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天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無牽掛/穿過幽暗的歲月/也曾感到彷徨/當你低頭的瞬間/才發(fā)覺腳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遠/盛開著永不凋零/藍蓮花
——許巍《藍蓮花》
我驚醒于這個冗長的夏季,沉吟著,回想起那段背著深藍色吉他穿越過形形色色人群的時光,才發(fā)覺自己竟將那段璀璨的記憶折一折,扔進了廢紙簍里。
一
為了歡慶會去買花,看那嬌滴滴的玫瑰抬著一張張嫩嫩的小臉簇擁在一塊兒,中間還有兩只乳白色的小熊,可愛得我著實有點受不了。旁邊的店員卻不停地向我推薦這捧花,說是銷量特別好。我回了一句,又不是結(jié)婚。然后看她一臉噎住的表情有幾分快意。這時花店的店主把一捧包好的藍色花放在了粉色玫瑰的旁邊,冷冽的顏色立刻與近旁的鮮艷形成強烈的對比。那藍顯然不是染上去的,因為有一種刻骨銘心的透徹,襯著雄蕊的金黃,花瓣也與其他花種不同,又長又寬地延展著。
“藍蓮花,”女店主說道,“也許你會喜歡?!?br/> 我低下頭去仔細觀賞,忽然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紀清和站在門口,長發(fā)溫柔地順肩而下,著白色的襯衫,亮藍色的外套和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沒有掛耳釘,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神情淡漠,冷峻干凈得活像一朵藍蓮花。
她看見我似乎很驚訝,就像那次在吉他店里見到我一樣。我向她點點頭,清和你好。她也回過神來,向我點頭致意,然后看向花店的女店主,叫了一聲:
“媽。”
二
我和清和是同桌,不過是那種幾乎沒說過多少話的同桌。我們非常默契地認定彼此沒有共同話題,于是她組她的樂隊唱她的歌我不關心,我做我的題看我的書她不抬眼。
真正和她消除隔膜不過是開學后一個月的事,那天我去琴行買新吉他,那把我鐘愛的深藍色木吉他被我摧殘得到處掉漆終于退役了。當時我正在試彈,就看見清和、戴安安和幾個男生從樓上下來。戴安安也是我們班的,那天她化著濃重的煙熏妝,衣服上鑲滿亮片。清和是他們幾個里唯一沒化妝的,背著一把和我原來那把一模一樣的深藍色木吉他。她從我身邊走過時停下了腳步,認出了我,但又覺得我不可能出現(xiàn)在這里,沒敢叫我的名字。戴安安拉著她催她快走,可她就是猶豫著不動。許久,我受不了她的注視,抬起頭平靜地說,紀清和,我知道你很驚訝,可我學吉他已經(jīng)不是一年兩年了。沒想到她竟然笑了。
事后她告訴我,那一天覺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原來我不是她想象的那樣。我說我知道,你以前一直認為我是書呆子吧。清和又笑了,她說她最喜歡的花是藍蓮花,最喜歡的歌也是《藍蓮花》。她情不自禁地哼起《藍蓮花》的旋律。
這時,門口有一個隔壁班的女生向清和招招手示意她出去。清和無奈地點點頭,說:“老班又要找我談話了?!?br/> 本星期第三次,新紀錄。我說。
清和的成績一直處于年級兩三百名,中等偏上,努力一把是能上重點高中的。而戴安安幾乎就是被放棄了的那種學生,翹課逃學早戀泡網(wǎng)吧徹夜不歸什么都干,成績也一塌糊涂。所以每次她們翹晚自習去排練,回來總是清和被罵得最慘,戴安安和其他幾個外班男生幸免于難。班主任企圖讓清和與他們劃清界限,安心念書,但她似乎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你以后,想靠在樂隊里唱歌生活嗎?”
“我不知道,”良久后她回答。我想看她的表情,卻被她長長的劉海遮住了。
三
清和的樂隊由她做主唱兼吉他手,戴安安是貝司手,其他幾個男生是我們學校其他班的,分別是鼓手和鍵盤手。這支樂隊的成員幾乎都是學校老師深惡痛絕的學生,除了清和。
清和嗓音很好,沙啞中帶著清澈冷靜的味道,像她這個人一樣。她從不化妝,演出的時候也很少掛耳釘,和戴安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藍蓮花與粉色玫瑰。
清和從班主任那里回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我驚訝地看著她,因為我知道清和是極少哭的。馬上我就知道了原因。清和說,她媽媽出事了。
清和說,媽媽一個人養(yǎng)她這么多年不容易。
清和說,如果考不上公立高中,媽媽只能供她去讀價格昂貴的私立學校。
清和說,媽媽因為她三番五次地翹課,受學校處分氣得發(fā)抖。
清和說,她媽媽心臟病犯了。
我想起了那個花店的女店主,兩頰瘦削,眼睛非常漂亮。年輕時應該是意氣風發(fā)氣質(zhì)脫俗的少女,可現(xiàn)在卻迫于生活壓力比同齡人更迅速地老下去。她定是不希望清和走她的老路。
最后清和說,她準備離開那個樂隊了。有些時候隨大流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畢竟一個人的選擇總是沒有大眾的選擇正確。特立獨行只適合少數(shù)人,而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那少數(shù)人之一。
四
我與清和的關系自她離開樂隊之后越發(fā)地好起來,只不過話題多是關于學習。有時也會說到音樂,說到她曾經(jīng)的樂隊。于是清和就問我,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藍蓮花、喜歡《藍蓮花》這首歌嗎?
“因為藍蓮花象征著新生、理想、希望和自由”,她輕輕說道,“我曾經(jīng)想依靠些什么去達成我的理想,成為一名真正的歌手,但漸漸發(fā)現(xiàn)這困難得如同登天。我越來越清楚我和戴安安他們不一樣,我追求的是理想,他們則是自我毀滅。我想離開他們的團體但我不知道我還能去哪里,直到我向現(xiàn)實、向考試妥協(xié)。”
我說:“清和,其實你根本就沒有妥協(xié)也不需要妥協(xié)。你并沒有從心里接受這樣的方式?!?br/> 清和不再說話,她閉上眼,唱起了放慢版的《藍蓮花》,每句中間都會停好幾秒。我知道她不僅在唱歌,也在想些什么。
清和你會慢慢地明白,這不叫妥協(xié),這只是追尋夢想的鋪墊。組建那個樂隊并不是你去完成夢想的最佳方式,現(xiàn)在這樣才是。你一定是那少數(shù)人之一,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你不需要用藍蓮花去寄托你的向往,因為你自己就是那朵花,冷冽盛開的藍蓮花。
不過我想我不用告訴你這些,你總會想明白的。
五
從那時起,紀清和消失了。我身旁的座位就這樣空了。
直到很久以后大紅榜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我猶豫許久還是停下腳步遠遠望過去,清晰可辨的是沒有被人頭擋住的最上層的名字,“紀清和”三字清高地不可一世地掛在那里。我微微笑著,向四號教學樓走去。這時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轉(zhuǎn)頭一看原來是林昕。
“紀清和考進前五了怎么都不吱一聲啊。”
我終于又見到紀清和。我身邊一直沒有同桌,于是她又坐到我旁邊,陪著我一起拾起碎片般的回憶。
我還是一樣喜歡藍蓮花,但也漸漸明白妥協(xié)地走大多數(shù)人要走的道路不是最好但是最安全的方式。當然也就沒有了曾經(jīng)擁有的銳氣、棱角,沒有了背著深藍色吉他快步轉(zhuǎn)過街頭時意氣風發(fā)的驕傲?,F(xiàn)在我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重點中學的教室里,做完一套又一套的“完形填空100篇”,偶爾心血來潮坐在電腦前,敲出一頁淡然的文字。
即便這樣,因為與夢想掛了鉤,記憶里那段舊時光仍富有璀璨的光輝和明亮的色彩。是時候該放一放了。兩年前的紀清和曾經(jīng)這樣說過,兩年后的紀清和也這樣信了。
所以,紀清和把新買的原木吉他掛回墻上,又深深看了一眼旁邊掉漆的深藍色吉他,不免想起自己那段自詡為“追尋夢想”的時光。盡管很留戀,但錯誤的,還是該放下。
只是許巍沙啞的聲音會伴著她走過這個冗長的夏季,以及下一個,甚至更久以后,直到她有機會自信滿滿地站在萬眾矚目的舞臺上,沉靜地唱響《藍蓮花》,身后或許是一支成功的職業(yè)的樂隊。那時她還是穿著白色的襯衫,亮藍色的外套和一條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無聲地宣布,她仍是藍蓮花一樣的紀清和。
?。ㄟ@個“死黨”很特殊,你讀出來了嗎?——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