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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跑

      2011-01-01 00:00:00韋雯馨
      紅豆 2011年3期


        一
        
        二十二年前,我有—個尷尬的職業(yè)——代課老師。我所在的學校設在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小山村里,學校只有一名教師,一間教室,十七個學生。這個學校采用“復式”教學方式,我一個人教一、二、三年級的語文、數(shù)學、音樂、圖畫、體育等課程。白天,我一絲不茍地上課,夜晚,守著一盞孤燈批改作業(yè)。累了,我會站起身來,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晚發(fā)呆。每每這個時候,我都大口大口地做深呼吸,好讓自己不至于太過憋屈和難受。我時常抬頭看天,但視線越不過四圍高大巍峨的山頭,夢想在巴掌大的天空中久久盤旋,卻找不到著陸的跑道。一直以為,這輩子,我再也走不出那個偏僻的小山村了。
        一九九零年的某個清晨,曙光突然穿過柵欄,照亮了我的窗口,也打開了我緊鎖的眉頭。春天里,我辭別了一群懵懂天真的孩子,去了上海某高校讀書。在南寧開往上海的K375次列車上,我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走進那間簡陋的教室。那個叫拉街的村小學,注定只能成為我人生征程中的—個驛站。一九九四年,從上海回來后不久,我起程,去了北海。
        那年,我二十五歲。我之所以離開當?shù)兀奖焙H?,是因為心底隱藏著對不公境遇的不滿和懷才不遇的憂傷。這種不滿和憂傷使我對自己的出生地產生了深深的怨恨。而當我邁出雙腳,做出朝前奔跑的姿式時,我就像揮走一片云彩,瀟灑地向我的親人和朋友揮揮手。我對他們說,我會成功的,我不會再回頭。
        然而,到北海不久,我才清楚地知道,當時的北海,遍地都是房地產公司,房地產商把成片的土地切割開來,掛上醒目的招牌廣告。這些醒目的招牌廣告就像雨后春筍般占領著這個濱海城市的上空,它們像經幡一樣隨風起舞,點綴著這個一夜之間讓世人矚目、讓人流匯集的城市。然而,來自五湖四海的“淘金者”卻在陸續(xù)撤離,使這個城市的熱鬧就像曇花一樣匆忙開放又一夜枯萎。北海,就像秋風中一片狂風刮落的樹葉,是喧囂過后的一聲嘆息。而我,成了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但當時我并沒有意識到年青的輕狂,還天真地以為,只要堅持,總有一天,夢想會開花。剛到北海不幾天,我就經朋友介紹,加入一個推銷房屋防水劑的團隊,團隊的成員來自青海、四川、貴州、湖南、江西和廣西,一共有12個人。除經理外,其余的11人都是推銷員。就在這個團隊里,我認識了潔。潔來自江西,年紀跟我相仿,之前她也是一名村小學教師?;蛟S跟她的經歷有些相似,我和她迅速結成無話不談的朋友。后來她業(yè)績慘談,沒有信心再繼續(xù)做下去,就改行去推銷美容產品,離開了這個團隊。
        雖說,是個團隊,其實每個員工都是“單干”。團隊包食宿,報酬是拿推銷額的10%提成。每天吃完早餐后,大家就一窩蜂地出去,有的去找房地產公司,有的去找設計院,有的去找建筑公司,還有的到市郊去看看哪里有新開工的工地。到晚餐時,11個人就陸續(xù)回來,大家像一家人一樣,圍著飯桌吃飯。吃飯時大家輪流談當天的收獲或挫敗。不管你談的是收獲還是挫敗,經理都是一臉的笑容。最后,經理放下碗筷,雙手合十放在下巴前,煽情地說,今天大家辛苦了,只要大家繼續(xù)努力,一定會取得更大的成功!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都會發(fā)財!大家努力吧!
        經理說完,帶頭鼓掌。我們也跟著鼓掌。有時候,經理一高興,就給我們加菜或帶大家去歌廳。但是,這樣的時候并不多,更多的時候是大家在討論和爭吵,爭吵的原因是員工在推銷產品的過程中,有時候不可避免地“相撞”在同一商家,這種情況下,往往先是員工自行協(xié)商解決,如果協(xié)商不下,經理才出面。雖然,這個團隊表面上風平浪靜,其實卻暗藏殺機。終于,在一個冬季的晚上,暗藏許久的殺機變成了真刀真槍。盡管,習慣用招牌式的微笑和煽情的話語來解決矛盾的經理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但一場爭斗還是在飯桌上發(fā)生了。因為利益分配不均,來自四川的小陳和來自貴州的老鄧唇槍舌戰(zhàn)起來,正在氣頭上的老鄧揚起手,狠狠地摑在小陳的右臉上。小陳也不甘示弱,回敬老鄧一個耳光。之后,在眾目睽睽之下,小陳順手抓起了身后的菜刀。當時,我手中的筷條僵在嘴邊,嘴里含著一大口白米飯,眼睜睜地看著小陳將菜刀高高舉起,然后用掩耳不及迅雷之勢砍到了老鄧的肩膀上。我首先聽到一聲慘叫,隨后,看見一股鮮血噴薄而出。我張開大嘴,來不及吞咽的大米飯也灑了一地……
        深秋的夜里,我收拾行裝,也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悄悄地離開了這個團隊,住到了潔在屋仔村的出租屋。潔推介我也加入到她的團隊,潔說推銷美容產品比起推捎防水劑見效快得多,一個月下來,收入至少也有2000塊,潔勸我也試一試。因為一時找不到工作,所以我答應跟著潔先試工幾天。我第一次給自己畫了眉,涂了胭脂和口紅。我跟著潔和她的團隊,嘻嘻哈哈地奔到北海的北部灣廣場或夢之島門前,之后,挺直腰桿,面帶微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抓住每一個路過的女人,不管那個女人長相漂亮或是丑陋,我們都會恰到好處地把對方贊美得心花怒放。我們用三寸不爛之舌向女人們推介美容產品,并在恰當?shù)臅r候,說一些讓對方想聽的贊溢之辭。走進這個行內才幾天,我就知道美容產品其實成本價不高,賺的是暴利。而且,促銷員得到的報酬也是可觀的,拿提成的30%。
        可是,在某一個因為過度勞累而無法入睡的深夜,我突然地意識到,原來不善言辭的我變成了一個巧舌如簧口若懸河的女人,面對紛紛攘攘的眾生,我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的說了太多違心的話。我是一個善于奉承的人嗎?很顯然,我不是。那我是不是變成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人?我為自己得不到答案嚇出了一身冷汗。
        
        二
        
        在一個日落的黃昏,我把自己變成了一座雕像。我久久地站在空曠的銀灘上,強迫腥咸的海風吹醒熱血一樣沸騰的頭顱。我決定離開潔,另外找工作。
        我選擇了一家經濟類的商報去應聘記者。去面試那天,我?guī)显趫罂习l(fā)表過的文字。記得那天的考官是報社的主編,主編好像對我發(fā)表過的文字挺感興趣,竟然談了很多對文學的見識。從主編的言談中,我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是個文學圈內人。后來,我才知道,主編是個文學青年。
        感謝我寫過的那些文字,正是那些文字,成為我的“救贖者”,它讓我丟掉工作后,很快變成一名報社的記者。因為聞到熟悉的報紙味道,因為與喜愛的文字親近,我煩躁不安的心仿佛得到酣暢淋漓的沐浴,躁動的一顆心也慢慢地歸于平靜。
        但是,工作的壓力很快打破了心的平靜。那時,新聞部規(guī)定每個記者每個月必須完成足夠的新聞稿,完成的就發(fā)足月工資,不完成的就扣發(fā)工資或者炒你魷魚,上稿越多,月底財務部發(fā)給的鈔票就越多。新聞部主任就是那個可以決定給你多少鈔票的人,他成天板著臉,像威嚴的主考官,挑剔地審視我交上去的每一篇稿件。每次上交稿件,我都有一種心跳加速的感覺。看到部主任在“采用稿件箋”上劃上一個“發(fā)”字,是我每天最大的期望。為了看到部主任的“發(fā)”字,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坐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里,調動所有的熱情和思維,努力把一天的所見所聞寫成一篇讓主任認可的新聞稿。白天,我就像一條嗅覺敏銳的狗,游走在有新聞或可能有新聞的地方,我的神經就像鐘表的秒針一刻不停地轉動,身體不自覺地變成了一種奔跑的姿勢,左腳和右腳不斷地分開,移動的速度伴隨著令我眩暈的節(jié)奏猶如鱗片一樣剝落開來,讓我變成了一只純粹奔跑的鞋子……
        匆忙的奔跑中,疲憊和厭倦在某個午夜襲擊我的額頭,讓我迷茫和困惑。便有了“到別處”去的想法。雖然,還沒找到新的工作,但我去意已決。在向同事辭別的時候,突然地,我心頭涌上了太多的不舍。來自四川的逸愛寫詩,我們共同采寫了幾篇頗有份量的頭條新聞稿;來自江西的明愛寫散文,他一直鼓勵我不要放棄寫作,在他的鼓勵下,我寫了短篇小說《最后的守城人》,小說分別在《三月三》、《鄂爾多斯文學》等刊發(fā)表,這個小說是至今為止我寫得較為滿意的作品;來自河南的群雖然不寫詩也不寫散文,但愛讀書的他總喜歡開玩笑,讓我們枯燥緊張的生活變得有了調料;來自宜賓的紅原來是個紡織女工,說話的嗓門特別大,心腸卻非常地好…一這個集體,給予我太多的關懷和溫暖,因為相同的夢想和遭遇,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我們相互取暖,所以我們相知。后來,他們也都相續(xù)離開了北海,回到了出生地?,F(xiàn)在,他們都在當?shù)氐拿襟w高就,成了小有名氣的資深記者。
        邵院長是我在推捎防水劑時認識的一位來自重慶的工程師,就在我到處奔波找工作的時候,他給我打來電話,說他認識的一家房地產公司需要一名總經理秘書,叫我去試試。接到電話后,我第一時間奔向北海當時最高檔的商場夢之島,為自己買了一套裙子。下午,我穿上新裙子,帶上了所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資料,去了那家房地產公司。在經過一場表面寬松其實緊張的面試后,主考官告訴我,第二天上午10點到公司來與總經理見面。
        幸運來得很突然。從那家房地產公司出來后,我在第一時間撥通了潔的電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潔匆匆趕來與我會合,我和她去了位于北部灣路的“名典”餐吧吃飯喝咖啡,那晚,清香的咖啡和曼妙的音樂飄過我的發(fā)梢,讓我如癡如醉……
        午夜,在“名典”與潔分手后,我坐上一輛腳踏三輪車。三輪車慢悠悠地穿過北部灣廣場,向我的住處駛去。車夫雙腳一踩動,車輪就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吱,吱,吱”的響聲,就像夏天我喜歡聽的知了聲。
        我和顏悅色地跟車夫調侃:“師傅,你的車好像不怎么靈便了,是不是該大修了”?話音剛落,三輪車“吱一”的一聲突然急剎車,暈暗的路燈下,一只黑暗的大手已經繞過我的脖子,低頭的一瞬間,一把亮閃閃的匕首已經對準了我的下巴。
        我驚恐萬丈。此時車夫在另一名歹徒的威逼下,把三輪車推到一棵大樹下。在大樹的隱蔽下,持刀的歹徒壓低聲音,恐嚇我不要出聲,要我乖乖掏出錢來。我下意識地捂緊自己的手提包,顫抖著聲音說,“我沒有錢,你放過我吧……”歹徒挑了挑匕首,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見了匕首的光亮,光亮就像地窯里吹來的一股寒風,像冷箭一樣,“嗖”的一聲穿進我的心里,讓我的身體禁不住痙孿起來……
        我松開了捂在懷里的手提包,而歹徒像幽靈般瞬間消失在夜幕中。我呆坐在三輪車上,渾身顫抖。車夫卻好像沒事般,平靜地繼續(xù)腳踏三輪車,車子繼續(xù)慢悠悠地往前行駛,車輪還是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吱,吱,吱”的響聲,但我,再也聽不到自己喜歡的知了聲了。車夫回過頭來,問我有沒有事,我說我沒事,就是沒錢付車費。車夫嘆了一口氣,說:“你沒事就好?!?br/>  我木然地下車,目送三輪車消失在路的拐角,然后,木然地邁開步伐,向樓上走去??墒牵液芸斓匾庾R到我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我的包剛剛被劫了,包里有剛剛發(fā)的一個月工資,有身份證、畢業(yè)證、工作證、銀行卡和鑰匙……今夜,我丟失了房門的鑰匙,丟失了所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證件。
        那夜,我敲開了潔的房門。潔驚叫:“天啊,你這是怎么了?你流血了?”循著她的目光,我看見自己的裙子被切開了一個大大的口子,透過那個大口子,可以一覽無余地看見血,鮮紅的血像一條小溪,在左腿上蜿蜒……
        
        三
        
        我把自己送回了出生地——大新縣,這里有我的父親母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我的親人。我從12歲起,就整裝待發(fā),一次次地從這里出發(fā),又如倦鳥般,一次次地歸來。而這一次,我是帶著流血的傷口回來,我咬緊的牙關留下了齒印,我行走的步伐開始趄趔……
        記得被劫持的第二天,潔尋遍了北海所有道路的垃圾筒。她手拿一條木棒,像個拾荒者一樣,弓著腰,低著頭,細心地去拔拉每一個垃圾箱。潔帶著一顆僥幸的心,希望在一堆堆散發(fā)著腐朽味道的垃圾箱里,能夠親手撿拾起我的身份證和畢業(yè)證。但是,那個細雨纏綿的黃昏,我在醫(yī)院換洗傷口時,潔一臉茫然情緒低落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用問,我就已uYyKTBpFzF7sd7jCX1pusw==經從她的臉上得到了答案。
        十天后,我就像一個丟了魂的落魄者,回到了大新老家。我的心里一片荒蕪,可臉上卻一如既往地掛著微笑。我抑制著大腿傷口的疼痛,努力讓自己行走的姿式“常態(tài)化”。我把行李箱中的珍珠項鏈、魷魚和魚翅分送給每一個親朋好友。大家手里捧著我送的禮物,臉上露出羨慕的神情。他們兩眼放光,躍躍欲試,都盤算著也要到北?!跋潞!币淮?,撈個十萬百萬回來。我告訴他們,其實我沒有發(fā)財,我是在北海呆不下去所以才回來了。
        他們都不信,都把我的話當成玩笑。只有我母親信。因為,母親看到了我大腿上的傷口。母親每天都幫我熬藥敷藥,并監(jiān)督我喝下一碗碗的花魚湯。打從我回家的第二天起,我家的灶臺上就開始煮一鍋草藥和一鍋花魚湯,廚房里飄逸出一種草藥和花魚混合的味道,這種味道充滿著家里的每一個角落,它們浸入我的肌膚和血液,讓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感覺身上流淌的血液散發(fā)著草藥和花魚的氣息……
        
        四
        
        坐在從縣城開往福隆的小巴士里,我神情恍惚。小巴士充塞著刺鼻的煙味和汗味,充塞著吸煙的老漢和喂奶的婦人以及嘴角上掛著鼻涕的孩子,更有大大小小的雞鴨狗貓。小巴士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也將我捂在嘴鼻之間的手掌晃來晃去,我的身體總是隨著車廂的晃動,一下又一下地貼在那個正在悠然吸煙的老漢身上。煙味汗味奶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包圍著我的呼吸,讓我忍無可忍。小巴士打開車門的一剎那,我第一個跑下車,張開嘴,“哇”的一下,當眾嘔吐。
        福隆是一個鄉(xiāng),距離縣城30多公里。我來福隆,是來做一名文化站專干。之前,文化站的站長過世,我也因此獲得了一個“減員指標”的名額。午后,我從鄉(xiāng)干部手中拿過文化站的門鑰匙,陽光下,那串銹跡斑斑的鑰匙攤在我的手掌心上,一股霉爛的味道也隨即襲上我的腦門。我看著那串鑰匙,禁不住浮想連翩??墒?,我想象不出鑰匙的主人是一個怎么樣的人,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剛剛死去的中年男人,因為他的死,我才有機會成為這串鑰匙的主人。我拿著那串鑰匙,站在文化站的門口,面對著兩扇覆蓋著灰塵的木板門。緊閉的木板門阻擋我的視線,讓我的目光不得不停留在厚厚的灰塵上?;蛟S我并不想讓自己的手去觸動那千年的塵埃,在面對那扇門站了半天之后,我倏然轉身。許多年之后,當我回想起當年的情景,忍不住想象,如果那天我推開那兩扇木板門,我將看到什么?除圖書之外,那間低矮、寒磣、破敗的房屋里,到底是什么在等著我?遺憾的是,一直到我離開福隆,我也沒有打開過那扇門。記憶中,當時的文化站就像一位頹廢的即將死去的耄耄老人,與剛建成的嶄新的圩亭,站成兩處截然不同的風景。
        我那時住在鄉(xiāng)政府大院一間簡陋低矮的瓦房里。那時候,鄉(xiāng)政府的干部幾乎每天都下村屯,或搞計劃生育或收稅或征收夏糧入庫,他們就像我的農民母親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住的是破敗的瓦房。因為鄉(xiāng)政府的干部長年下村屯蹲點,所以更多時候,缺乏人氣的大院顯得很寂聊。特別是夜晚,除偶爾聽到幾片蛙聲鳥鳴之外,寂靜無聲的夜晚給人凄涼的感覺。
        而我,就像一只疲憊的倦鳥,在安靜的樹林里喘息。我的喘息有兩種方式,一是閱讀,一是寫作。所謂的寫作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寫作,而是按照雜志編輯的要求,編寫一些或離奇凄美的愛情故事或感天動地的勵志文章。我不敢署自己的真名,有時我姓胡,有時姓張,有時又姓陳,總之,我胡亂填寫上一個陌生的名字,然后,按照雜志上的地址寄出去。每個月,我都接到鄉(xiāng)郵遞員送來的匯款單,匯款單上的數(shù)目有二位數(shù),也有三位數(shù)。不管是二位數(shù)還是三位數(shù),它們都是我獲得快樂的唯一籌碼。在輾轉反側的夜晚,我無數(shù)次地想象存款單上的數(shù)目變成五位數(shù)或六位數(shù),到時,我就可以找一處地方買套房子,然后帶上含辛茹苦的母親走出合屯以外的世界去看一看,也可以買名貴的煙酒送給兩袖清風的父親。父親一生只抽地攤上賣的辛辣的煙葉,只喝五角錢一斤的散裝米酒。每次看著母親頭上泛起的白發(fā),看著父親臉上溝溝坎坎的皺紋,我的心便如刀絞般地疼痛。所以,為了換取一張匯款單,我不在乎自己姓胡還是姓張或是姓陳。我讓自己成為一個寫手,不管白天還是黑夜,埋著頭,搜索枯腸去編寫一些編輯需要的文字。
        那年夏天,我接到一個寫作任務,到一個水電站采寫一篇報告文學。我去水電站住了半個月,認識了很多人,聽到了很多故事。回到福隆后,我又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寫作。而這一次,是嚴格意義上的寫作,我署上了自己的真名,我寫下的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符號,都再三斟酌。這些文字,直抵我的內心,緊貼著我的靈魂,讓我從一個焦慮的人變成了一個安靜的人。文字殺青那天,應潔之邀,我又去了一次北海。那時的潔已經從江西的一個--屯小學調到了北海的某個局,她嫁給了一個官員。
        潔幾次問我,你真的可以永遠呆在那個叫福隆的鄉(xiāng)鎮(zhèn)嗎?我望著潔,啞然。從北?;貋砗螅以僖淮握镜轿幕镜拈T前,看著那兩扇積滿厚厚灰塵的大門,突然地感到了后怕。我苦苦追求,折騰了那么多年,本來就是想走出大山的包圍,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尋求自我,可是,兜了一圈,我還是回到了原地。我為什么回到這里?難道就為了賴以糊口的每月200元工資么?我還將留在這里多久?我要留在此地?終此一生?這樣一想,我拿著鑰匙的手在顫抖,以至鑰匙對不準被灰塵掩蓋的鎖孔。那一次,我還是沒有打開那扇門。
        其實,害怕的心理一直埋藏在心底。我那時害怕一人晚上睡覺,更害怕夜晚上廁所。廁所建在鄉(xiāng)政府大院的一隅,離住處有200米遠,因為沒有路燈,廁所里邊也沒安電燈,所以每次上廁所,我都照著手電筒,一邊罵自己膽小怕事,給自己壯膽,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東張西望,提防著會不會突然有一條蛇從路邊草叢里爬過來。坐在黑暗中蹲茅坑時,腦子里就不自覺地出現(xiàn)一些可怕的幻覺,于是,很恐慌,也很無助。
        這種恐慌與無助讓我時常呆坐在潮濕的房間里,望著房頂腐敗的椽木和在椽木上忙著織網的蜘蛛發(fā)呆。我不自覺地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只夜以繼日地織網最后卻找不到出口的蜘蛛。這個想象讓我的心變得異常的脆弱和憂傷。我常常長時間地注視著那扇因年歲久遠而日漸腐敗的房門,我看見幾只蛀蟲在門里爬上爬下進進出出,蛀蟲嘶咬著木板門,讓它們變成網狀那樣的松軟和脆弱,最后變成一堆細碎的木屑堆積在門邊。夜晚,我頭枕著黑夜,不停地假設如果離開這里,到別處去,別處的夜晚是不是也像這里的夜晚?這樣想著,我頭疼欲裂。我分明地聽見蛀蟲嘶咬木板傳來的清脆的“嘶——嘶——嘶——”的聲音,那房門的斷裂聲逶迤而來,緊接著,房門轟然倒塌,橫亙在我眼前的是一大堆爬滿蛀蟲的木屑,那堆木屑發(fā)出的腐爛的味道充斥著我狹窄的房間,彌漫在我的心頭,讓我沉入一片無聲的疼痛之中……
        兩年后,我離開福隆,去了一個距離家鄉(xiāng)300多公里遠的縣城。父親極力阻止我,父親的夙愿是讓我接過他的教鞭,一輩子守在家鄉(xiāng)當一名小學教師??晌?,聽不進父親的勸告。在父親淚光中,我毅然地踏上了他鄉(xiāng)的土地……
        
        五
        
        2004年12月26日,我回家看望父親。父親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孩子,不管什么時候,你都不要急著離開當?shù)兀絼e處去。你就安定下來吧,別再東奔西跑了,只有你安定下來,我才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啊。我對父親說,我不會再跑了,爸爸,你放心吧。
        一個星期后,父親駕鶴西去。在父親走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無法自撥地陷入痛苦的深淵。20年,我風雨兼程,東奔西跑,來不及看一看路邊的風景,聞一聞路邊的花香,甚至都不愿停下腳步,在節(jié)假日里陪父母親聊一聊家常。20年,我從一個懵懂的女生變成一個中年女人,有過憧憬、有過迷茫、有過激情、有過挫敗、有過傷痛、有過掙扎,卻總是走不出布滿荊棘的現(xiàn)實??傄詾樽约涸庥鲞^不公平的際遇,所以有足夠的理由逃避;總以為只要永不妥協(xié),堅持不懈就一定到達理想的彼岸??墒?,到頭來,其實只是為了求得沉默,求得隱忍,讓自己卑微地活著……
        詩人馬利亞·里爾克說過:“沒有勝利可言,挺住意味著一切。”生活還在繼續(xù),我也將繼續(xù)朝前走。只是,我會在行走中,偶爾停下來看一朵花,聽一聽風從耳邊掠過發(fā)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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