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克冰,河北省內丘縣人。曾做過中學語文教師,現(xiàn)在行政機關從事文秘工作。自2007年開始。業(yè)余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為中國散文學會、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河北省散文學會、邢臺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被聘為《散文百家》雜志社“特約撰稿人”。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青年文摘》、《特別關注》、《散文百家》、《百花園·中外讀點》、《西北軍事文學》、《散文世界》、《散文選刊·下半月》、《邢臺日報》等報刊,作品入選《2009年時文精選》、《最受歡迎的名家親情美文排行榜》等選本。多次在國家和省級文學大賽中獲獎。
一
鐐銬,如果鎖住了罪惡和無恥,那么,它是可敬的;
鐐銬,如果鎖住了善良和崇高,那么,它是可憎的。
一條冰冷沉重的鐵鏈,一把無法打開的巨鎖,將她鎖在一個幽暗陰晦的角落里。
她叫萍,是我愛人舅舅家的小女兒,我們叫她表姐。
沒有^救她,包括她十五歲的女兒和十歲的兒子。他們都認為自己的母親就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而父親將母親牢牢鎖住,是值得稱道的英明之舉。
沒有人救她,包括她年邁的父親和母親。他們幾乎和她斷絕了來往。女兒曾經讓他們操碎了心,費盡了力,但依舊瘋瘋癲癲,他們以有這樣的女兒為莫大的恥辱和傷悲。
沒有^救她,包括她所有的兄弟姊妹和遠親近鄰。他們討厭看到她喜怒無常的樣子和怪異離奇的舉動,懶得到她家走動,幾乎將這個微不足道的人遺忘。
她,只能自救。
我一直在推想,手無寸鐵的她如何將沉重的鐐銬砸開、而后逃之夭夭。鏈子,足足有一寸寬,兩米長,質地良好的鐵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一頭鎖住屋內的木樁,一頭勒進她粗壯的腳腕。我也一直在推想,她是如何凄厲絕望地傷心哭泣和哀號,是如何歇斯底里地狂亂地掙扎和呼喊,又是如何悲憤交加地竭力抵抗和怒罵。
究竟是什么給予了她無限膨脹的能量,使得她能夠逃離?那一刻,她真像—個勇士!
鐵鏈,在她三天三夜不停地捶打掙扎中,喪氣地斷裂了。可還有最后一截鏈子,連同碗口大的鎖,依舊牢牢地套在她的腳踝上。盡管是這樣,她已經能夠自由活動了。因為,她和深陷在地下的木樁脫離了。只需敲碎門窗的玻璃,她便能和禁錮脫離,和封鎖脫離。我似乎能夠聽到,那玻璃的碎響聲,當啷當啷地劃破夜的寂靜;我似乎能夠窺見,那漆黑的老宅院里,她穿越著一叢叢雜草蓬蒿的孤獨身影。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星星也隱匿了,只聽到沙沙的樹葉聲和狗的狂吠聲。她一路狂奔,停在家門口。門是鎖著的。她從門縫里朝她孩子的屋里張望著,凝視著,她真想看到女兒或者兒子能從屋里走出來。哪怕?lián)崮Σ坏剿麄?,看一眼也是好的呀。她靜靜地等了半個多小時,他們沒有—個走出屋門,屋內傳出了兩個孩子嬉鬧、大笑的聲音。聽著孩子們的笑聲,她也笑了,笑出了眼淚。冷風颼颼地灌進她單薄的衣衫里,凍得她瑟瑟發(fā)抖,腳上那雙球鞋已經瞪大了圓圓的雙眼。還好,她有一頭濃密的齊腰長發(fā),凌亂地披散開來,像一條破舊的披肩,可以為她遮擋一點風寒。
不能再等了,丈夫就要從鎮(zhèn)上的工地回來了,如果發(fā)現(xiàn)了她,她就跑不成了。她深情地撫摩著門框、門閂,因為那里都曾經留下過兒女的手指印痕,撫摩著它們,就像牽住了他們的小手。可是幾年來,她在他們身邊的時候,卻只能在他們入睡后,偷偷地牽著他們的手。誰讓她是個神經病呢,連兒女們都煩她了。
一步一回頭,一步一回頭,她淚水漣漣地離開了。
夜,無限地在她眼前延伸著,沒有盡頭。可她并不懼怕這漫無邊際的、沉寂的黑夜。她更害怕那個荒涼的老院子,那個不見天日的黑屋,和那條長長的鐵鏈。只要能逃離,她便無所畏懼。即使在黑夜中行走,她腳底也能生風。她知道,朝著那個方向走,就能看到暗夜過后的黎明,就能觸摸到冰冷過后的溫暖。
二
萍失蹤了。這一次,是真的失蹤了。
在她患精神病的20年里,已經失蹤過無數(shù)次。她的父母,曾經為了尋她,跨過一山又一山,越過一嶺又一嶺,度過了多少個擔驚受怕的夜晚??墒?,找著,找著,他們就累了。如今,他們70多歲了,再也找不動了。
“作孽呀,我們怎么生了個這么不孝的女兒!由她去吧,不找了!”一提起萍,他們就老淚縱橫。
我婆婆是萍的姑姑。聽婆婆講,萍年輕時,長得很標致。臉頰粉嫩,眉目清秀。尤其那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像瀑布一樣垂在肩上,吸引了多少村里村外的少年。她可不是個繡花枕頭,只中看不中用。她長得結實,體力也好,做農活,她可是把好手。澆水,犁地,挑肥,收麥,樣樣做得利利索索、妥妥當當。她愛笑,一天到晚,種地也是笑著,洗衣也是笑著,走路也是笑著。
可是,有一天,她的笑容消失了,終日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原來,她愛上的男孩要去當兵了,她害怕他一走就杳無音信。果然,在漫長的等待中,愛情之花枯萎了。
幾年后,那個男孩娶了媳婦,她的精神便徹底崩潰了。
她太癡迷于愛情,癡迷到把愛情當成了生命的全部。因此,當愛情支柱斷裂時,她的精神堡壘就會轟然倒塌。而這,正是她所有不幸的根源。
舅父和舅母拿出所有積蓄,將她送進了省城的精神病院。
她病情好轉后,嫁到外縣的—個村子里,需經常吃藥才能維持正常。她瞞著婆家所有人,偷偷吃藥。她不敢讓他們知道,她曾經是個精神病患者。更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因為愛著另一個男人,得了精神病。
婆家人很喜歡這個既漂亮又能干的兒媳婦。她又很爭氣地為他們家生了一兒一女。全家上下,歡歡喜喜。
萍過了幾年美好的幸福時光。她的臉上又恢復了往常的笑容??磥?,幸福真的勝過良藥。
沒想到,有一天,萍突然犯病了。導火索是萍看到他丈夫跟鄰居家年輕的小姑娘多搭訕了幾句。她便開始疑神疑鬼,又哭又罵,“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男人只罵了句“神經病!”
自此后,萍便再也不記得吃藥了,又開始神志不清,瘋瘋傻傻,說一些無根無據的話,做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婆家人覺得蹊蹺,就開始打聽,知道了萍的過去。那家人,對萍簡直恨之入骨。丈夫更覺受了愚弄,要求離婚。舅父和舅母親自上門賠罪、求情,“萍只要吃藥,病肯定能好!千萬別斷了孩子的生路!”
他們沒有離婚。可事實上,她的病情卻在不斷加重。一個患有精神病的人,極其脆弱,需要被理解、被呵護。而她在婆家,終日飽受著冷嘲熱諷和打罵恐嚇。她就像個罪人一樣活著。在丈夫面前,她變成了永遠的罪人和騙子。這一切,似乎根本無法挽回。婆家人再也沒給過她好臉色,就連她的錢,也全部被沒收。
此后,萍生活的關鍵詞,便是“吵鬧、打架、發(fā)瘋、出逃”。
逃跑后,幾乎每次都是娘家人將她找回,婆家從來沒有找過她。而她每次出逃的方向,也大致是她姑姑家,也就是我婆婆家。
可這一次,萍逃走半個多月了,卻沒有任何音信??磥?,她恐怕真的失蹤了。
三
婆家不得不把萍出走的事情告訴舅父舅母,可舅父舅母卻顯得那樣無動于衷。
我始終無法相信和理解舅父舅母后來對萍的冷漠和無情。他們先前那樣疼愛女兒,可是多年之后,卻將女兒放棄了,是件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如果他們不再關愛她,還會有誰愛她?難道至愛的親情在世俗的考驗中,也可以漸漸變得麻木?
對于她婆家人的無理和惡毒。我更是氣憤。得知萍被虐待而后逃跑的消息,我非要找他們說理,卻被愛人攔住了。
“先打個電話問問吧,你這個急脾氣,去了,不指定會鬧什么亂子!跟有些人,是沒辦法說理的!”
她是個人,不是任人宰割的牲畜!他們怎么會用如此惡劣的手段,去對待這樣一個受過刺激的精神病患者?這樣不是雪上加霜嗎?不是會把她逼得更加瘋狂嗎?
“對待這樣的瘋女人,還能用什么辦法!我們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攤上這么個瘋子,丟盡臉了!她在我姐家孩子的婚宴上,大吵大鬧,還掀翻了桌子,讓所有來喝喜酒的人都看了笑話了!”萍的丈夫在電話那頭簡直暴跳如雷。
原來,萍大鬧了她大姑子家兒子的婚宴。她大姑子家在鄰村,兒子結婚的事情沒敢告訴萍,怕她在婚宴上丟丑,一家老小都瞞著她去參加了婚宴。萍,對于他們來說,是個多余的人。
可是,偏偏村里有好事的人,“萍,你家大姑子的小子不是今天娶媳婦兒嗎?你咋沒去?他們沒給你說啊?”那女人說完,撲哧就笑了起來。萍的臉一下子就憋紅了。他們全沒把自己當成家里人!怪不得早晨時,他們—個個鬼鬼祟祟地出了門。
萍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她要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的存在,卻招致了毒打和禁閉。
大鬧婚宴之前,萍剛剛闖下一場禍。兒子放學后,被幾個同學圍住,挨了打,還被恥笑是精神病的兒子。兒子委屈地哭著回去了。萍拿著棒子,找到那幾個孩子家里,張牙舞爪地嚷著要教訓他們,還打傷了其中一個孩子的家長,“這幫混蛋,都是你們教的,沒一個好東西!再敢欺負我孩子,我扒了你們的皮!”萍氣得把木棒在地上杵得直響。
殘局當然是她丈夫收拾的。給人家說盡了好話,又賠償了醫(yī)療費。
而結果,不外乎以“大暴”制“小暴”,以“強牙”還“弱牙”。萍會遭到什么樣的懲罰,是可想而知的。
在他們全家看來,讓萍自由著,就等于了禁錮了他們;讓萍自由著,就等于折磨著他們。
萍,終于遭受了殘忍的非人的待遇。
如今,她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總算耳根清凈了。舅父舅母呢,沒有女兒的煩擾,他們也覺得清凈了吧?
我的心被揪得生疼。夜晚,久久不能入眠。萍會去哪里呢?她會去尋短見嗎?她在家里找不到溫暖,該不會產生厭世心理吧?一想到這些,我就膽戰(zhàn)心驚,毛骨悚然。不,不會的。我很快否定了自己。她那么愛她的孩子們,怎么會舍得下他們呢?對孩子的愛,是她活下去的最大的信念和理由。
無論如何,天亮后,得繼續(xù)四處找她。她一個人在外,實在太危險了。如果兩天后,還是沒有萍的消息,就必須去報案了。
四
她垂著頭,蜷縮在我婆婆家小院子的角落里,怎么也不肯進屋。—個流浪貓,終于暫時找到了歸宿,卻因為遭受了太多打擊,變得膽小而驚悸。
她的身體被濃重的夜色包裹著,我看不清她的臉頰,4CG2hAYAx9dF0a0vXgYfXiPvvhBkhLX+mCcJixdg2mw=她的表情。但,我感覺得到,她渾身在發(fā)抖,在戰(zhàn)栗。她把頭深深地埋在胸前,散亂著的長發(fā)一綹一綹地蓋在臉上,隨著她的喘息而微微起伏著,顫動著。她低垂著眼睛,不敢看我們。
我拉她到屋里休息,她卻不動,便給她披了件衣服,守在她的身旁。婆婆也勸不了她,就到廚房給她做飯了。
總算好好地回來了。謝天謝地,我們都在心里感謝上蒼的保佑。其實,最該感謝的是那個紡紗廠的女老板,是她收留了萍。這幾天,如果沒有她的悉心照料,萍真不知又會流浪到什么地方,不知會受多少苦。
我婆婆接到電話,就趕忙從紡紗廠把她接回了家。老板起初把電話打給了舅父,舅父跟兩個表哥去接她,她死活不肯跟他們走。半年前,萍兩口子打了架,投奔過娘家,卻被舅父趕了出來,“不好好吃藥,不好好過日子,俺們沒你這個閨女!”或許,萍依舊記得她父親當時說過的話吧。
舅父實在沒辦法,就讓我婆婆接萍回家。他們知道,萍現(xiàn)在只聽我婆婆的話。
女老板說,前幾天,她在工廠門口發(fā)現(xiàn)了萍。她躺在地上,渾身是泥土,臉上還有傷痕。問她話,她只說自己想打工,想掙錢,其他的事情,只字不提。老板看她可除,就收留了她,答應讓她在廠子里上班。第二天,老板就發(fā)現(xiàn)她的精神有問題。她總自言自語一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反反復復,沒完沒了,目光里充滿了仇恨。老板為她擦臉上的傷口,問是誰打的,她回答,“惡人!”然后就哈哈大笑,“惡人總會有惡報!”問她家里的情況,她只是搖頭,哭著說,“求求你,千萬別趕俺走!俺想掙錢,想在你這兒打工,留下俺吧!”老板同情這個可冷的女人,就答應了??墒牵刻斓鹊介_工的時候,她卻還在睡覺,一起床,太陽就出來老高了,“對不起,俺總犯困,明天保準能起得早!”老板只是笑笑,每天任憑她睡大覺,不忍叫醒她。老板看得出,這是個苦命的女人。
老板雖然同情她,但不能讓她久留。留下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真要出了什么事,是要負責任的。她多方打聽,聯(lián)系到了萍的父母。
可是,萍看見他們,就躲開了。他們只好讓我婆婆去接。而當時,我們一家也正為四處尋不到萍而焦慮。沒想到,居然有了她的消息。
萍乖乖地跟我婆婆上了車。
和往常不同,這次,到了家里,面對我們所有人的關切和問候,她變得拘謹了,自卑了。進了門,她就蜷縮在院子的角落里。
我和婆婆硬把她拽起來,扶到屋里。
“當啷”一聲,不知是什么絆了一下門檻。我向下看去,萍正邁開步的腳踝上,似乎帶著個什么東西,被她的褲子擋住了,看不清。我捋起她的褲子,全家人都驚呆了。
一截帶著大鎖的粗鐵鏈子,緊緊勒住她的腳踝,嵌進了肉里,血淤積在一起,成了青紫色,周圍的皮膚早被鏈子蹭掉了,露著肉。傷口由于沒有及時得到清洗,包扎,已經發(fā)了炎,腫起老高,流著膿水。我掀開她的上衣,她背上、胳膊上,都是皮鞭抽打的傷。她的眼圈,被拳頭打成了烏青色。怪不得,她不敢抬頭。我和婆婆淚流滿面,不忍再看下去。萍出走后,我們從她婆家那里只了解到,她是被關進老宅院里逃走的,卻不知道,她還被如此殘忍地鎖著。
愛人找來了鋸條,將鎖鋸斷,取下鏈子。我和婆婆幫她清理傷口,抹上藥水。一道又一道傷口,猶如毒蛇一般,肆虐著,咬在她身上。我不知道,這些天她是怎么熬過來的。為什么她不跟紡紗廠老板說明情況,讓她幫著把鎖取下來?為什么—進家門,她沮喪萬分,不肯進屋,是怕我們看到她腳上的鏈子和身上的傷痕嗎?
她是人。她需要被承認是個人。因此,在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后,她會多么自卑。她想要尊嚴,但是,沒有了。沒有了尊嚴,就失去了做人的意義。
五
說不上,這是萍第幾次來我家住了。這些年,她一不高興,就會直奔我家。這里,是唯一能給她快樂的地方了。也說不準,她會什么時候來。無論是清晨還是深夜,這里的門,經常向她敞開。
而她在我家的表現(xiàn),也從來都不像個患有精神病的人。往常,來到我家,她每天都會高興地唱著歌兒,和我兒子一起看動畫片,打撲克,掃院子,幫著做飯,性情開朗而溫和。
這些表現(xiàn),和她在婆家的異常瘋狂的舉動相比,是多么的大相徑庭!我常常在想,人為的環(huán)境真的可以改造一個人。在侮辱和恥笑中,一個人會變得自卑又邪惡;而在關愛和鼓勵中,一個人就能變得陽光又善良。同樣是一個萍,展現(xiàn)的卻是兩個不同的自我。
而這一次,她的精神明顯不如往常了。沒有了笑容,沒有了歌聲,沒有了言語,眼神也變得呆滯了許多。她的頭發(fā),雖然還是那么長,卻完全失去了光澤,黑發(fā)里夾雜著許多白發(fā),像一蓬亂草。她再也不細心地照著鏡子,整理她的頭發(fā)了;再也沒心思問我那一頭時尚的卷發(fā)是從哪家美發(fā)店燙的,得多少錢;再也不計算著,自己手中偷偷攢下的錢,還差多少,就能買下那條心儀已久的120元的連衣裙。
而我也早就答應她,如果她能堅持每天吃藥,把身體保養(yǎng)得好好的,我就帶她去燙發(fā),去買連衣裙。可我的諾言還沒有實現(xiàn),她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邋遢和沮喪的樣子了。
我內心不免一陣凄涼。同樣是一個人,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雍容、尊貴,穿名牌,戴金銀,坐洋車,被人前擁后簇?為什么有的人就活得這樣低下、卑微,像草芥,如塵土,任人踐踏,遭人鄙視?人的命運還有多少可以把握在自己手中?
不能讓她男人逍遙法外!他對萍使用家庭暴力和囚禁,不但對萍造成了嚴重的精神傷害,還構成了嚴重的違法行為。
我想為萍請律師,告她男人!可是,被家里人攔住了?!皼]用的,告他,也不會讓他住多久監(jiān)獄,他還會報復到萍身上。再說,孩子誰來管?到頭來,吃苦的還是萍!”
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給萍治病。
每天,婆婆都會催著萍吃藥,可她卻說自己沒病。
“聽話!吃了藥,才會有精神,才能打工掙錢。我也有病,我就聽醫(yī)生的話!”說著,婆婆吃掉了平時她自己常吃的藥,給萍做了“榜樣”。
萍就乖乖地吃了藥。就這樣,每天,婆婆哄著她把藥按時吃進嘴里。她的精神漸漸好了起來。
其實,萍老是犯病,跟她拒絕吃藥也有關系。每次,在我家,婆婆照顧著她吃藥??稍谒依铮瑳]人管她。
婆婆打電話給萍男人,“萍只要吃藥就能維持正常,她回去后,你每天哄著她吃藥,你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多好呀!”
“我讓她吃藥,她不吃,只有打她,她才聽話!”他對萍,唯一的手段,就是打罵。萍犯了病,就挨打,越挨打,越發(fā)瘋。就這樣,惡性循環(huán)下去。
六
萍住在我婆婆家,有十幾天了。每天,她都思念著兒女,夜里,連做夢的時候,都在輕輕喚著他們的名字。
可是,他們并不想念她。
我曾打電話給她的女兒,讓她帶弟弟來看媽媽??伤f,他們討厭媽媽!上天對他們不公平,別人都有一個完好的媽媽,可他們卻有一個那樣的媽媽。她受夠了家里整日的吵吵鬧鬧,受夠了別人的白眼和嘲諷。
我告訴她,媽媽是多么愛他們,以后,只要他們都對媽媽好,媽媽的病就會好起來,一家人就能過上幸福的日子。
我開車將他們從鄉(xiāng)下接了過來。萍看見他們,臉上又綻放了難得的笑容。這雙兒女是她活下來的最大的支柱和動力。
“妮子,你們這些天過得咋樣啊?你打工的地方,老板對你好嗎?你每天都給弟弟做飯吧?咱家的玉米都囤起來了吧?”萍拉著孩子們的手,問長問短,一臉的關切和憐愛。她把孩子們緊緊地抱在懷里,生怕孩子們突然從眼前消失掉。
可孩子們,除了點頭應付母親,別無言語,一臉冷漠。
“我去市場上買雙鞋!”女兒從萍懷里站起來。
“媽跟你一起去吧,讓媽幫你挑!”總算找到和女兒一起出門的機會了,萍無限欣喜。
“我不想去了!下午再說吧?!迸畠赫婧蠡诟赣H說自己要出門。她不喜歡母親跟著。
萍低下頭,不再言語。
她自己出門了?;貋砗?,給孩子們每人買了件衣服。她把衣服親手給孩子們穿上,“瞧瞧,多漂亮!”
“這衣服不好看,太土氣!”女兒撅著嘴。
“挺好的,你看,粉色多好看,媽年輕時都沒穿過這么鮮艷的衣服!”說著,萍蹲下身子,給閨女把拉鏈兒拉上,用牙輕輕咬掉袖口兒上的一根小線頭。
我都看得熱淚盈眶了,可她女兒還是那樣無動于衷。
那冷漠,真可陷!看上去令人心寒。一個把他們含辛茹苦撫養(yǎng)大的母親,因為精神不正常,而被他們厭棄和排斥著。或許,在家里,他們聽到看到太多有關母親的“罪行”;或許,在外面,他們遭受了太多的鄙視。所有這些,在他們脆弱的不成熟的內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和傷痕。他們就只好遷怒于母親了。
可萍依然一臉的微笑,只要能跟孩子們在一起。她就是開心的。雖然付出的是沒有回報的愛,但她也覺得幸福。
他們該回家了。這里,畢竟不是歸宿。
臨別時,我塞給她200元錢。她說什么也不肯收下。她告訴我說,她有體力,能打工。在漫長的求職的歷程中,她被—個又—個老板拒之門外??伤膬刃模琅f充滿了希望。雖然,在我們看來,那希望是如此的渺茫和可笑。
如今,送走萍已經半年多了,后來她一直沒來過。通常,我們會打電話過去,了解她的情況。最近,有段時間沒聯(lián)系了,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或許,已經漸漸安定下來;或許,還是老樣子。
她從我家離開時,家里人幾乎都勸她,回去后,哪怕受點委屈,也要安心過日子。唯獨我想勸她,如果實在覺得沒法過,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晌揖烤箾]有勇氣說出口。我實在難以預料,像她那種情況,如果離了婚,是否可以真的摘下“鐐銬”,過上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