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功志, 張 軍, 馬 瑾
(沈陽工業(yè)大學 外語學院, 沈陽 110870)
眾所周知,語言是文化的重要載體,文化是語言所承載的內(nèi)容,兩者關系十分密切。借助語言,可以觸探文化的內(nèi)涵;從表達形式的比較中,可以管窺文化的異同。諺語是語言中一種豐富多彩而又廣為流傳的形式,英國作家培根說過:“The genius,wit and spirit of a nation are discovered by their proverbs.”(一個民族的天賦、智慧和精神都從他們的諺語中表現(xiàn)出來)[1]。本文從英日諺語入手,主要從行為模式、國民性質(zhì)兩個方面比較英日諺語反映出的英美文化與日本文化的差異。
在英語和日語中,均有表示英美人與日本人不同行為模式的諺語,例如:
Do unto others as you would have others do unto you.(英:善待他人,誠如你希望被他人善待的那樣?!妒ソ?jīng)》)[2]
我が身をつねって人の痛さを知れ(日:掐自己的肉,知人家的痛/推己及人)[3]287
這兩句諺語充分表現(xiàn)出英美人與日本人不同的行為模式與思想?!癉o unto others as you would have others do unto you.”這句出自《圣經(jīng)》的諺語,采用的是肯定的表述形式。英美人認為,如果以一種感謝的心情來接受他人的好意,那么他人也同樣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是值得感謝的。眾所周知,在多民族的英美等國,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是薄弱的,他們會主動謀求人與人的密切聯(lián)系,因而會對來自他人的熱情和好意感到無上的喜悅,才會有“善待他人,誠如你希望被他人善待的那樣”的理念。這是基于“人人都是一樣的”的思想,也就是說,英美人認為自己想做的同樣也是別人想做的,所以英美人的行為是主動、積極的。
但是,日語的諺語卻用另外的否定表現(xiàn)形式表示了同樣的事實?!拔窑恧颏膜亭盲迫摔瓮搐丹蛑臁钡囊馑际钦f掐自己身上的肉,如果知道痛的話,那么就會知道別人被掐時的痛楚。它與取自我國《論語》的“己の欲せざる所は人に施す勿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道,構成了日本人道德規(guī)范的基干。單一民族的日本人生活在狹小、擁擠的國土之上,人與人的交往是頻繁的,而且存在很多糾葛。日本人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于是想尋求一個更為寬廣、自由的世界。換句話說,對來自別人的好意,與其說是作為一種熱情來接受,倒不如說他們會感到這是一種令人難為情的好意。強烈意識到來自他人煩擾的日本人,為了不將同樣的煩擾施予他人,才有了“掐自己的肉,知人家的痛”的觀念。
伊藤整在《近代日本之“愛”的虛偽(わが人生観)》一書中談及這兩個諺語,并對其差異進行說明:“在西洋觀念中,人們在與他人的組合關系穩(wěn)定時,具有強烈的尋找心靈平安的傾向,而日本人認為只有在不傷及他人的狀態(tài)下才能得到心靈的平安?!盵4]38因此,日本人“由于不能夠像愛自己一樣去愛他人,所以不得不帶著憐憫的心情來慰藉對方,以此來緩解自己對他人本來所抱有的冷酷?!盵5]42如果將伊藤整的話加以延伸,則意味著“他人中心”觀念較強的英美人,無論是愛還是善意都能夠很愉快地感受這些來自他人的影響,并且作為好意來接受;而對通過與他人的疏遠來尋求安穩(wěn)的日本人來說,那些來自他人的影響即便是出自好意或者愛,也會被認為是一種令人為難的好意。
日本人認為:“自己討厭的事,別人也討厭,所以不應該對別人這樣做?!薄安灰鼋o別人添麻煩的事?!比毡救诵袆又霸跐撘庾R中都有“自己的行為會不會給人添麻煩”的思想,因此在行動方面是慎重的。所以,當人們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對女學生“援助交際”不以為然、對試圖自殺者不加阻止便不會感到詫異了,因為日本人認為“女學生并沒有給別人添麻煩”,“阻止自殺者對自殺者來說是麻煩事,他想死就讓他死好了”。
由此看來,英美諺語體現(xiàn)出的是以基督教的“人性愛”為基礎的博愛精神,日本諺語則體現(xiàn)出以儒教的“仁”為根本的道德觀念。日本人認為“人性愛”和博愛等是一種強迫的愛,而且是利己主義的體現(xiàn),因此,他們不得不在自我抑制的基礎上轉向仁慈與體諒,這也是“我が身をつねって人の痛さを知れ”這一諺語產(chǎn)生的因由。由此可見,英美與日本在思想和認識上存在著差異。
在英語和日語中,均有表示英美人與日本人不同國民性質(zhì)的諺語,例如:
Offense is the best defense.(英:進攻是最好的防御。)
焼け野の雉(きぎす)夜の鶴(日:野火燎原時雉懷抱其雛,夜寒降霜時鶴翼覆其子。)
原東京大學教授、歷史學家會田雄次對美國人的妻子和日本人的妻子作了如下提問:“當被熊或強盜襲擊時,你如何保護你的孩子?”對于這個問題,美日妻子的回答是截然相反的:所有的美國人妻子均回答說,會將孩子推到身后,直面對方,雙手展開,凜然面對敵人;而日本人妻子采取的則是將孩子緊緊摟在懷里,背向熊或強盜的防御姿態(tài)。由此,會田雄次認為英美人的性格是進攻型,而日本人則是防守型[6]15。
作為體育運動之一的棒球也能體現(xiàn)這種性格差異:美國人的棒球是進攻型的,擊球手的擊球計數(shù)即便是0∶3,也依然會擊打出去;但日本人則是待球主義者。美國人認為攻擊的核心是擊球員,基于這個觀點,他們會采用對擊球員有利的計數(shù)方式,如果有1個好球3個壞球的話,他們會先說3個壞球,再說1個好球,以此來激發(fā)擊球員的進攻意識。
多民族、崇尚自由主義的英美國家是一個充滿競爭的社會,其競爭的激烈程度甚至可以用生死存亡來形容,因此,無論他人愿意與否,均不得不采取進攻的方式,爭斗成了家常便飯。對于英美人來說,所謂的善便是與惡進行斗爭。英美故事傳說的根基便是善與惡的斗爭,被拍攝成電影的小說《哈利波特》描述的便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最終正義戰(zhàn)勝邪惡這一大結局是英美故事傳說的固定橋段。
在日本,也有與“Offense is the best defense.”接近的諺語“先んずれば人を制す”(先發(fā)制人)。這句諺語可以說與前者是似是而非的。它并不是褒獎進攻的諺語,而只不過是一種單純的戰(zhàn)術論,強調(diào)的是做事要出人意料,用于日常生活中的“?;ㄕ小?。提起戰(zhàn)術論,即便是在實戰(zhàn)中,日軍的進攻也被稱作是“單一模式”——不從正面進攻,而是從敵人的背后下手,瞄準間隙乘機發(fā)難。這是日本戰(zhàn)國時代武士爭斗的慣用手段,也曾在二戰(zhàn)中使用,偷襲珍珠港即是其典型的體現(xiàn)。
“焼け野の雉(きぎす)夜の鶴”原本是表現(xiàn)父母親對孩子無私的舐犢之情的諺語,卻非常貼切地表現(xiàn)出日本人的性格。該諺語說的是發(fā)生山火或燒荒時,野雞為了救雛鳥而返回窩巢,抱著孩子被燒死;鶴也是一樣,在寒冷的夜里用自己的翅膀為孩子取暖。這與會田雄次的調(diào)查具有異曲同工之效。
日本人對待敵人或惡事,并不采取正面進攻的方式。對日本人來說,“善”和“正”并不是與“惡”和“邪”作戰(zhàn),它與善惡、正邪無關,而是應該履行自己的義務和對社會的義理。因此在日本,無論是自古以來的故事傳說還是近代小說,很少有描述正義與邪惡對戰(zhàn)的情形,大多是表現(xiàn)人們在義理與人情的夾縫中左右為難,最后歸結于自己的錯而選擇自殺?!白詺⑹乾F(xiàn)代日本人對自己采取的最極端的攻擊性行為,……用對自己施暴的方式取代了謀害別人的方式。在封建時代,自殺行為是一個人的勇氣與決心的最后宣示,攻擊則成了自取滅亡。日本人從來都傾向于毀滅自己而不是他人?!盵7]23
總的說來,除了戰(zhàn)國時代,日本人一直在和平的環(huán)境中謀求穩(wěn)定的生活。由于是單一民族,彼此了解各自的脾性,部族集團也處于穩(wěn)定狀態(tài)。而英美人與此截然相反,他們是牧畜民族,具有牧畜民族所特有的斗爭歷史。歐洲的氣候夏季干燥、冬季潮濕,并不具備良好的植物生長條件。和辻哲郎在《風土》中曾說:“歐洲沒有雜草?!盵8]41歐洲的土地原本貧瘠,光照條件也不好,在古代其生產(chǎn)力是極低的,如果春天稍微來遲一些,那么作物的歉收就是致命的,饑荒就會降臨。因此,歐洲才會不斷地發(fā)生因為糧食匱乏而產(chǎn)生的激烈戰(zhàn)爭。由于歐洲的土地不適合農(nóng)耕,無奈人們只有在荒蕪的土地上放牧,但牧草也不是十分充裕的,很快就會被牛羊吃光,他們?yōu)榱藢ふ倚碌哪敛莶坏貌贿M行遷移,這樣就會與其他民族產(chǎn)生角逐,最后演化成掠奪和殺戮。這便是白人社會斗爭史中征服與被征服的無情的弱肉強食的理論來源,以下諺語似乎就能說明這一點:
A just war is better than an unjust peace.(正義的戰(zhàn)爭勝過不公正的和平。)
War is the sport of kings.(戰(zhàn)爭是帝王們的游戲[9]12。)
Divide and rule.(分而治之。)
即便是以戰(zhàn)爭為生活根本的游牧民族也不可能一味地征戰(zhàn),他們還是需要安定的生活,因此,人們會傾力于不戰(zhàn)而勝的外交。在外交方面,語言上的策略和技巧往往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人們交流的技術自然而然地高超起來。此時,無論是交流還是社交,這種技術并不僅僅為了達到與對方交好的目的,為了說服、征服對方,會調(diào)動語言所具有的所有力量,辯論術成為斗爭的一種手段。英美人的攻擊性不僅僅局限于戰(zhàn)爭,即便在和平時期的日常生活中,其行動也是積極、主動的。日本有一句諺語是“小人閑居して不善を為す(小人閑居為不善)”,意為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在閑暇時常常干出不好的事情來。但是英美的諺語卻表現(xiàn)得更為徹底,認為即使不作惡,如果不為善的話也是一種惡,例如:
He who does no good does evil enough.(不為善者即為惡。)
Doing nothing is doing ill.(什么都不做,其實是在做壞事。)
換句話說,針對日本人“無為為惡之因”這一想法,英美人更為徹底地表現(xiàn)為“無為即為惡”。如果比較兩者的行動力,則會發(fā)現(xiàn)菜食民族的日本人往往會能量不足,對任何事都很淡泊;他們也有熱衷于某事的時候,但其熱情會很快減弱,沒有持續(xù)力;即便是受到某人的傷害,生性淡泊的日本人往往會“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很容易忘記。與此相對,英美人具有肉食民族所特有的任性,執(zhí)著于自己的信念,會將想做的事情堅持做到底;他們具有強烈的復仇心與報復心,曾經(jīng)受到的傷害是不會輕易忘卻的?!皥?zhí)著于過去的這種國民性是畜牧民族的肉食文化與農(nóng)耕民族的菜食文化的差異所在?!盵10]48
通過以上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英美人是行動型的,對待事物是積極的,更具有侵略性;而日本人更慎重、行動起來比較消極。通過對諺語的分析來認識不同民族的文化,并比較其文化差異,不僅有助于了解諺語的文化背景,而且有助于深入把握其文化特征,從而提高跨文化交際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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