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晴

嶺南民族融合與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研究＊

嚴雪晴

民族融合是促進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重要因素,不僅加速了嶺南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促進其生計方式的變遷,而且推動了嶺南地區(qū)民族文化的發(fā)展。經濟文化類型嬗變是吸引和加速嶺南地區(qū)民族融合的物質基礎。從嶺南早期的漁獵文明、稻作文明到后來的商貿文明,都鏤刻著民族融合的歷史痕跡。經濟文化類型嬗變加快了民族族內融合的力度,推動著民族族際融合進一步深化,形塑著嶺南民族融合的基本格局。

嶺南;民族融合;經濟文化類型

古代的嶺南是指位于五嶺以南的廣大地區(qū),包括現(xiàn)在的兩廣、海南、港澳及越南北部的一部分。自新石器晚期以來,嶺南的民族融合經歷了自然融合到強制融合再到自然融合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經濟文化類型發(fā)生了嬗變。經濟文化類型的嬗變反過來又影響著嶺南民族融合的深度、力度和廣度。本文通過搜集、整理資料,結合考古發(fā)掘實證和語言學知識,研究自新石器晚期以來至清代這一段歷史時期嶺南地區(qū)民族融合與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關系問題。敬請學者斧正!

一、嶺南民族融合是促進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重要因素

(一)民族融合加速了嶺南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

新石器時代晚期到西周時期,嶺南的珠江三角洲、北江、西江、東江和韓江五個發(fā)達經濟文化區(qū)域,是南越族最先發(fā)生民族族內融合的地區(qū)?！斑@五個發(fā)達的新石器時代晚期的經濟文化區(qū)域,是南越人最先結合成部落聯(lián)盟的地區(qū)……繼新石器時代晚期發(fā)達的幾何印紋陶文化之后,嶺南地區(qū)進入了青銅時代……青銅時代是南越族形成和發(fā)展的時代?！雹僭趶V西,民族融合的經濟文化區(qū)域最早出現(xiàn)在桂江流域和西江流域一帶?！拔鳟T活動的中心只能在五嶺之南、南越之西、駱越之北,恰當今桂江流域和珠江中游一帶”;②或者說西甌在“五嶺之南,南越之西,駱越之東,大體包括漢代郁林郡和蒼梧郡,情況相當于桂江流域和西江流域一帶”。③這一族群的“民族成份亦至復雜,它包含了古代駱越人、東甌越人、復雜倭人、楚人和中原人,等等”。④商周時期,嶺南民族雖然與中原民族有過交往與聯(lián)系,但是受到中原民族的影響不大,嶺南土著族內融合成為當時的主流。但由于嶺南地區(qū)地形地貌復雜多樣,溝壑縱橫,山多地少,嶺南土著生存、活動的區(qū)域狹窄并且彼此隔離開來,各族群之間的交往、交流受到極大限制。當時的嶺南土著以原始漁獵型的生計方式為主,主要從事漁獵、采集,當時的農業(yè)十分落后,經濟發(fā)展十分緩慢,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程度較小。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嶺南地區(qū)由新石器時代進入青銅時代,到了戰(zhàn)國晚期又進入鐵器時代,嶺南諸越族活動的范圍不斷擴大,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越來越強烈。嶺南民族族際融合帶來的生產工具的變革,加大了改造自然的力度,引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劇烈變化。自秦漢以來,通過移民“落藉”實現(xiàn)的族際融合成為民族融合的主要方式。中原王朝的軍隊和刑徒及躲避戰(zhàn)亂的黎民百姓不斷地進入嶺南地區(qū),從戍邊屯墾到落籍嶺南,他們利用先進的農耕技術大力開發(fā)嶺南,促使嶺南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較以前發(fā)生質的改變。秦漢時期的北來的移民大都定居于嶺南開發(fā)較早的先進地區(qū) -西江流域和珠江三角洲一帶。盡管如此,但是當時嶺南的自然環(huán)境十分惡劣?！妒酚洝酚涊d:“南方卑濕,蠻夷中間”。⑤《漢書》記載:“南方卑濕,其眾半羸”。⑥《后漢書》亦載:“南州水土溫暑,加有瘴氣,致死亡者十必四五”。⑦面對如此惡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嶺南各族群為了自身的安全與經濟利益,在土壤肥沃、地勢低平的河流谷地與山麓地帶呈聚落分布。特別是北宋末年的“靖康之亂”引發(fā)的珠璣巷集團性移民,經遷徙至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積極與當地居民融合。他們沿珠江干流修筑堤圍,圍墾造田,然后對沙田進行深度開發(fā)和精耕細作,其創(chuàng)造的?；~塘生態(tài)農業(yè),折射出人與生態(tài)環(huán)境互動的成效。元明清時期,嶺南的民族融合出現(xiàn)了成分多元化、自然融合與強制融合并存的局面。在這一時期,入桂的客家與壯族雜居、融合;在兩廣地區(qū),出現(xiàn)瑤族、壯族與漢族的相互融合;在廣東,出現(xiàn)畬族、瑤族與漢族的融合;在海南,出現(xiàn)黎族、苗族與漢族之間的融合;加之元代嶺南回族的形成和清代嶺南滿族的出現(xiàn),使得嶺南民族融合的格局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這種新變化極大地促使生態(tài)環(huán)境發(fā)生改變。居住在桂東南、桂北、粵北、粵東山區(qū)及海南島山區(qū)的壯族、瑤族、畬族、客家、黎族、苗族等族群長期雜居相處,融合與同化程度較高。但是由于交通閉塞、土地貧瘠、生產力落后等原因,粗放型的農耕方式仍然處于支配地位,造成對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嚴重破壞。如廣西橫州的山子瑤“就山伐巨木”,加工成 “盆、盎、鍋蓋、鼓之屬,入城貿易”⑧,海南島 “黎人……所居憑深阻峭,無平原曠野,伐樹火之,散布谷種于灰中,即旱澇皆有收獲,窬年灰盡,土磽瘠不可復種,又更伐一山,歲歲如之?！雹帷都螒葜尽份d:“畬瑤,即峒僚?！⑻幧钌?砍樹結茅為畬,刀耕火種,采食獵毛,自言為狗王之后,不供賦役,昔時程鄉(xiāng)有此種瑤人?！雹饩幼≡谥槿堑貐^(qū)、桂江流域、珠江中游一帶、西江流域、東江和韓江流域及海南島沿海地帶等地區(qū)的漢族、滿族、回族、熟黎等民族,精細型的農耕方式處于主導地位,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的程度相對較輕。

(二)民族融合促進了嶺南地區(qū)生計方式的變遷

春秋前,嶺南土著之間發(fā)生了最早的民族融合 -族內融合。最初以原始漁獵采集為生計方式的嶺南土著,其生存空間狹小而孤立,在民族融合的推動下,不斷開拓新的生存空間,不斷獲取新的物質資源。隨著時間推移,原來的生計方式提供的食物與經濟資源不足以滿足族群的各種需要,土著民族迫切需要一種更先進的生計方式來維持族群融合帶來的生存壓力。其生存空間從珠江三角洲、北江、西江、東江、韓江和桂江流域、珠江中游及西江流域一帶的谷地和地勢低洼區(qū)域不斷向四周擴大。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嶺南民族的族際融合開始出現(xiàn)。嶺南地區(qū)諸越族群的生計方式由最初的原始漁獵采集過渡到山林刀耕火種。這是一種較為原始的農耕生計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嶺南民族的生產、生活之需。在這期間,地處嶺北、江南間的楚、吳、越國因戰(zhàn)爭之需南伐嶺南,開辟了跨越五嶺的交通道路。地處嶺北的族群相繼遷居嶺南,這些早期的移民,因人數比當地土著少,在社會生活中影響力較弱而處于從屬地位,其結果逐步融合于當地的土著族群中。他們帶去的先進生產工具和各種技術,也融入到當地的社會生產力中,極大地推動了當地的土著族群生計方式的轉變。從秦漢時期通過移民“落藉”實現(xiàn)的族際融合到宋代珠璣巷集團性移民帶來的自然的族際融合占據主導地位,嶺南地區(qū)的生計方式發(fā)生顯著的變化,原先的山林刀耕火種生計方式逐步過渡到火耕水耨生計方式。這可以從嶺南出土的鐵制農具及單牛短轅的犁田耙地模型等考古挖掘材料得以佐證。如廣西平樂、賀縣、貴縣等地漢墓都出土有鐵制鍤、鐵口鏵、鐵斧、小鋤、小鏟、鐵鐮等生產工具。廣東連縣永嘉六年 (312)墓出土的犁田耙地模型中,一丘水田中有一人駕牛犁地,另一丘水田有一人駕牛耙田,都是單牛牽引,犁轅很短,轅前端有上出堅木,連接兩根彎曲的平木,形成框形,架于牛肩,后代的牛軛即由此發(fā)展而來。?這種在北方耦犁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的單牛短轅的牛耕方式,是與嶺南復雜地形及小規(guī)模耕地面積的特點相適應的?！俺街?地廣人希,飯稻羹魚,或火耕而水耨?！?“火耕水耨”適合南方的稻作農業(yè),“火耕”是放火燒樹木雜草,開墾耕地;“耨,除草也”,?在稻田有水的情況下中耕除草,“諸欲修水田者,皆以火耕水耨為便。”?這是一種簡便有效、適合于南方環(huán)境粗放型的耕作方式,它與當時的生產力水平和生產工具的掌握使用程度相適應的。六世紀下半葉,嶺南地區(qū)仍是“火耕水耨,彌望原野”。?這一耕作方式至唐代依然流行未衰?！皫X南諸州居人,與夷獠同俗,火耕水耨”。?后來,火耕水耨生計方式又被山地耕獵生計方式取代。嶺南民族以火耨之法開啟山林,栽培粟、稻、玉米、小麥、豆類、薯類糧作,輔以比例頗大的采集漁獵所得。?由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影響和族群生計觀念的變化,在生產力的推動下,山地耕獵生計方式又被具有精耕細作特色的丘陵稻作生計方式取代。隨著民族族際融合的力度加大,民族融合的分布格局發(fā)生變遷,由中心城鎮(zhèn)沿交通線向周邊擴散,導致嶺南民族生計方式漸變與分化。尤其是北宋末年,珠璣巷移民遷徙至珠三角地區(qū)與土著居民不斷融合,并在珠三角圍墾造田,實行精耕細作稻作耕作方式,開創(chuàng)了濕地農耕稻作生計方式的新紀元。由此,在嶺南地區(qū)存在河流三角洲濕地農耕稻作生計方式和低山丘陵地帶丘陵稻作生計方式,這兩種生計方式長期并存。宋元時期,嶺南海外貿易相當發(fā)達,當時的廣州已成為國際性商業(yè)大都會。明清時期,嶺南的海外貿易也比較繁榮。這種源于嶺南諸越族人的原始的海上貿易經過秦漢、唐宋、元明清時期大發(fā)展,在嶺南民族融合的大趨勢下,商貿型生計方式得以最終確立。

(三)民族融合推動了嶺南地區(qū)民族文化的發(fā)展

嶺南土著早期發(fā)生的民族族內融合,只是在小范圍內推動了土著文化之間的傳播與發(fā)展。戰(zhàn)國時,大量的楚人來到珠江三角洲,才開始較大規(guī)模地傳播漢語,經與越語融合,發(fā)展成以楚方言為主要特點的前期廣州話。南越國時期,許多中原人亦定居南越國,開始了漢語、越語進一步融合的時代。到了漢代,中原人更多地進入珠江三角洲地區(qū),經過長期的雜居……廣州話由原來以與楚方言相近為其特點,轉而表現(xiàn)為與中原漢語更接近的特點。?作為文化載體的語言,其相互間的融合反映出民族融合所帶來民族文化的深刻變化、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秦代,秦始皇 “發(fā)兵卒五十萬守五嶺”,“以謫徙民五十萬戌五嶺,與越雜處”,并“發(fā)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戌”。?隨之而來的中原文化開始全面地浸潤嶺南百越族的原始文化,從多方面改變嶺南文化結構和面貌。《越井記》則有“秦徙中縣之民于南方三郡,使與百越雜處,而龍川有中縣之民四家,昌明祖以陜中人來此,已幾三十五代矣”。?漢越民族的族際融合,推動了中原先進的農耕文化在嶺南地區(qū)的傳播與擴散?！皾h十一年,遣陸賈因立佗為南越王,與剖符通使,和集百越”?,南越王趙佗在位期間,采取“和集百越”、以越制越、尊重越人習俗的民族政策,鼓勵漢、越民族通婚,并且從皇室做起,“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有利促進了嶺南漢越民族的族際融合,加速了嶺南文化的進一步發(fā)展。西漢元鼎五年秋,漢武帝派兵 20萬,以“衛(wèi)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出桂陽,下匯水……出豫章,下橫浦……出零陵,或下離水,或柢蒼梧……咸會番禺。”?平定南越后,嶺南重歸中央王朝管轄,漢越融合的步伐加快,大部分南越人融入到漢人中去。此時,嶺南歷史上出現(xiàn)了以越漢融合為主的第一次民族大融合。?東漢初年,光武帝封馬援為伏波將軍,出兵嶺南。在平定嶺南的過程中,積極推廣中原的耕作技術與文化。許多中原官兵奉命留守嶺南,大多數后來也落籍于此。他們成為中原文化的傳播者,促進了嶺南文化的大發(fā)展。東漢末年和五胡亂華時期,大批中原人民為躲避戰(zhàn)亂南遷嶺南,與當地民族融合,漢族漸趨成為廣東的主要居民,使嶺南土著民族成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更促使嶺南的經濟、社會生活和民族文化發(fā)生重大變化。漢代之后,嶺南地區(qū)一部分越人融入到漢人群體,另一部分越人則開始外遷融入別的族群,或蛻化為新的族群。從兩晉時期開始,嶺南的俚僚等族群受統(tǒng)治階級軟硬兼施政策的影響,大量的俚人歸順同化為漢人。尤其是隋唐時期,西江流域和高涼地區(qū)兩個俚人聚居中心的俚人大量“內屬”、“歸化”為漢人。此時,廣東歷史上出現(xiàn)了以俚漢融合為主的第二次民族大融合。?

唐朝收服嶺南后,在嶺南積極傳播中原文化,加速了嶺南各族與中原漢族的同化與融合進程。唐宋時期,中原又大起戰(zhàn)亂,大批的中原移民南遷至廣東。到了南宋末年,這些從中原遷到嶺南的移民與嶺南土著族群融合,逐步形成了廣府人、潮汕人、客家人三個民系的雛形。?到了元代,疍、峒、瑤、壯、畬等族群文化分別以珠三角、粵北、肇慶、粵西、粵東為中心全面確立。明代,嶺南漢族三民系逐漸以廣州、梅州和潮州為中心全面確立。?明代末葉至清代中葉,受海洋文明的影響,嶺南漢族三民系的中心分別轉移到廣州、梅州、潮州澄海縣 (今汕頭)。嶺南漢族三民系與嶺南土著族群文化從成熟到確立的過程,是中原人多次逃避戰(zhàn)亂南遷至嶺南與土著族群融合的結果。?元代,從中亞等地來的大批回回商人,有些進入嶺南,與當地的漢族等民族通婚,形成一個新的民族——回族?；刈宄霈F(xiàn)后,伊斯蘭文化在嶺南得以積極傳播與發(fā)展。清代,大批滿族人進入嶺南地區(qū),與當地漢族等民族雜居相處,推動嶺南文化進一步發(fā)展。

二、經濟文化類型嬗變是吸引和加速嶺南地區(qū)民族融合的物質基礎

(一)經濟文化類型嬗變加快了民族族內融合的力度

嶺南地區(qū)最初為原始漁獵采集型的經濟文化類型,這與當時嶺南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土著族群的生產工具狀況相適應的。在這種經濟文化類型下,嶺南土著族群以采集漁獵作為主要生計,即直接從自然界中的動植物身上獲取生活用品。植物栽培 (如農業(yè))或動物飼養(yǎng)還未成為嶺南土著族群的日常勞動,嶺南土著所做的工作是根據季節(jié)變化和生活之需,通過野生動物和植物去獲取生存的能量。這是早期的嶺南土著生產技術不高,人數有限,組織規(guī)模較小時普遍采用的生計方式。?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生產工具的革新,山林刀耕火種型的經濟文化類型逐漸取代原先的經濟文化類型?！暗陡鸱N應是農耕生計中最早出現(xiàn)的類型,也是人類從采集漁獵轉向農耕生計過渡階段的必要形態(tài)。刀耕火種是人類以火力配合簡單工具,以人類勞動配合野生植物的光合作用,以較小投入換取較大能量的生計類型。”?這種經濟文化類型具有操作簡單、對生產工具要求不高、節(jié)省人力等特點。每年的早春旱季,持刀砍伐山坡上草木曬干,焚燒后殘存的草木灰用來作肥料,再用竹木掘棒(點播棒)等工具挖穴播種,然后等待收獲。火耨地栽培的作物因氣候和地形而異。?隨著生存空間的擴大,隨著交往的頻繁,嶺南土著必須相互學習與自然界相適應的生產技能和社會組織制度、管理制度,從過去的小范圍活動區(qū)域發(fā)展到互相關聯(lián)的經濟文化合作區(qū)域,由先前的封閉、孤立狀態(tài)發(fā)展到相互聯(lián)系的友好合作階段。出于面對自然界惡劣環(huán)境導致的生存的壓力和民族交往、交流、溝通的目的,嶺南民族族內融合程度逐步加大。隨著社會群體范圍的不斷擴大,對食物來源的不斷索求,山林刀耕火種型的經濟文化類型被火耕水耨型經濟文化類型所取代。這是一種比較適應嶺南丘陵、山地復雜的地形特點的經濟文化類型。嶺南土著利用鋤類農具開墾山丘,種植水稻、薯芋、豆類等糧食作物,滿足社會群體之需。生產工具的改進導致食物來源多樣化和食物數量的豐富,極大地促進了土著群體交融的范圍越來越大,交融的方式和渠道越來越廣,交融的力度越來越大,交融的意識越來越強烈,交融的程度越來越深。這種以火耕水耨為生計獲取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經濟文化類型,促使具有相似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各個土著族群,擁有相同或相似的生產工具,具有共同的社會組織制度和經濟、文化制度,具有共同的生產管理經驗,從形式到內容已經具有融為一體的基礎和條件,客觀上加劇了嶺南民族的族內大融合。正是在不斷嬗變的經濟文化類型催化下,嶺南的珠江三角洲、北江、西江、東江、韓江、桂江流域和珠江中游一帶及西江流域一帶,最先成為嶺南諸越族最先發(fā)生民族族內融合的地區(qū)。

(二)經濟文化類型嬗變推動著民族族際融合進一步深化

生產力的提高,促使生產工具不斷革新與進步,刺激與推動經濟文化類型的變遷,加大了交通道路開辟的力度,客觀上加大了嶺南民族與荊楚及中原民族之間的經濟、文化交流的力度,由此,嶺南地區(qū)與荊楚地區(qū)及中原的關系日益密切。春秋戰(zhàn)國時期,嶺南地區(qū)開始出現(xiàn)了構成主體為中原、楚、越移民和嶺南土著居民的族際融合。這是經濟文化類型演進到較高層次的必然要求。這從考古發(fā)掘的資料得以佐證。廣東封開、和平、樂昌、始興、羅定、揭陽等地發(fā)掘的春秋時期墓葬,出土器物有夔紋以及云雷紋陶甕、陶提筒、罐、盂等,青銅器有鼎、戈、鉞、刮刀、劍等;戰(zhàn)國墓在樂昌、羅定、揭陽、封開等地均有發(fā)現(xiàn),出土有陶甕、瓿、豆、碗、盒等,青銅器有矛、鏃、鉞、叉、鋸、鐮、劍、鈴等。?廣西的武鳴、平樂、田東、賓陽、賀縣、象州、恭城等地發(fā)掘的春秋戰(zhàn)國墓葬,出土有陶器,青銅器、鐵器等,尤其是青銅器有鐘、鼎、劍、矛、斧、刮刀、叉形器、鉗、鏃、鐲鈴、帶鉤、靴、銅人首柱形器等。從這些出土文物可以看出,凝聚著中原、荊楚和嶺南土著民族特色的生產工具的進步,逐漸影響與制約著生計方式的形式和內容,刺激著經濟文化類型的變遷。而經濟文化類型的變遷進一步推動著民族融合的發(fā)展。春秋戰(zhàn)國時期,嶺南的青銅鑄造業(yè)有比較明顯的發(fā)展和進步,到了戰(zhàn)國晚期,嶺南民族開始使用鐵器,嶺南的生產力水平逐步提高。自秦漢以來,中央王朝在嶺南推行郡縣制,用強制手段從中原大規(guī)模移民,使?jié)h族人口的比例不斷擴大。尤其是漢人帶來鐵制農具和先進的生產技術,傳授先進的生產技術、生產經驗和生產工具,促進了當地社會生產的發(fā)展,促進了嶺南經濟文化類型的變遷。原先以火耕水耨型為主導的經濟文化類型被山地耕獵型經濟文化類型取而代之。隨著生產力的進步和生計方式主動適應環(huán)境的要求,丘陵稻作型經濟文化類型取代山地耕獵型經濟文化類型而占據主導地位。嶺南這種經濟文化類型的變遷,極大地促進了漢越民族融合不斷加強。主要表現(xiàn)在:首先是農耕工具的不斷革新和精細化,極大地促進了農業(yè)生產效率的提高,加速了農業(yè)的快速發(fā)展,生產出更加豐富多樣的物質產品,為嶺南民族族際融合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其次是日益專業(yè)化的社會分工體系和不斷提高的社會生產力,為嶺南民族族際融合提供了穩(wěn)定的社會條件。最后,農耕民族之間擁有相同的生計方式,具有相同的一元化政治文化體制,嶺南為民族族際融合提供了鞏固的制度環(huán)境。正是具備民族族際融合的物質基礎、社會條件和制度環(huán)境,嶺南各族群及其與漢族移民之間,在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激化、引導與推動下,民族族際通婚具備了實現(xiàn)的條件,必然產生民族的族際融合現(xiàn)象。嶺南在秦漢時期發(fā)生的越漢民族大融合和隋唐時期出現(xiàn)的俚漢民族大融合及多次小規(guī)模的民族融合,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經濟文化類型嬗變催化、引誘、刺激的結果。在生產力不斷發(fā)展的情況下,丘陵稻作型經濟文化類型又被商貿型經濟文化類型取代。在這種更高發(fā)展層次的經濟文化類型作用下,民族族際融合無論從融合的區(qū)域分布還是從融合的內容方面,都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

(三)經濟文化類型嬗變形塑著民族融合的基本格局

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從原始漁獵采集型到山林刀耕火種型、火耕水耨型、山地耕獵型再到丘陵稻作型的嬗變,對民族族內融合和族際融合的地理格局產生重大影響。其中一個重要的表現(xiàn)就是民族融合的主要區(qū)域最初分布在經濟文化較發(fā)達的河流谷地和河流三角洲地帶及其附近地區(qū)。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嶺南民族與中原民族及其他民族發(fā)生了族際融合。自秦漢以來,中原的先進農耕技術傳入嶺南地區(qū),嶺南的經濟文化類型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從內容上都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導致了嶺南民族族際融合格局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其主要的標志是民族族際融合的區(qū)域格局則以重要交通線為軸,以城池、郡治、縣治、重要關卡為點,離點軸越近的區(qū)域,民族族際融合的程度越強,離點軸越遠的區(qū)域,民族族際融合的程度越弱。從嶺南發(fā)現(xiàn)的唐朝以前墓葬群分布的情況可以證明,如廣東番禺,廣西合浦、平樂、恭城、鐘山、臨賀古城、封陽古城、廣信古城以及 “瀟賀古道”富川瑤族自治縣境內通道周圍,都發(fā)現(xiàn)有大批漢代至晉代古墓群。而各地的郡治、縣治周圍及距離交通線較遠的區(qū)域,依然是土著族群的天下。如“含洭、湞陽,曲江三縣,越之故地,武帝平之,內屬桂陽。民居深山,濱溪谷,習其風土,不出田租?！?廣州“濱際海隅,委輸交部,雖民戶不多,而俚獠猥雜,皆樓居山險,不肯賓服”;越州“夷獠叢居,隱伏巖障,寇盜不賓,略無編戶。”?“今日南兵單無谷,守既不足,戰(zhàn)又不能,可一切徙其吏民,北依交趾。”?進入嶺南的三條主要干道作為軸線在嶺南民族融合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秦漢時期以西邊的越城嶺道為主,從中原南來的軍隊和黎民百姓,沿湘水過靈渠,入漓水,順西江至廣州;六朝時以中間的騎田嶺道 (桂陽道)為主,入北江順流抵廣州;唐代中葉以后,則以東面的大庾嶺道為主要交通線。元朝時期邊疆各族包括蒙古族大批進入中原、江南、嶺南地區(qū),同漢族、瑤族、壯族等民族雜居相處;元朝時又有大批波斯、阿拉伯人遷入中國,與漢、蒙、維吾爾族等民族通婚形成新的民族——回族。這個與海外民族融合的顯著變化,在嶺南民族融合的格局中,表現(xiàn)得非常突出。這是商貿型經濟文化類型強烈刺激與催化下嶺南民族與海外民族族際融合的產物。明清時期,嶺南經濟文化類型的演進加速了民族融合的力度,形塑著民族融合的地理格局。以丘陵稻作型與商貿型經濟文化類型為主的明清兩代,各民族族際通婚現(xiàn)象日益加強,嶺南少數民族之間及與漢族之間大雜居、小聚居的地理分布格局及各民族犬牙交錯分布態(tài)勢成為一大亮點。例如“廣西元明以來,腹地數郡民四蠻六,他郡則民居十一而已。”清代“改流府縣民七蠻三。”?在這期間,少數民族之間的通婚與融合得到加強,有一部分漢族主動融入到少數民族中去,然而,少數民族與漢族的通婚并主動融入漢族的趨勢十分明顯。如大藤峽地區(qū)“土官軍官,聯(lián)姻一體”;?在壯族人數較多的廣西府江(今桂江)地區(qū),“壯與民犬牙交錯,……或與民通婚姻”。?“隨著人口的不斷遷徙,各民族的分布區(qū)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但嶺南多民族雜居分布的格局,始終沒有改變?！?明代,在少數民族間的融合和少數民族與漢族間的融合的兩個層面中,少數民族與漢族的融合成為主流?！叭牍鹂图胰恕悦髑鍟r期特別是清代入桂者最多。由于包括客家在內的漢族人口大量遷入,原為甌駱故地的八桂大地,居民構成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清朝時期,大批滿族人進入中原、江南和嶺南地區(qū),與當地漢族等民族雜居相處。明清以來嶺南地區(qū)商貿型經濟文化類型的出現(xiàn),促使民族族際融合格局進一步深化。在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序列的演進過程中,經濟文化類型的嬗變不斷形塑著嶺南民族融合的基本格局。曾經在嶺南生息繁衍的民族或族群經過秦漢時期越漢民族融合和隋唐時期俚漢民族融合這兩次大的民族融合和多次小規(guī)模的民族融合或族群的遷徙,逐漸形成了廣東漢族三大民系——廣府人、潮汕人、客家人,以及瑤、壯、回、滿、畬五個世居少數民族的基本格局。?到了清代,這種基本格局的最終確立,是與嶺南漸趨嬗變的經濟文化類型密不可分的。

三、結 語

通過對嶺南自新石器晚期以來民族融合與經濟文化類型嬗變關系的考察與分析,得出這樣的認識:嶺南民族融合度越高的區(qū)域,族群關系越和諧,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力度越大;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力度越大的區(qū)域,民族融合度越高,族群關系越和諧。民族融合度越低的區(qū)域,族群關系越疏遠,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力度越小;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力度越小的區(qū)域,民族融合度越低,族群關系越疏遠。嶺南經濟文化類型嬗變力度的大小與民族融合度的高低是以生產力的發(fā)展為基礎的,生產力愈發(fā)達的地區(qū),其經濟文化類型嬗變的力度愈大,民族融合度愈高。

注釋:

①徐恒彬:《南越族先秦史初探》,載《百越民族史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 175– 176頁。

②蔣廷瑜:《從考古發(fā)現(xiàn)探討歷史上的西甌》,載《百越民族史論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第 219頁。

③張一民:《西甌駱越考》,載《廣西民族研究參考資料》第 1輯。

④梁釗韜:《西甌族源初探》,載《學術研究》(南寧),1978年第 1期。

⑤《史記·南越列傳》。

⑥ [漢 ]班固:《漢書·西南夷兩粵朝鮮傳》,[唐]顏師古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 2842頁。

⑦ [宋 ]范曄:《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唐 ]李賢等注,北京:中華書局,2005年,第 1917頁。

⑧ [明 ]王濟:《君子堂日詢手鏡》,叢書集成初編本。

⑨ [清 ]屈大均:《廣東新語》卷 14,《食語·谷》。

⑩ [清 ]光緒《嘉應州志》卷 32。

?徐恒彬:《簡談廣東連縣出土的西晉犁田耕田模型》,載《文物》,1976年第 3期。

?《史記·貨殖列傳》。

?《史記·龜策列傳》。

?《晉書·食貨志》。

?見《徐孝穆集》卷 9,見四部叢刊初編,商務印書館民國 18年版,該版本將 [危 ]誤作 [顧 ]。

?《唐大詔令集》卷 109。

?施聯(lián)珠:《畬族風俗志》,北京:中央民族學院出版社,1989年。

?李新魁:《論廣州方言形成的歷史過程》,載《廣州研究》,1983年第 1期。

?《史記·秦始皇本紀》。

? 《全唐文 》卷 816,《越井記 》。

?《史記·南越列傳》。

?《資治通鑒》卷 20,《漢紀》12。

?《史記·南越列傳》。

?黃淑娉主編:《廣東族群與區(qū)域文化研究》,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 36頁。

? ? ?周大鳴、程瑜:《廣東民族歷史與文化概述-嶺南文化百科全書(廣東部分)民族卷分述專文》,載《廣東民族研究論叢》第 11輯,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 386、387、384頁。

? ?劉偉鏗:《內陸海洋兩大文明的演進與嶺南漢族三民系形成的歷史探源》,載《廣東民族研究論叢》第12輯,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 437– 438頁、441頁。

? ? ?張海洋:《中國的多元文化與中國人的認同》,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第185、203–205、204頁。

?《廣東考古十年概述》,文物出版社,1991年。

?《后漢書·循吏列傳》。

?《南齊書·州郡志》。

?《后漢書·南蠻列傳》。

?謝啟昆:《廣西通志》卷 87,《輿地略》八。

? [明 ]田汝成:《炎徼紀聞》卷 2,《斷藤峽》。

?乾隆《昭平縣志》卷 7。

?劉祥學:《明代嶺南地區(qū)的民族融合關系論析》,載《廣西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 27卷第 1期,第 125頁。

?袁麗紅:《壯族與客家雜居的空間結構分析》,載《廣西民族研究》,2009年第 1期,第 126頁。

On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Econom ic-Cultural Types’Evolution and the National Syncretism in the Southern Region of the Five Ridges

Yan Xueqing

The national syncretis m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on processing the economic-cultural types’evolution in the Southern Region of the Five Ridges,accelerating the changes of ecological environment and promoting the improvement ofmeans of livelihood and enhanc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ethnic culture.The evolution of the economic-cultural types is the material foundation of attracting and accelerating national syncretism.The national syncretis m process is engraved with fishing and hunting civilization and riceplanting civilization also with the commercial civilization ever since the ancient history.The evolution of economic-cultural types accelerates the process of national syncretis m inside and enforces the syncretic relations among the nationalities to a certain level and shapes the basic pattern of national syncretis m.

Southern Region of the Five Ridges;national syncretism;Economic-cultural types

＊本文是廣東省普通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基地 2008年重大項目《嶺南民族經濟史》(課題編號:08JDXM85001)階段性成果。

【作 者】嚴雪晴,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民族學院民族學碩士生。廣州,510650

C95

A

1004-454X(2010)01-0165-007

〔責任編輯:陳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