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伯陶

（《文藝研究》編輯部，北京100029）

《新譯明詩三百首》題記

趙伯陶

（《文藝研究》編輯部，北京100029）

詩之為道，言志緣情?！稉羧馈分畼?，帝力何有；《康衢》之謠，立我蒸民。卿云爛兮，南風薰兮。民之為本，莫之與京。是以其思無邪，《三百篇》之旨；其意多感，《十九首》之音。梗概多氣而趨風華，曹魏直下六朝；情韻遙深而轉理趣，趙宋遽變四唐。所謂“時運交移，質文代變”，前人之述備矣！

有明立國于蒙元馳騁中原之后，故老不圖復見漢官威儀。明祖未有尺土之封而獲秦鹿，其功蓋與漢高同輝。而貫索犯文昌，致一代文人有厄，亦如桀紂，當可入獨夫民賊之列。朱家帝胤，或嗜血如命，擅作威福；或剛愎自用，夥頤荒唐。加之廠寺弄權，天昏地暗；黨爭僨事，雨驟風狂。花開花謝，人去人來。雖時易代更，風會各別，自下難問狐貍，當路原有豺狼。方正學殞身滅族，一身正氣；于忠肅忘己圖國，兩袖清風；言忠義則椒山自有膽；說紕陋則王祐本無鬚。用修之逍遙滇海，對山之放浪關中，狀元遭際，亦多憾焉。譽傳“長齋御史”，朱裳清峻；名高“埋羹太守”，王琎廉潔。蓋原憲雖貧，于道則富；猗頓雖富，于道則貧。澄水鑒形，纖毫無遁?！疤煜掠惺饫碇拢瑹o非情之音”，李空同之嘆琴操，總因伉儷尤篤；“官府酒易，故人酒不易”，吳匏庵之歸林下，概以朋舊為先。楊慎見李生如臨水月，謝客夢惠連忽現(xiàn)池塘。高致雄懷，原本真心誠意；凄風苦雨，亦是荊玉靈蛇。酒酣耳熱之際，眉飛色舞之間，捻管四顧，沛然千里。爛爛成章，行藝相副；熠熠生輝，忠孝互標。未若后世士風之斲喪殆盡，寡廉鮮恥，僅知歌功頌圣，不屑為民請命。故有明政雖阘茸，而千古儒脈尚在；士或不堪，而萬般風義猶存。陳臥子得中進士有言：“一第不足喜，所喜者出黃石齋先生門下?！闭徳账寡?，當可見晚明士風之一斑。三百年于歷史不過一瞬，然其間文章、小說、戲曲亦頗可觀。發(fā)為詩歌，倡言復古者有之，獨標性靈者有之，或如秋鶴引吭，婉轉天際；或如空谷傳音，馳響云外。金戈鐵馬之吼，游子思婦之悲，叱咤則千人皆廢，吟哦或萬古長留。質言之，有明一代詩風固難方駕唐宋，而佳構時出，亦堪稱大呂黃鐘。此《新譯明詩三百首》之所由作也。

承蒙臺北三民書局諸同仁不棄，責予從事《古籍今注新譯叢書》之一種，黽勉以求，年馀殺青。雖非條入葉貫，亦擬竊窺百家。循予往日著述之陋習，本圖撰此小文為“后記”，而格于叢書體例，權置諸卷端“導讀”之末，以為“題記”。綆短汲深，獻丑于方家，諸君子幸有以教我！

是為記。

二〇一〇年九月于京北天通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