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柳寧
例論壯、岱、儂等跨國民族的認同狀況*
——以廣西那坡縣念井村為例
羅柳寧
本文以廣西那坡縣念井村為田野調(diào)查點,考察當?shù)貕选⑨?、儂等中越邊境跨國民族的互動情況,分析各種認同的相互關系,從國家認同、民族認同、地域認同三個層面來加以表述,反映現(xiàn)代國家主義框架下跨國民族的發(fā)展演進歷程。
跨國民族;認同;壯;岱;儂
壯、岱、儂族是中越邊境地區(qū)人口最多、分布面積最廣的跨國民族。據(jù)《新唐書》記載,六世紀末,壯、岱、儂族的先民就已在今中越邊境居住,在中越邊境兩側(cè)建立了州縣。他們支系眾多,各支系的自稱、他稱也各不相同。壯族是中國少數(shù)民族中人口最多的一個民族,主要聚居于與越南毗鄰的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和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根據(jù)2000年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統(tǒng)計,壯族人口數(shù)為16178811人。岱族作為越南人口最多的少數(shù)民族,主要分布在中越邊境的廣寧、諒山、高平、河江、老街、宣光等省,人口數(shù)大約也有150多萬人。越南儂族大約有90多萬人,分布范圍基本與岱族一致。儂族與岱族的關系非常密切,語言和風俗習慣基本相同或相近。有些岱族是由儂族演化來的,如宣光的儂人本來比岱人多,后來岱族的人數(shù)反而超出,已經(jīng)岱化的儂人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祖先是壯儂 (即壯族)、富儂,近一二十年來,有些出外工作的儂人,同是一家人,兄報岱族,弟填寫儂族,岱、儂族的界限很難分。 壯、岱、儂源于同一民族,現(xiàn)在雖然生活在不同的國家,但他們相互毗鄰,交往甚為密切,在文化上有許多相似之處,有著共同的傳統(tǒng)觀念,比如都信仰花婆神,存在“不落夫家”的婚俗。
世界上有很多歷史上共享同一文化的民族跨國而居。一條或多條國境線將一個擁有共同歷史淵源的同一個文化族群劃分在不同的國度,形成了跨國民族。而民族作為一個政治色彩濃郁的概念,它所強調(diào)的“政治體系”凸顯了對國家的認同和對政治體系的認同。但是不同國度的群體長期以來構(gòu)筑的文化紐帶并不會因國境線的分割而解構(gòu)或消失,盡管他們處于不同政體結(jié)構(gòu)和政治環(huán)境中??鐕褡宓恼夑P系有所變動,但他們曾經(jīng)作為歷史上同一文化民族 (不強調(diào)政治認同)所顯示出來的那些“親緣、地緣、業(yè)緣、物緣、神緣、語緣”的關系依然保持著,并發(fā)揮著作用。[2]為了考察跨國民族的認同情況,分析各種認同的相互關系,本文以廣西那坡縣念井村為例展開論述。
念井村是廣西那坡縣平孟鎮(zhèn)西端大石山區(qū)里的一個以壯、瑤民族聚居為主的村落,由14個自然屯449戶1996人組成,全村耕地面積868.5畝,人均0.44畝,是一個典型的邊境石山村。這里邊境線長24公里,管轄著118號至124號共七塊界碑,地勢復雜險要,與越南高平省通農(nóng)縣還煙社、保樂縣常春社相接壤,有11條小路直接通往越南,是那坡縣邊境線最長、界碑最多、爭議最多、最復雜的邊境一線村。村委會所在地念井屯距離123號界碑約3公里,屯內(nèi)軍警駐扎,有學校、供銷社、糧所等單位,更有一個為便于中越兩國群眾經(jīng)商往來、洽談生意而開設的邊境互市,農(nóng)歷逢五逢十念井屯的互市總是熱鬧非凡,人聲鼎沸。在這條邊境線上,親屬分屬中越兩國的情況很多。中國一側(cè)的壯、瑤邊民與越南的岱、儂、苗、瑤等民族彼此之間社交往來、過境探親、節(jié)慶活動交流、通婚、通商,往來非常密切。邊境線兩側(cè)的跨國民族在相互交往過程中所體現(xiàn)的認同,可以從國家認同、民族認同、地域認同三個層面來加以表述。
壯語是這里的強勢語言,念井村聚居的壯、瑤民眾日常溝通都是用壯話,他們與越南一側(cè)的岱、儂、苗、瑤族交流時也是使用壯語。念井村的男女老少都通曉漢語普通話,即使是那些用漢語交流有些困難的老人,他們也覺得“中國人不會說普通話,那還算是什么中國人!”,就連念井村西馬瑤族新屯的瑤族群眾也會說“我們又不是越南 (人),哪個聽沒 (不)懂普通話。”村衛(wèi)生所小陳的爺爺是越南越族人,她普通話說得好,但她常為自己沒有純正的中國血統(tǒng)而懊惱。小陸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中專生,她在讀平孟中學時認識一個越南的儂族姐姐,這位姐姐曾留學中國學習漢語,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讓小陸跟她學上一些越南語的日常用語。現(xiàn)在越南一側(cè)的岱、儂、苗、瑤族或多或少懂得越南語,而岱人所說的土話70%以上與壯、儂相通,但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卻是以越語作為交流工具。中方的邊民把越語稱為“越南普通話”,而越方的邊民則把越語稱為“越南北京話”。
歷史上壯、岱、儂三者互稱兄弟,然而念井村一帶的年輕人卻不認識岱、儂。在念井村年輕人的眼中只有中國人與越南人的區(qū)別,反倒對“布岱”、“布儂”的叫法很詫異,究其原因,都說是在學校里老師教的。而且令人難以置信的是,距離界碑只有三公里的念井屯,除了那些經(jīng)常去越南一側(cè)做小買賣的人外,絕大多數(shù)的年輕人都說沒有去過越南,原因是“路太遠”。有的年輕人只有跨界采摘野果的幾次經(jīng)歷,或者僅有到越南集市賣過一次雪條后就發(fā)誓不再去的記憶。而農(nóng)歷逢五逢十到念井互市點趕圩的越南婦女都是一些固定的老面孔,有的越南老人寧可自己大老遠地走上四小時的山路,卻讓六個年輕的兒子呆在家里,她們不讓自家的兒女到中國一側(cè)跑腿的理由也是“路太遠”。兩邊的年輕人如此靠近國界卻鮮少互訪的經(jīng)歷出人意料。
近幾年來,念井村有不少姑娘外嫁到平原地區(qū)或者到發(fā)達地區(qū)去打工,而由越南非法嫁入念井的女子也至少超過35人,念井人在背后稱她們?yōu)椤霸侥掀拧薄ⅰ敖恢浩拧?她們的丈夫更是眾人口中戲虐的“笨蛋”,因為念井人認為“只有不會談戀愛的笨蛋,才會找不到對象,而討越南妹當老婆”。念井的姑娘們認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中國人嫁到越南去了就不是中國人”了,所以即使是能嫁到越南的河內(nèi)市或西貢市,她們也絲毫不為所動。但是她們這種嫁夫隨夫的邏輯并不適用于非法嫁入中國的越南女子,非法出境的越南女子一旦被發(fā)現(xiàn),三個月不返回者就被取消越南戶籍,念井的姑娘們認為“那些越南婆既不是越南人也不是中國人,她們除非買到戶口我們才承認她是中國人”。平孟鎮(zhèn)規(guī)定,這些越南婦女所生的孩子花1500元錢就能夠上戶口,而她想拿到名份就得花上5000元,用當?shù)厝说脑捳f:都能夠起房子了,拿戶口干什么?村中一名以修鞋營生的“笨蛋”娶了一個年輕單純的“越南小老婆”(念井人語),當筆者做訪談時問她“你覺得自己是越南人還是中國人呢?”,溫順的“小老婆”懷抱孩子驀地站起來,激動地說了一句土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中國人還是越南人。而此時她那以修鞋營生的“笨蛋”丈夫原先一直低頭修鞋,頭此時更加低垂,在場的幾個男人笑著說:“都嫁中國了,當然是中國人啦”,“越南小老婆”聽到這句話時再次表明弄不清楚自己是哪國人的困惑。其實“越南小老婆”的這種屈強同樣體現(xiàn)在那些早已加入越籍的中國婦女身上。比如70多歲的農(nóng)小娟老人和60多歲的黃小娥老人 (她們在越南排華前嫁給了越南的儂族男子,后來被迫加入越籍。在越南排華期間,整個念井村有314人被迫加入越籍),她們向筆者表明身份時不說自己嫁到越南,而是說“我們嫁到那邊去了”,態(tài)度極為淡定從容,好像嫁過去的是鄰村而不是鄰國。在談到自己目前生活比較艱苦時,臉上捕捉不到一絲自卑的神情。
小黎的丈夫是黑衣壯,木工手藝好,越南那邊的苗、瑤常向其訂購箱子,一年收入兩萬元左右。盡管如此,小黎依然每街必沿崎嶇山路挑擔步行四小時到越南保樂縣洞街做買賣。近幾年來由于邊境線上治安有些混亂,再加上路途遙遠,到越南街上做生意的人越來越少,小黎就是村中少數(shù)的堅持者,也是少數(shù)能將岱儂分得清清楚楚講得頭頭是道的年輕人。有一次小黎因故一個月沒去,當她露面時,一個越南公安高興地告訴她,為了買小黎的一雙解放鞋,他足足等了她一個月了,所以小黎就天真地以為:“越南這個國家太窮了,如果我不趕洞街,他們連一雙鞋都買不到!”小黎說她越是跟越南人接觸越有一種身為中國人的優(yōu)越感。
身為念井村小學校長的農(nóng)老師說辨別越南人和中國人其實很容易,他用百種米養(yǎng)百樣人來解釋地域上毗鄰的跨國民族能辨別的原因。他說,中國人走路總是挺胸闊步,而越南人即使在不穿拖鞋時也是習慣拖著走、步子低,就算是一幫人一同走過界碑,看牙齒也能認出是哪國人。越南人喜歡喝茶、抽煙,所以牙齒發(fā)黑,而念井這一帶不適合種茶,村民不僅喝茶少,也有經(jīng)常刷牙的習慣,所以牙齒潔白。盡管農(nóng)老師的解釋無時無刻不體現(xiàn)著作為中華民族的一員那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這種情感感動筆者的同時,越南婦女那種強烈的民族自尊心也同樣使人震憾。在田野調(diào)查過程中筆者曾對幾十個越南粉妹 (越南妓女)做過深度訪談,這些漂蕩在中越邊境線上的幽魂比那些非法嫁入中國的越南女子更受歧視,但是她們眼中的憂怨透出不認命的屈強,言語中多次脫口而出“我們越南女人堅強溫柔,勤于勞作,愛惜丈夫、心疼子女,哪一點不如中國女人?”
通過以上典型個案,我們可以看到:一是國家主體民族的語言 (國語)對少數(shù)民族具有深刻的影響;二是雙方年輕人對邊境線一側(cè)歷史上同為一個民族成員的態(tài)度較為平淡;三是中方年輕女子對非法跨境婚姻的不認可以及“越南小老婆”寧可承認自己沒國籍也不“嫁郎隨郎”;四是中國人強烈的民族自豪感以及越南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這些都體現(xiàn)了雙方邊民作為一個國家公民應有的國家認同感,同時也反映了少數(shù)民族語言向主體語言靠攏的同時,又保護和發(fā)展了自己的民族語言,兩種語言呈現(xiàn)出并行而又相互作用的趨向。通過對個案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當前雙方的年輕人國家認同感遠遠超出了民族認同感,這也是當代主權(quán)國家樂見其成的趨勢——國家凝聚力超出了民族向心力。但從民族文化多樣性和邊境地區(qū)雙方開展經(jīng)貿(mào)合作、文化交流等各方面互動的角度考慮,這種現(xiàn)象不免令人擔憂。我們也能欣喜地看到我方邊境地區(qū)壯族婦女法律意識在不斷增強,與我方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形成對比,越南岱族儂族言行當中所體現(xiàn)的民族自尊心同樣令人震憾。雙方邊民在互動中所體現(xiàn)的深厚的愛國主義讓人感動。
在念井村流傳著一個故事,其真實與否并不重要,但是它卻折射著跨國民族內(nèi)部或親或疏的民族認同。故事說的是居住在越南一方的岱人占據(jù)著平坦肥沃的田地,而較晚遷來的儂人和壯人只能靠租種岱人山腳下的荒地營生。后來岱人的田地里陸續(xù)發(fā)現(xiàn)了金砂和銀砂,由于人力不足,遂請儂人和壯人幫其淘洗田地里的金銀,作為報酬岱人把銀子的一部分付給幫工,所以儂人和壯人就將有限的銀砂打成了項鏈,運氣好的幫工若能得到作為報酬的金砂則變成其手中的金鏈,但這種幸運者很少。而掛在岱人脖子上金燦燦的項鏈則成為身份和財富的象征。后來金鏈條和銀鏈條成為了傳家之寶,一般只有長女出嫁時才有資格擁有它,直到現(xiàn)在,念井的女兒出嫁,無論長幼,做母親的都會給她配上一條或粗或細的銀鏈子。這則故事恰好印證了《大南實錄》中“儂是客戶,土是居人”的記載,反映了越南高平省岱儂遷入的先后秩序。從現(xiàn)在念井對面岱人居住在保樂縣木垌屯和通農(nóng)縣那吞屯、布街屯開闊平坦的田地,而儂人少部分居住在山前沖積地帶、而大多數(shù)居住在與念井壯人相同的小山坳中這樣一種自然地理環(huán)境,多少也能夠佐證此故事的真實度。從這則故事,我們不難看出財富占有量的多寡,或多或少影響著三者之間在生產(chǎn)生活互動的密切程度,從而影響彼此在族群情感上的親近或疏遠。
初到念井,見多識廣的農(nóng)老師介紹說,念井村一側(cè)居住的不是岱族而是京族 (越南越族),而越方一側(cè)的儂族與當?shù)氐膲炎鍨橥粭l藤上的兩個瓜,是親兄弟。后來筆者才知道農(nóng)老師口中的“京族”其實就是岱族。念井村上了年紀的人也說越南的“布儂”其實也是中國人,他們才遷到越南不久,他們平常都是說土話,口音跟念井這里一樣;而越南的“布岱”在家里都說的是“越南普通話”,好比我們的北京話 (在念井人心中,北京話就是正宗的漢語),他們與我們交談時也用壯話,但是一聽就知道不同。念井村的老年人認為,“布儂”就是我們壯人的親兄弟,而“布岱”則是本地人,不是壯人。而岱、儂群眾則告訴筆者,辨別都能說土話的壯、岱、儂其實很容易,能夠哼出流行歌曲的或是說普通話流利的肯定就是中國的壯族,但岱、儂之間很大的不同就在于儂人承認他們與壯人之間是親如手足的關系。
在念井村,能夠得出“岱人也是壯族”這種論斷的人屈指可數(shù),村里聲望最高的道公就是其中的一個。這位道公1987年從平孟信用社退休后就開始做道。他說儂人的道公法力較低不能主持大型的法事,所以常常請他到儂人的村子里幫忙,而岱人村落有法力相當?shù)牡拦?所以從沒有請他助道。他到過越南通農(nóng)、保樂的幾個岱人村屯,與那里的道公相互切磋時才發(fā)現(xiàn),岱人道公所用的經(jīng)書和法器與念井這里的一樣,還看了他們的家譜,他這才知道節(jié)日時穿衣打扮和越族人相似的岱人其實也是來自中國的壯族。他說中越雙方認干親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但岱儂、岱壯認干親少一些,而壯儂互認就很多了。壯岱通婚的習俗自古沿襲,但是現(xiàn)在很少聽說有岱人嫁到念井來。壯、岱、儂從前都有不落夫家的習俗,生了孩子的媳婦正式到夫家居住都要舉行“安花儀式”,安花儀式是結(jié)婚儀式的延續(xù)和完結(jié),只有舉行過“安花”的女子才會被夫家的祖先接納,安花時所請的道公必須是結(jié)婚時所請的那個,他從沒有為岱人做過安花。1991年中越邦交正?;蟆凹蕖比氲街蟹降膬z族女子沒有一個請他做過“安花”儀式,言下之意她們沒有舉行過名正言順的結(jié)婚儀式??峙逻@能夠解釋念井姑娘為什么在心理上如此地排拒“越南婆”,因為筆者多次聽到她們說“結(jié)婚要登記”、“那些女人祖宗都不認她”,現(xiàn)在想來這些話正好反映了“越南小老婆”既得不到法律上的名份,也得不到世俗輿論承認,連精神層面上的鬼神都沒有接納她們,她們處境很是艱難。
幾個到中國一側(cè)打工的岱族青年說,雖然他們所說的土話、日常的著裝、所過的節(jié)日、信仰的鬼神與念井這邊差不了多少,但他們不是壯族而是越南的岱族。農(nóng)老師夫妻倆說原來岱人到念井趕集的人很多,后來越來越少了,原先對面岱族村落的農(nóng)姓在農(nóng)父這一代每年的三月三還到念井與農(nóng)姓的人一起祭拜儂志高,后來就不來了。到過岱人村落做客或投宿的念井人說“布岱”的田地平整,房子也是類似于這邊傳統(tǒng)干欄式的建筑,但是生活習慣與“真正的壯族”相差太大。岱人房子門口放個大水缸,進門要脫鞋洗腳,房子打掃得很干凈,在吃飯時圍著半尺高的桌子席地而坐,吃飯禮節(jié)甚是講究,菜盤精致小巧,菜少但不能一次吃完,否則視為無教養(yǎng),還有類似于吃自助餐的習慣。念井人到岱人家中做客不僅吃不飽,還因為拘謹而窩了一肚子的火,故更加不認同岱人原先是壯人?,F(xiàn)在越南的儂人也逐漸跟風,大有向岱人生活方式看齊的勢頭,為此念井人很是不屑。筆者也認為養(yǎng)成干凈衛(wèi)生的生活習慣是件好事,但念井人說“我們是中國人,為什么要學越南?!”,此話至少體現(xiàn)了念井人強烈的國家認同。在念井人不太適應岱人這種講究衛(wèi)生的生活習慣時,岱人同樣也不認同念井人的生活方式,這主要體現(xiàn)在社交場合。
從以上個案我們能夠看出民族認同具有正反兩個方面的作用。從積極方面看,民族認同能夠產(chǎn)生和加強民族內(nèi)部的凝聚力,能夠促進民族內(nèi)部的一體化,使民族成員保持團結(jié)協(xié)作,保持并弘揚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促進民族的整體發(fā)展;從其消極方面看,由于民族認同兼有對內(nèi)自識和對外排他的性質(zhì),因此如果把握不當,民族認同就可能出現(xiàn)偏差,要么唯本民族是尊,要么是自卑自怨,這樣勢必引發(fā)民族間的隔閡??鐕褡咫m具有不可割斷的歷史文化淵源,但在現(xiàn)代國家控制力的作用下以及本國主體民族潛移默化的影響下,會彼此向不同的方向發(fā)展,但鑒于其所居住地區(qū)戰(zhàn)略位置的重要性,對于跨國民族內(nèi)部的民族認同更應重視。
越南保樂縣洞布屯距離123號界碑半小時的路程,是距離念井村邊界線最近的越南村屯,王小娥老人在二十一歲時從念井嫁到了那里。老人告訴筆者,當時念井這里是人民公社,不能隨便開荒,而她嫁到洞布那里可隨便開荒,她的姐妹也都嫁往那邊地勢更為平坦的村屯,在那個時候那邊的確要比這里好生活。但是現(xiàn)在念井比她那里好過多了,她就到念井街上買東西,也擔點解放鞋到那邊去賣。在經(jīng)濟困難時期,當時念井還沒有這個互市點,要跑到好遠的地方去買東西,有時還沒有東西賣,所以好多人都到那邊買米買油,老苗、老瑤跟壯、岱、儂之間相互幫忙,那邊還常常想方設法接濟這邊,大家一起共渡難關。前幾年越南實行邊疆移民政策,而王小娥老人的兩個兒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到南越開荒定居,現(xiàn)在洞布屯還剩十二戶人家堅持住在那里,因為種田地已經(jīng)夠吃了。王小娥老人自始至終根本沒有提到“中國”或者“越南”,倒是筆者多次要求指明“這邊”“那邊”到底是指中國還是越南?!斑@里”和“那里”在某種語境下,特指的不是兩個不同的國家,而是指中國的念井以及越南的保樂這一片山水相連、不可分割的生她養(yǎng)她的地方。在念井、保樂、通農(nóng)邊民的觀念中,壯、儂是一家人,但岱人同樣是他們的鄰居,包括“老苗”“老瑤”(念井人對兩邊苗瑤的稱呼)在內(nèi)都是這一片群山連綿的“本地人”,所以在他們的心目中,若非到了特定語境下,這里只有鄰居、朋友、親人而沒有國界。可見在通常的語境中,地域認同更甚于國家認同。
每到念井圩日,農(nóng)老三夫婦倆就到本馬屯附近通往越南的的小路上收購越南人帶過來的藥材,這些都是當?shù)靥赜械耐了幉?原來中國一側(cè)這些藥材長得到處都是,但由于樹木被砍伐過度,森林被嚴重毀壞,現(xiàn)在念井村已經(jīng)很難找到這些土藥材。令農(nóng)老三夫婦倆感到擔憂的是,雖然越南那邊現(xiàn)在還有不少土藥材,但估計在不久的將來,也會像我們這里一樣難找到了。念井的西馬屯是一個瑤族屯,在中國經(jīng)濟困難時期遷到越南一側(cè),后來這邊穩(wěn)定了又搬回來了安定下來。瑤族在生產(chǎn)上最大的特點是過山游耕,現(xiàn)在西馬屯附近的山都已經(jīng)被砍得光禿禿的,村子里唯一剩下的一棵樹就是屯口山坳中的那棵鐵木。他們到處砍樹開地,這令念井人很反感,曾聽到念井人對來趕集的越南瑤族說:“你們這些老瑤總是砍樹,再這樣下去我們的樹都被你們砍光了!”那些老瑤們聽了以后似乎很不好意思,頻頻地點頭。
幾年前這一帶曾經(jīng)歷著禽流感的嚴峻考驗,念井村人積極配合邊防公安干警嚴堵禽流感病源入境。在禽流感高發(fā)時期,干警們每天都要守在越南通向中國的11條小路上,不準越方邊民拿雞鴨等家禽到互市上賣或送中國親戚。剛開始越方邊民并不配合,有不少人就偷偷繞遠路避開中國干警。后來在念井村人積極的勸說下,對方來中國一側(cè)也不攜帶家禽了。在禽流感期間,那坡縣邊境線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禽流感疫情爆發(fā)。在念井屯的圩日上,筆者見到縣衛(wèi)生防疫站貼的預防狂犬病的布告,越南的老苗、老瑤們雖會說壯話,但看不懂漢字,念井村人就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地給他們解釋,勸他們要小心。
通過對以上個案的分析,我們得出有關地域認同的若干結(jié)論:鄰里之間的聯(lián)系紐帶是自然的,因為它是由于諸如食物、住所、水源或者防御這種基本需要而發(fā)展起來的。這些基本需要只有通過合作和互助的手段才能得到滿足。合作增進了相互之間的團結(jié)關系。在危機時期,良好的鄰里關系是一種生存條件。地域紐帶的維系方式多種多樣,或表現(xiàn)為幫助需要者的自發(fā)行動,或表現(xiàn)為一種習俗甚至一種制度。在現(xiàn)今中國-東盟框架下,中越邊境鄰里之間的地域協(xié)作就更為普遍和廣泛。
對于認同,我們往往強調(diào)其中的一種,而忽略了這種認同中實際上包含了好幾種認同??疾炜鐕褡宓恼J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意識形態(tài)當中看似矛盾的東西卻可以在跨國民族內(nèi)部和諧地體現(xiàn),比如雙重國籍或多重國籍在主權(quán)國家是不允許存在的,但是在跨國民族天然的情感認同中或是在地域認同中,這種情況又是客觀地存在的。其實不論是跨國民族的認同,還是就認同本身而言,認同可以因情而變得感性,也可以是理性的,它具有選擇性;認同是變遷的、鮮活的、有旺盛生命力的,同時認同也是相互矛盾著的;認同能夠相互嵌套、相互包容,有時認同也能夠分層排序和整合。
[1]范宏貴.越南民族與民族問題[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9:286.
[2]黃光成.民族文化的結(jié)構(gòu)機制初探[M],民族文化學論集[C],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3.
Discourse the Identity of Zhuang、Dai、Nong etc Cross-border Ethnic Groups with some Examples——Taking Nianjing Village of Napo County in Guangxi as an Example
Luo Liuning
This article takes Nianjing village of Napo county in Guangxi as a field-work place,investigates on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of the local Zhuang、Dai、Nong etc cross-border ethnic groups in Sino-Vietnam border area,analyzes the correlation of various identity,discusses them from the three aspects of national identity、ethnical identity、local identity,reflects the developing and evolving course of cross-border ethnic groups in modern nationalistic framework.
Cross-border ethnic groups;identity;Zhuang;Dai;Nong
【作 者】羅柳寧,廣西民族問題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南寧,530021
C956
A
1004-454X(2010)03-0095-006
*本文是西南邊疆項目立項課題《跨國婚姻與中越邊境社會穩(wěn)定研究》(A080029)階段性成果之一。
〔責任編輯:黃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