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人開舞會,恰恰、華爾茲、倫巴都玩膩了,就要出花頭了,比如假面舞會。面具的好處是明擺著的,如果你是一個膽怯的人,面對心儀已久的女子而一直不敢靠近,那么面具會給你勇氣。偽裝的你邀請她跳一支舞,她非常樂意,因為她多半以為你是個阿拉伯王子。反過來也一樣,那個可能長得很干癟的老姑娘,一直不愿意在社交場合露面,面具給了她重新做人的機會,她可以選一只克莉奧佩屈拉的面具,與一個帥哥在舞池中央轉(zhuǎn)上幾圈,并贏得一片喝彩。接下來,故事可能引向喜劇的結(jié)尾,但是據(jù)我看過的外國小說,更有可能的是一場悲劇。如果你一激動,突然摘下面具的話,現(xiàn)實就像一只失手掉在地上的香檳酒杯。
假面舞會引進上海,大約是在上世紀20年代末。再次為上海人操練,則是在新世紀的今天,最先出現(xiàn)在電影上,然后落實到私人舞會。不過話說回來,務實的上海人并不怎么熱衷假面舞會。一方面呢,中國人有個禁忌,戴面具形同神漢巫婆,晚上做噩夢做到一身冷汗是比較可怕的。另一方面,戴了面具固然可以惡形惡狀、癡頭怪腦,但你總是找不準心中的目標,這也很讓人抓狂的。特別是自己的心上人,在面具的偽裝下可能逃離自己的監(jiān)控。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對假面酒會,上海人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前不久,外灘某酒家適逢開業(yè)周年慶,搞了一次假面酒會。那天晚上也實在好玩,老外不僅戴了面具,而且玩起了路易十四的浪漫情調(diào),男的頭戴金色披肩假發(fā),卷得跟獅子一樣。女的身穿絲質(zhì)的束腰拖地長裙,高傲得像公主。盛大的場面,真?zhèn)€珠光寶氣,觥籌交錯,隨時飄來一兩句絮絮叨叨的法語,真讓我恍惚置身于巴爾扎克的小說場景中。那幾個窈窕女子,倒真有幾分歐也妮或包法利夫人的綽約風姿了。
不過我又發(fā)現(xiàn)那幾個黃皮膚的哥們,表現(xiàn)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勁頭,波爾多酒莊的美酒一杯接一杯地灌,一副千杯不醉的豪邁氣派。本埠美眉也不示弱,烤牛排、烤羊肩、煙熏三文魚、法式鵝肝,不停地往嘴里塞。反正吃相難看的是張牙舞爪的面具,是斯巴達克人、是蜘蛛俠、是魂斗羅,不是我本人。
看官也許會問:戴了面具還能吃嗎?能,這面具是專門為酒會設計的,只將上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留出血盆大口讓你大嚼一番,相當?shù)厝诵曰?
忙了小半天,有點內(nèi)急,找到香氣撲鼻的男用衛(wèi)生間輕松一番。正在我收拾殘局時,身后安有坐便器的小房間一陣響動,門被“砰”地一下推開了,躥出一個水桶般腰身的老外。當我們同時在大理石水池前洗手時,不約而同地打個照面表示友好。雖然對方戴了一個巴洛克風格的面具,但是那身仿18世紀貴婦人的妖艷裝束明確無誤地告訴我:那是一個正版的歐洲女人。面具上兩個圓孔后面,是一對瞪得像藍寶石似的眼珠子。
那個女老外大叫一聲,像一只烤肉丸子一樣滾了出去。我與她一起哈哈大笑。謝謝面具,我沒有看清她的臉,想必她也沒有看清我的臉吧——我當時就這么自欺欺人地想。
到了大堂,我意猶未盡地又呷了一小杯加冰塊的紅酒,為自己定定神,此時看到四個正裝男士將一個戴面具的中國人護送出去,那陣勢使人覺得一個VIP中場離席了,他有更大的場子要趕。但到了門外,一位服務員臉色突變,一把將對方的面具掀掉,輕聲卻異常嚴厲地嘀咕了幾句。我明白了,那是一個吃白食的人,而且是老手。
被推到電梯里,這位老兄意猶未盡地扔出一句:你們吃不完,也是要扔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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