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遙,原名楊全喜,1975年生,第六屆全國青創(chuàng)會代表,山西文學(xué)院第二屆簽約作家,中國作協(xié)會員。在《人民文學(xué)》、《十月》、《當(dāng)代》、《大家》、《天涯》、《芙蓉》、《江南》、《長城》、《黃河》、《山西文學(xué)》、《文學(xué)界》、《西湖》、《紅豆》等雜志發(fā)表小說、散文,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選入《21世紀(jì)文學(xué)大系》、《中國新寫實系列從書》、《新實力華語作家作品十年選》等選本。獲《黃河》雜志2005年度優(yōu)秀小說獎、《山西文學(xué)》優(yōu)秀作家獎、2007-2009年度趙樹理文學(xué)新人獎,短篇小說集《二弟的碉堡》入選《21世紀(jì)文學(xué)之星——2009年卷》。
到A市的時候,雨停了,天空中還有些猙獰的云,風(fēng)很大,樹葉和人們的頭發(fā)都卷成一團(tuán),女人們的裙子在腿部陷成一個旋渦。天早黑了一會兒,路牙子上的小商販匆匆收拾東西,一些臉色障悴的人在大風(fēng)中數(shù)自己一天的收獲。我取出相機(jī),拉開車窗。
這次下來,想拍些照片。
這時領(lǐng)我來的省城某局的沈主任電話響了,A市接待我們的人問到什么地方了。
沈主任回答,進(jìn)市了,走不快。
對方回答,正是車流高峰期,我們等著。
忽然,我鏡頭中數(shù)錢的一個人手中的一張鈔票飛了出來,他攥緊手中的錢,追那張鈔票,然后聽見嘭的一聲,他撞在一輛車上。路上一下亂了。我看見一個人沖向出事地點,他的腳踩在濺著水花的馬路上,很像《英雄》中的一個鏡頭。
到了約好的飯店,我心里還在想那個被撞的人怎樣了。
陪我們的人不少。
沈主任介紹說,這是我們的美女?dāng)z影家簡安。這是王局長……
那些人眼睛閃亮,讓我挨著沈主任坐中間。
我習(xí)慣這樣的介紹,沒有推辭。只是心里還在想剛才的事情,有些心神不寧。
我們一坐定,對方馬上就坐好了。挨我坐的那個胖胖的王局長說,怎么小孟還沒有來?有人連忙打電話催。然后說,王局,咱們先開始吧。
涼菜上齊的時候,有一個人推開包間的門張望一下,進(jìn)來。王局長說,小孟,來遲了。他說,是。拖了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說,我喝酒來補(bǔ)。
王局長說,這是我們單位的作家,小孟,發(fā)表過很多作品。另一個人馬上接住說,紅得尿血。小孟欠了欠身子,說,不敢。我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現(xiàn)在這類型的人多了,仗著會寫幾個字,發(fā)個豆腐塊,當(dāng)成敲門磚,還自稱作家。作家的稱號就是被這些人搞壞的。從他們單位領(lǐng)導(dǎo)對他的介紹來看,也并不把他當(dāng)回事。
小孟的臉色平靜,并沒有把這種介紹當(dāng)回事,也沒有在意我的態(tài)度。他沒有像其他男人那樣,眼光發(fā)亮看我,隔一會兒再偷偷瞟上一眼。我有些不舒服。
接下來,小孟倒了滿滿一杯酒,開始敬我們沈主任。他站起來,舉起杯子一千而盡。沈主任嘴里說著謝謝,把杯子舉到嘴邊,喝了一大口,看起來用力,杯子里還有一多半。小孟不知道是沒看見,還是看見也不敢說。又倒?jié)M一杯,敬我。我本來就不喜歡喝酒,又碰上這種情況,也是舉起杯子來,微微示意了一下,稍稍抿了一口放下。小孟還是那種樣子,又倒?jié)M自己的杯子敬其他人。
很快小孟的臉就紅了,他進(jìn)來后還沒有吃過一口菜。一圈子敬下來,他開始吃菜。他們王局長不停地讓他倒酒、催熱菜。小孟默不做聲,照著王局長的指令辦。我覺得他整個人輕飄飄的,像被牽線的木偶。他倒酒的樣子笨拙極了,常常把酒灑在外面。出去催菜的時候,我看見他褲腿上都是泥。
直覺告訴我一大桌子人把他忽視的時候,他也根本沒把一大桌子人當(dāng)回事。想到這兒,我注意了一下。他自從禮節(jié)性或者罰自己遲到喝了一圈之后,再沒有端杯子。不經(jīng)意間,我與他的目光對視了一下。他的眼神里一點也沒有酒桌上的熱烈和瘋狂,或者看到美女的興奮,對領(lǐng)導(dǎo)的巴結(jié)和期盼。他對我好像笑了一下,是那種嘲笑的味道,我心里暗暗發(fā)惱。
他再一次把酒倒出杯子的時候,聽見他旁邊的人小聲嘀咕了一句,端起杯子倒。小孟站起來,又笑了一下。他那種笑,像看空一切,還有種嘲諷的味道。
他開始端著酒壺,看誰喝完了,走過去倒上。我坐在椅子上,有了一種很不安的感覺。他們王局長和我們沈主任喝完一杯之后,又和我喝。我說,高了。可是王局長不讓,說,再喝一杯。我也知道這種場合沒辦法,只好端起來又喝了一杯。心里后悔讓沈主任陪我下來,還安排下邊接待。酒一喝完,我又想起小孟剛給王局長和沈主任倒完酒,一定站在我們后邊。剛才他一進(jìn)來敬我酒我只象征性喝了一下,現(xiàn)在卻干了。我忙舉起杯子。小孟正要給我倒酒,沒想到我舉起杯子,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打翻了桌子上的一個茶杯,茶水灑在我的裙子上和赤裸的腳上。
我尖叫了一聲。
沈主任和王局長毛茸茸的腦袋都湊過來。
王局長無可奈何地?fù)]了揮手,大聲叫服務(wù)員。
小孟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掏出一塊手絹遞給我。
茶早涼了,也沒有灑上多少,但氣氛變了。主食上來之后,吃完就散了。臨走前,我問一個陪同的人,小孟叫什么?孟良。
上車之后,他們都站在外邊送我們。我忽然想起,小孟像極了剛才車禍時奔跑的那個人。具體什么地方像,卻說不上來。他褲腿上的泥點干了,留下些污漬。打開相機(jī),鏡頭里沒有拍下那個人。
不知道那個被撞的人怎樣了。
和小孟有關(guān)系嗎?
我對這次攝影完全失去了興趣。沈主任似乎感覺到我的不快,講一些笑話逗我,可是我根本樂不起來。我們到A市的一些景區(qū)拍了些照片,一點兒也沒有感覺。我對自己這樣創(chuàng)作攝影作品產(chǎn)生了懷疑,預(yù)計好的地方還沒有走完,便要求回去。
回到省城,我翻出以前在各個景區(qū)拍的那些優(yōu)美的照片,覺得矯揉造作,還不如我在A市搶拍下的那個數(shù)錢的人感動人。
找出那幾天的報紙,沒有那次事故的報道。托了一位A市的朋友去打聽,他大概沒有放在心上,不了了之。
打開百度,搜索孟良。出來幾千個詞條。其中有些肯定就是小孟,沒想到他發(fā)表過那么多作品,還獲過一些獎。在一些有他帖子的論壇里,回帖率很高,有些人稱呼他孟老師,對他很崇拜。打開一篇小說,一種怪怪的感覺攫住了我,讓我一直讀下去。讀完一個,又讀另一個。那幾天,我一直貓在家里,從網(wǎng)上尋找孟良的小說讀。
我沒有想到在酒桌上連名字也沒有的小孟,竟然是如此一個人物。我明白了他為什么那么平靜,對滿桌人都不在乎,眼神里表情卻那么復(fù)雜。
我把自己以前得意的那些攝影作品都找出來,付之一炬,只留下那天拍下小販數(shù)錢的那張作品。我后悔以前為了方便,托那些在職權(quán)部門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朋友為我打招呼,讓下邊給我提供方便。
我開始坐慢車上的硬座、擠公交、穿梭街頭小巷。自己出去尋找素材。
一次在京原線上,坐火車的人很多,多得出乎想象。我找到一個座位,鄰座是個老頭,胖乎乎的,他對面坐著他老伴,也是胖乎乎的。老頭說,他老伴腰部剛做了手術(shù),要坐火車從太原去北京,買不到臥鋪票。老人和女人拿著兩個喝水的杯子,一個是放了“六必居芝麻醬”的,一個是放了“德義園豆腐乳”的,他們從鍋爐打來白水,說,不愛喝茶。我告訴老人,到北京得晚上九點多。乘務(wù)員過來,老人又問了一下,回答說,得十點多點。很多人給了乘務(wù)員錢,就進(jìn)了臥鋪。老人的眼睛很混濁,我不知道自己老了是不是這樣。他站起來,說,再去問問,看能不能補(bǔ)下臥鋪票。過了一會兒,從前邊車廂轉(zhuǎn)過來了,他對女人說,沒有臥鋪票。
“六必居芝麻醬”和“德義園豆腐乳”水杯在我記憶中揮之不去,還有老人補(bǔ)不上的臥鋪票,我覺得氣憤和悲哀。我把這組照片取名《永恒》,貼在論壇里,一天之內(nèi)跟帖的有幾百個。我真正感覺到了一種藝術(shù)的快感,想起以前下去,坐小車,住在安排好的賓館里,由人陪上免費去景點,拍一些優(yōu)美風(fēng)景的照片,想起來都臉紅。
一次,去一個縣里。中途換車時,一上車,我意外地看到了小孟。他站在打開的車門邊,還是那種很平靜的表情,但眼神和以前不一樣了,淡定、從容。我坐下后,他走過來問。
去哪里?
雁門。我以為他認(rèn)出了我,和我聊天。
十二。
我不清楚他說的什么意思,但接下來他掏出車票,給我往下撕,我才意識到他在賣票。
我趕忙掏出錢,有些窘迫。
我不清楚小孟怎么又做起了這個。低聲嘀咕了一句,小孟,孟良。
他眉毛揚了一下,笑了。
你,攝影去?
原來他還記得我。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自己的行為,也笑了笑。問,你不上班?
他面容抽搐了一下。說,上班,我在這兒賣票。
我覺得不可思議。從我掌握的情況知道,小孟是公務(wù)員,還是有影響的青年作家,怎么會在大巴上賣票呢?
小孟感覺到我的不解,自言自語嘟噥了一句,我是自愿的。
這時又有人上車,小孟過去開車門,安排座位。我想不清小孟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選擇,便決定和他好好聊一聊??墒切∶腺u完這次票后,仿佛忘了我似的,Hqxkr0wq0CmxVfWkYvB93A==像一個真正跟車的,坐在大巴前的發(fā)動機(jī)蓋上,看著窗外,不知道沉思什么。
我想可惜我是搞攝影的,假如是拍DV的,跟蹤拍攝小孟一定很有意思。這段時間以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上車就觀察各種乘客??墒墙裉?,我心不在焉,一直琢磨小孟。而且我又想起初見小孟的那天,那個在馬路牙子上迎風(fēng)數(shù)錢被車撞了的人。我還不知道那個在水花中奔跑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孟。
小孟此時坐在那個地方,看起來像一個普通跟車的,也像一位沒有坐上座位的普通乘客;像一個公務(wù)員,也像一個工人。我覺得自己也恍惚了起來。整個車上的乘客都昏昏欲睡,一個嬰兒不時大哭一兩聲,一哭,他的母親就把碩大閃著白光的乳房塞進(jìn)他嘴里,響起一陣含糊的吮吸聲。
車到雁門,乘客們都下車了。我不想下車,覺得心里空蕩蕩的。這時,司機(jī)又催促了,到站了,都下車。小孟也下車了。我想哭。這些天來,我第一次感到一個人出門的艱難,我覺得茫然無助,又懷念起以前那種什么都由別人安排好的日子。
這時小孟又返回來了,拿著兩瓶礦泉水,說,不知道你愛喝什么。然后遞給我一瓶。
我的眼淚馬上下來了。
我打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小孟坐在我旁邊,安靜地說,你真漂亮。真的,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真漂亮。
我長出了一口氣,覺得好累好累。
等我情緒安靜下來的時候,小孟遞給我一塊手絹。我想起小孟把茶灑在我衣服上時,也是遞給我一塊手絹。那塊手絹哪里去了?我慌亂起來。
你打算去哪里?有人接你嗎?
我搖了搖頭。
一會兒車還要返市里。我?guī)湍惆才艂€住處吧?
我想你陪著我,你去市里我也去市里。我不由自主地說。
真的?像你的漂亮一樣真的?小孟調(diào)侃我。
小孟坐在我旁邊,車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覺得我們像情侶一樣。
那次,撞車之后,第一個跑向出事人的是不是你?我不知道這樣含糊的表述小孟能不能聽懂。
是。那人送醫(yī)院了,車流高峰期,車開得慢,傷得不太厲害。
我的心一下落地了。我不知道我關(guān)心的是那個受了傷的人,還是奔跑的人到底是不是小孟。
那人和你是……
什么也不是。那段時期心情糟透了,自殺的想法也有過。有時過馬路。故意不躲車,盼望出事故??墒悄莻€人一出車禍,我就覺得生命可貴,我每天上下班都注意那個人,那是個可憐人,我覺得我們兩個很像。
小孟說得很慢,可我聽起來驚心動魄。
后來呢?
后來我放棄了那種不死不活的生活。既然調(diào)不進(jìn)去,我就不去了??墒俏矣植荒芑卦瓎挝唬驗槲沂莻€好面子的人。但是,我還得生活,離不開體制。所以我來這兒賣票了。現(xiàn)在原單位的人都以為我還借調(diào)到市里工作,市里的單位因為調(diào)不過去,也不追究我干什么去,大概還以為我回去了。我從家里出來的時候,說是去市里上班,其實我一直都待在車上,掙我的公務(wù)員工資。他媽的狗屁體制。
有人上車了,小孟去招呼。
那天,我跟著小孟在這輛往返市里和雁門的車上跑了四趟。中午在車上吃了盒飯。晚上又回到雁門時,天已經(jīng)黑了。從來沒想到一天就這樣來來往往過去,有些新鮮,也有些厭倦。
沒想到小孟選擇了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
這個縣城有著一些破敗的古建筑,還有些嶄新的樓房,正在興建的氣勢咄咄逼人,但沒有高層,最高的也就是四五層。小孟說他們這兒是地震帶,不能蓋高層建筑。這幾天有些異?,F(xiàn)象,人們都在防震。
月亮升起來掛在南面的山頂上,也好像掛在樓房頂上。我們在一個小飯店吃了飯。小孟沒有征求我的意見,開了一個房間。服務(wù)員問他時,他說要炕。
進(jìn)去之后,房間里和普通賓館一樣,只是床換成了炕。
小孟說,炕睡著踏實、解乏。
然后他又說,走廊盡頭有洗澡的地方,你可以洗洗。說完,他就要出去。
我說,你得回來啊,我一個人怕。
他點了點頭,重重關(guān)上門。
我重新打量房間,沒想到把自己搞到這么個地方。坐了一天車,真的累了。換了衣服,去洗澡的地方,只有淋浴,水還算熱。洗完回來,小孟還沒有回來。躺在床上,希望小孟早點回來,又害怕他回來。
快十一點多的時候,小孟還沒有回來。月亮照在窗欞上,屋里很亮,也有些清冷。開了電視,信號不好,機(jī)子老了,屏幕老是晃來晃去。想給他打個電話,卻沒有記他手機(jī)號。
我想,假如小孟今天不來了,假如今天發(fā)生地震,幾天以后人們發(fā)現(xiàn)我,大概會當(dāng)做無名尸體埋了。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響了。我嚇一跳,問,誰?
小孟。
小孟手里提著一大堆零食。放下抓了塊毛巾,去了洗澡間。過一會兒,他頭發(fā)濕漉漉地回來。說,怎么不吃?
我沒有吭聲,房間里很靜。
小孟的眼里冒出一縷火花,大步向我走來。我縮了下身子。他嘆口氣,從柜子里拿出一張被子扔給我,然后自己拿了另一條,在炕的另一邊躺下,說,累了,睡吧。
你能再講講你的生活嗎?
沒啥,無聊而無趣。
還寫嗎?
偶爾。
我很想讓小孟問問我的生活,可是他不說話。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我望著又大又圓的月亮,怎樣也睡不著。
忽然,房間猛烈搖了一下,玻璃、柜子都發(fā)出啪啪的響聲。
地震。我驚懼,但身子軟得動不了。
睡著的小孟從炕上一躍而起,幾步躥過來,一把拉起我。我們跑出院子的時候,院子里亂成一片,人們唧唧喳喳在議論。但是地震已經(jīng)停止了。我只聽到兩顆心咚咚在跳。
真的是地震?
是地震。
明晃晃的月亮下,人們衣衫不整,還沒有從剛才的驚懼中恢復(fù)過來。我說,回去穿鞋。小孟說,我去。沒有人進(jìn)屋子去,人們都在議論。小孟跑進(jìn)屋子,我害怕大地再震顫起來。幾乎一眨眼工夫,小孟跑出來了,手里拎著我的鞋,拿了塊毯子,還有我的包。
我穿上鞋,覺得自己才真正站在地上。小孟就在身邊,一伸手就可以觸到。
人們又議論了一會兒,并沒有再發(fā)生地震。有的人開始打呵欠。又熬了一會兒,有的人進(jìn)屋子繼續(xù)睡覺去了,有幾個男的,在路燈下打撲克。小孟說,咱們進(jìn)去吧。估計沒事情。
你能陪陪我嗎?我不敢回去。我仰著臉問小孟。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吧,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我也去。
我們手挽在一起,回了屋子。
又出來的時候,外面的人更少了。有人在遠(yuǎn)處放鞭炮。小孟說,我明天還得出車,今天晚上領(lǐng)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我點點頭。
小孟領(lǐng)我出了旅店,我們順著一條大道往前走。我第一次這么晚走在陌生地方的街道上,心里充滿神秘和興奮。但很快我們又轉(zhuǎn)回了原地。
小孟說,這個地方太小了,所以我想出去,可是又回來了,不明不白。他的語氣有些傷感。
我站在他對面,盯著他的眼睛,看見有星光在里面閃爍。不由自主,用雙臂摟住他的腰,我希望永遠(yuǎn)就這樣。
你喜歡我嗎?
第一次見你,被你的漂亮鎮(zhèn)了,從你身上想尋找些缺陷,可是找不到,我完全絕望了,不敢喜歡。但你和上邊領(lǐng)導(dǎo)下來,搞什么攝影,讓我覺得有些狐假虎威、假迷三道?,F(xiàn)在,你還是那么漂亮,我不敢。小孟像在自言自語。
你再陪我走一次好嗎?
又走在剛才走過的路上,夜風(fēng)有些涼,我們偎依在一起。偶爾有一輛摩托或出租車從身邊駛過,遠(yuǎn)處還是有人放鞭炮,叮當(dāng)一聲,一切又很平靜。我們走得很慢,不時停下來。小孟給我指點他上初中和高中的學(xué)校,我覺得我開始慢慢走進(jìn)小孟。在一處黑糊糊的高大建筑前,小孟說,這是譙樓,國家級文物保護(hù)單位。我想起小孟寫過一篇發(fā)生在這個地方的小說,一個中年男人的辛酸故事。抬起頭看他,覺得他恍惚間就是故事中的那個成七。
天慢慢開始亮了,穿著橘黃色衣服的清潔工推著小車掃大街,鍛煉身體的老頭老太太慢騰騰地邊走邊聊天,進(jìn)城發(fā)菜的菜農(nóng)開著裝得滿滿的三輪車,賣早點的人掏炭生爐子……
我拿出相機(jī),一天真正開始了。我從來不知道一天是這樣開始的。
小孟說,我去車站跟車。
我舉起相機(jī),對著太陽給他拍下一張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