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乃禾
父親沉默寡言,常常蹲在院子里,嘴里噙著長長的煙桿,侍弄花草,滿臉的皺紋在煙霧繚繞中漸漸舒展。媽媽快人快語,每每安排完家務活,還常常邀一幫年紀相當?shù)膽蛎詷飞弦粯?,鑼鼓鏗鏘,絲竹悠揚,爽朗的笑聲傳出很遠很遠。有一次,我禁不住問媽媽,她和父親一生真誠相守的秘訣是什么。媽媽沒有直接告訴我,而是講述了一個故事:三十年前,一個懷了孕的女人,用編織針拯救了她那個瀕臨解體的家庭。這個女人就是我的母親,而她當年懷著的那個孩子就是我。
那時有一段時間,父親幾乎每夜都是十一二點才回來。母親問,他就說是公司加班。不久,父親與公司的女老板的曖昧關系就傳得沸沸揚揚了。以后,父親更是徹夜不歸。終于在一個狂風怒吼的寒夜,一向溫柔、善解人意的母親懷著五個月的我,離開了父親。那次離家,母親沒有回娘家,而是到外省的一個遠方親戚家,以至于父親找了好久也沒找到。一個月后,母親向父親提出了離婚。
父親趕回家時,母親已在家里收拾東西了。寒冬臘月,家里連一點熱氣都沒有,再加上母親離家已一個月,這個家就更不像家了。懷了孕的母親,收拾東西很不方便,父親仍鐵青著臉,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只是一直站在一旁看母親艱難地收拾。等母親終于收拾好了,父親就退到墻角,使勁地抽煙。
這時,縮在被子里的姐姐(還不到四歲)開口了:“媽媽,我怕冷。”母親摸了一把冰冷的床頭,含著淚到衣櫥里翻出一床毛毯給姐姐蓋上,毛毯下面,是一個月前母親給父親織的毛衣。
母親把毛衣塞給瑟瑟發(fā)抖的父親,默默地看父親穿上毛衣,然后才去提行李。母親正要跨出大門時,聽見了父親慍怒的埋怨:“袖子長短不一,怎么穿!”母親這才想起袖口還有幾針忘了織,便回轉身,拿起編織針,站在父親的眼皮下,認真地織了起來。兩顆已冰冷的心,在飛來飛去的毛線的糾纏里,慢慢溫暖起來。突然,父親把母親擁入懷中,不顧母親的掙扎,滿眼噙著淚花,哽咽著說:“孩子他媽,我不能讓你走?。 蹦赣H認識父親以來,從沒見他哭過,那是惟一的一次。
不久以后,父親向那位嫵媚能干的女老板遞交了辭呈,受聘到另一家企業(yè)搞營銷。這一次,父親說他的老板是男的。在接下來的三十年里,父母一直過著相濡以沫的生活,一如所有恩愛的老夫妻。
他們的真愛,就如同那件幾針忘了織的毛衣一樣,平淡而實在。不要以為每一份愛都是一個驚天動地的傳說,“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即使《詩經》里那膾炙人口的《擊鼓》,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實也只是一首平常的愛情歌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