決戰(zhàn)的重要原因;現(xiàn)在大軍被圍,糧草運不進去,士卒們更是沒有一粒糧食吃。在這四十六天里,趙括并沒有坐以待斃,一直在組織突圍。他將士兵分為幾隊,輪流出擊,但到底也沒能突出秦軍的包圍。
沒有糧食,第一步殺馬,第二步就是吃人。戰(zhàn)死的士兵尸體,馬上就會被搶著吃光;吃到最后,受了傷不能動彈的士兵,也成了戰(zhàn)友們的盤中餐。趙括堅持的這四十六天,白起同樣如坐針氈:將士連日征戰(zhàn),疲憊不堪;補給一直緊張,要不斷催糧派款。作為經(jīng)驗豐富的統(tǒng)帥,他深知要對趙軍實施最后的毀滅性打擊,他手下的人馬,顯然不夠,因此使者絡(luò)繹不絕,求援文書不斷地朝咸陽飛去。
這個局勢,顯然秦王也是頭一次碰到。秦趙兩國,都是舉全國之力,苦苦堅持。這是兩國之間的決戰(zhàn)。秦王不敢怠慢,親自趕往河內(nèi),就是剛剛從韓國手中奪過來的黃河以北地區(qū),將當?shù)厥鍤q以上的男子,全部賜民爵一級,然后編組成軍開赴長平,負責截斷趙軍與國內(nèi)的聯(lián)系,徹底切斷他們的糧道。
秦軍得到了生力軍的支援,趙國呢?根本派不出一兵一卒,除非不要針對匈奴的邊防,將李牧的大軍也調(diào)來前線。這當然是不可能。那種拆東墻補西墻的做法,好有一比:醫(yī)得眼前瘡,剜卻心頭肉。
最后的時刻到了。趙括強打精神,撐起虛弱疲憊的身體,披掛整齊,親自帶領(lǐng)臨時挑選出來的,還能勉強支撐的士兵,突然沖出營門,朝秦軍撲去。成與不成,反正這是最后的一戰(zhàn)。
秦軍的連弩非常有名,大家想必都在電影《英雄》中見識過。將軍們一身令下,矢如飛雨,趙括身中數(shù)箭,大叫一聲,倒地身亡,壯烈殉國。看到這里,誰還能指責他是個書呆子呢?他絕對不缺乏軍人的能力、素養(yǎng),以及血性。
主帥陣亡,又斷糧多日,包圍圈中的趙軍,迅速土崩瓦解。按照《史記》的記載,四十萬趙軍被俘。他們的命運會如何呢?華陽之戰(zhàn)中那兩萬趙軍俘虜?shù)慕Y(jié)局,已經(jīng)做了極其強烈的暗示。白起說:“上黨的百姓,寧愿歸附趙國,也不跟隨秦國,趙國人肯定更加仇視秦國。他們向來反復無常,留下是個禍害?!庇谑窍铝?全部活埋,只放掉二百四十個年輕的士兵,其實就是一群半大小子,回邯鄲報信。
經(jīng)過多次激戰(zhàn),俘虜四十萬這個數(shù)字,可能偏高。也許二十多萬,比較合適。因為根據(jù)《史記》的說法,這一仗,趙國共損失四十五萬人,而白起自稱秦軍陣亡過半,也就是說,有三十萬人戰(zhàn)死。在戰(zhàn)場上擊斃五萬趙軍,無論如何,也不會造成秦軍這么高的陣亡率,否則戰(zhàn)爭的最終結(jié)局,必然會改寫??紤]到秦軍處于攻勢,傷亡率高,二十萬對三十萬,基本靠譜。
四十萬也好,二十萬也罷,這兩個數(shù)字同樣驚人。無論如何,白起應當對這幾十萬人的生命負責。毫無疑問,這是他身上一個抹不去的污點,所以當時就有人稱他為“人屠”。但是,我不贊成拿現(xiàn)在的價值觀,去套歷史人物。任何歷史人物,無論他多么英明,也無法脫離當時的時代,正如你不可能揪住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球。作為秦國將軍,白起要考慮的是如何削弱敵國的戰(zhàn)斗力。這幾十萬人一旦回去,不久就會再跟秦軍刀兵相見,別說白起,就是白癡,也能想到。不僅如此,秦國一直用法家思想治理國家,提倡嚴刑峻法。如果不殺也不放,先扣留著,這幾十萬張嘴都要吃飯,也夠白起受的。所以白起的決定雖然經(jīng)不起時間的檢驗,但也有他自己的道理,符合他作為百戰(zhàn)名將的一貫邏輯。借用王羲之在《蘭亭集序》中的一句話:“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比绻覀円晃犊霖熕?誰能保證這樣理直氣壯、預設(shè)道德正確的責難,將來不會淪為笑柄?
白起活埋趙軍俘虜四十萬,若干年后,項羽也在新安,也就是今天的河南澠池,活埋秦軍降兵二十多萬,所持的邏輯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秦兵內(nèi)部確實不甚安定。因為東方各國人服徭役進入關(guān)中時,經(jīng)常受到秦國官民的欺侮凌辱,現(xiàn)在有了機會,諸侯聯(lián)軍自然要趁機報復,時不時地要羞辱他們一頓。那些降兵心懷疑懼,私下里議論紛紛,埋怨帶領(lǐng)他們投降的主將章邯。項羽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想讓他采取妥善的辦法消除磨擦,做“耐心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那可比登月還難。他一拍腦袋,下令發(fā)動夜襲,把那些秦兵全部活埋。
巧合的是,秦朝和項羽的政權(quán),幾乎同樣短命;白起和項羽本人,在那之后,也都沒活幾年。白起第二年即被逼自殺,項羽到底年輕,時間稍長,又活了五年。結(jié)局大家都知道,自刎于烏江,也是自殺。
這其中,是否有些一脈相承的道理呢?
名將凋落:賜劍咸陽
經(jīng)過一年休整,第二年十月,白起平定了上黨郡。趙軍剛剛遭遇滅頂之災,是一鼓作氣、滅掉趙國的良機。白起命令王龁攻占皮牢,就是今天的山西河津;司馬梗攻占太原;他自己準備親率大軍,直搗邯鄲。
消息傳出,韓趙兩家舉國震動。他們立即派出說客蘇代,帶著大量的金銀財寶,去賄賂范雎。這一下有好看的了,蘇代是舌辯之士,范雎也靠這個起家。兩條伶俐的舌頭相遇,到底哪條鼓動得更快?
蘇代說:“趙國一旦滅亡,秦王就可以稱帝,武安君一定會封為三公。他為秦國奪取了七十多座城邑,南邊平定了楚國的鄢、郢及漢中地區(qū),北邊俘獲了趙括的四十萬大軍,即使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周公、召公和呂望,功勞也無非如此吧。如果趙國滅亡,秦王稱帝,那么武安君位居三公是確定無疑的,您能屈居他之下嗎?即使不甘心,也沒有辦法。秦軍圍困上黨,上黨的百姓都轉(zhuǎn)而歸附趙國。天下百姓誰都不愿意做秦國的子民。如果滅掉趙國,它北邊土地將落入燕國,東邊土地將并入齊國,南邊土地會歸入韓魏,您所得到的百姓也沒多少。照我看來,不如趁著韓國、趙國驚恐萬狀,讓它們割點土地,免得再讓武安君建立功勛?!?/p>
這話打動了范雎。他立即向秦王建議,秦軍疲憊不堪,不宜繼續(xù)作戰(zhàn)。秦王對范雎早已言聽計從,立即同意接受韓國和趙國割讓的城池,罷兵言和。
單純從技術(shù)的角度出發(fā),白起指揮進兵時機正好,功在國家;范雎建議退兵私心甚重,誤國誤民。白起聽說后,極度不滿,從此就對范雎有了看法;范雎呢,對功勛卓著的白起,也起了戒心。在這一點上,白起近乎廉頗,而范雎則大不如藺相如。將相不和,傷國本,害自身。
卻說趙國,本來答應割讓六座城池,后來又突然毀約。秦王大怒,于公元前258年二月再度興兵,進攻邯鄲。這時正值白起生病行動不便,沒法出戰(zhàn),秦王就派五大夫王陵作為主將。王陵打了一陣子,沒取得什么進展,秦王派兵過去增援,還是不見效果。這時白起身體痊愈,秦王想起用他,但白起不愿意。他說:“打邯鄲沒那么容易。各個諸侯國對秦國積怨很深,每天都有援兵到達。秦國雖然在長平消滅了趙軍主力,但秦軍也損失過半,國內(nèi)兵力空虛。遠行千里越過河山去攻打別人的國都,趙軍在城里抵抗,諸侯軍在城外攻擊,里應外合,內(nèi)外夾擊,必定要擊敗秦軍。這個仗不能打!”
從早先的打,到現(xiàn)在的不打,白起是不是意氣用事,要挾君主?可能稍微有點這樣的成分,但更主要的,還是基于對政治軍事形勢的正確分析。彼時的趙國,喘息未定狼藉一片,秦軍正好乘勝追擊;現(xiàn)在呢,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一年,趙國有足夠的時間舔舐傷口,編練新軍組織防御。否則,他們恐怕也不敢貿(mào)然毀約。
白起這話,秦王當然聽不進去。他先來硬的,命令白起掛帥,白起拒不執(zhí)行;又來軟的,派范雎親自來請,白起還是不肯答應。他說:“我身體不好,實在沒法出戰(zhàn)。”
可以想象,范雎當時看到的,不會是什么好臉色。白起心存舊怨,范雎肯定也不會痛快。將相之間矛盾的裂縫,進一步擴大。
少你白起這粒芝麻,難道我堂堂大秦,就榨不出油來?秦昭王不再跟白起較勁,改派長平之戰(zhàn)中白起的副手王龁,前去邯鄲,啃硬骨頭。
這次邯鄲之戰(zhàn)的主角,是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魏國公子信陵君魏無忌。秦軍的結(jié)局是完敗。消息傳來,白起是什么態(tài)度呢?《史記》中白起的原話是:“秦不聽臣計,今如何兮。”意思就是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開始要打,你們不打;后來不打,你們又要打,結(jié)果怎么樣?漂亮了吧?
同樣的話,可以有兩種語氣,一是悲傷感慨,一是自鳴得意。揣測白起當時的心情,估計兩種都有,但前者居多,他畢竟為國家立了那么多功勞,不至于非要拿國家的失敗,來印證自己的偉大。但是在聽者的耳朵里,第一種意思,他們恐怕很難聽出來。即便有,他們也會主動過濾掉。
秦王大怒,強令白起必須出征,白起還是不肯就范;再派范雎來請,白起也沒給他面子。秦王終于到了忍耐的極限。他下令,革除白起的武安君爵位,貶為士兵,立即遷往陰密居住。這個陰密,大致在今天的涇川縣。白起因為有病,行動不便,沒有立即動身。又過了三個月,秦軍的形勢越來越危急,求援的使者接連不斷地奔向咸陽。想起白起,秦王又羞又惱,再也不想見到他,于是強令白起,馬上動身離開咸陽。
沒辦法,白起只好帶著家小,滿懷怨氣,出城而去。他走后沒多久,秦王和范雎商議,說:“這家伙現(xiàn)在還不服氣,還在發(fā)牢騷。”于是,秦王派出使者,帶著寶劍,追上白起,命令他自裁。
白起確實還不服氣。他接到寶劍,對天嘆道:“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意思就是,我犯了什么罪過,非要落到今天的下場?
司馬遷在這里,用了一個詞,叫“良久”。就是白起想了很長時間。后來他終于想通了,說:“我固當死。長平之戰(zhàn),趙卒降者數(shù)十萬人,吾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本褪钦f,我確實該死,長平之戰(zhàn)趙軍幾十萬人投降,我采取欺騙的手段,把他們?nèi)炕盥?僅這一條,就該死。
魯迅稱贊《史記》,是“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我讀《史記》,經(jīng)常把它當作散文甚至小說來讀。白起最后的這番話,與其說是他自己的心聲,不如說是另外一種形式的“太史公言”。很難相信,白起能想通。所謂的想通,也不過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但是就民間的感情,尤其是趙國的民眾,肯定會支持這個“太史公言”。
白起自殺的地方,在杜郵,就是今天的咸陽市東郊,渭河北岸的任家嘴。對于白起,多數(shù)秦國人自然是同情的態(tài)度。秦始皇即位之后,念他勞苦功高,把他的兒子白仲分封于太陽,千年之后,繁育出了白居易。白居易在《太原白氏家狀二道》中追憶先祖白起,這樣寫道:“后非其罪,賜死于杜郵。秦人憐之,立祠廟于咸陽,至今存焉?!碧扑螘r期的白起墓和白起祠廟,沒能保存到現(xiàn)在。1970年,解放軍三五〇三廠施工時,發(fā)現(xiàn)了白起墓的墓道,出土了數(shù)件兵器、佩劍等文物,如今都保存在咸陽市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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