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雪琴
(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福建廈門 361005)
鄭和形象建構與中國—東南亞國家關系發(fā)展
施雪琴
(廈門大學南洋研究院,福建廈門 361005)
作為中國歷史上的航海先驅與外交使臣,鄭和所包含的社會文化意義與政治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越了他所處的時代。從社會與文化層面看,在東南亞華人社會,鄭和被廣泛神化,并演變成為在東南亞華人社會長期流傳的“鄭和崇拜”,成為凝聚華人社會的粘合劑與強化華人族群文化意識的一種象征。從國家政治層面看,鄭和形象的塑造與中國-東南亞關系發(fā)展整合在一起,成為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關系發(fā)展的紐帶與推動力量。東南亞華人社會以及中國對鄭和形象的塑造與強化,不僅反映了“文化鄭和”在民間社會作為信仰與文化的價值與功能,更凸顯了“文化鄭和”在新時期中國-東南亞關系中的規(guī)范塑造與價值取向方面的角色與影響。
文化鄭和;中國-東南亞關系;價值取向
與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相同,東南亞華僑社會傳統(tǒng)的民間宗教信仰中不乏從真實的歷史事件中演化出來的神祗,如被東南亞華僑華人普遍奉祀的關圣大帝、媽祖、清水祖師、保生大帝、廣澤尊王、開漳圣王等,都是真實的歷史人物。這些源于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在東南亞華僑社會中的移植與延續(xù),一方面反映了海外華僑華人祈求神靈保佑、消災納福的宗教心理,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海外華僑華人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勇武、慈愛、仁善與孝順等價值觀的認同與繼承。這種將歷史上的英雄人物神化的現(xiàn)象實質上是一種個人崇拜的極端形式。個人崇拜是人類文明誕生以來普遍存在的社會歷史現(xiàn)象,它是將英雄人物神圣化,并將自己的希望、情感、敬慕都付之于崇拜對象。它一般由某個社會群體(或者全社會)共同參與,崇拜者通過利用一些手段、如修建廟宇、舉行儀式活動、尊奉遺跡遺址、編撰神話傳說等來鞏固和強化自己對崇拜對象的虔誠與信仰,并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宗教力量來維護崇拜對象的權威。東南亞華僑華人社會的“鄭和崇拜”也是這種從對鄭和的個人崇拜發(fā)展演變成為信仰崇拜的一個實例。鄭和作為封建政府的欽差,他在東南亞的一系列外交活動不僅極大地推動了中國與東南亞友好睦鄰關系的發(fā)展,而且也為廣大東南亞華僑在當?shù)貏?chuàng)造了一個比較良好的生存發(fā)展環(huán)境,客觀上推動了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發(fā)展。因此,東南亞華僑社會的鄭和崇拜,從根本上看是對鄭和這種歷史功德的緬懷和個人英雄行為的崇拜。從文化人類學視野來看,鄭和作為一種信仰符號,同東南亞華僑社會其它民間信仰一樣,具有整合移民族群、團體與社區(qū)以及延續(xù)與鞏固華人文化認同的功能,成為凝聚華僑社會的粘合劑與強化華人族群文化意識的一種象征。此外,值得指出的是,民間信仰在本質上是下層民眾的社會文化心理在宗教上的聚合與反映,同中國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相同,東南亞華僑華人社會的民間信仰基本分為兩類,一類是奉祀本鄉(xiāng)本土的神靈,如在海外閩粵移民社群中盛行的大伯公與媽祖等鄉(xiāng)土神靈;另一類是中國民間普遍奉祀的神祗,如關帝、觀音與玉皇大帝等神靈。而鄭和崇拜作為一種流傳于東南亞華僑社會的民間信仰,它既不同于閩粵華僑的鄉(xiāng)土之神,也不是中國民間普遍奉祀的神靈。它是由華僑在東南亞本土塑造的神靈。早期華僑通過神化具有朝廷使臣、航海家、軍事家、政治家與外交家等多種身份的鄭和,顯示出華僑的民間宗教信仰已經(jīng)突破了鄉(xiāng)土界限,也超越了對中華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的肯定與認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早期華僑的故國情結以及渴望得到封建國家保護的心理。而在國家層面上,有關鄭和話語的建構往往與國家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耙愑?,示中國富強”,“宣德化而柔遠人”,“頒中華正朔,宣揚文教”等均顯示出鄭和話語的國家意義。因此,從社會層面看,鄭和崇拜是華人移民文化與社會心理認同的聚合與反映,從國家層面看,鄭和崇拜奠定了近代以來中國與東南亞交往的方式以及中國與東南亞關系的基礎。而且隨著近年來中國與東南亞關系的不斷深化,鄭和崇拜已經(jīng)超越華人社會與文化層面,成為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關系發(fā)展的紐帶與推動力量。可以說,近年來,在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鄭和崇拜不斷在社會(族群)交往、學術交流與國家關系語境中被升華與強化,這凸顯出鄭和崇拜在中國與東南亞交往中角色及其功能的拓展與嬗變,從族群認同的文化領域延伸到學術話語以及國家關系的政治范疇。國家對鄭和話語的強化與升華,不僅折射了新時期中國-東南亞關系的新變化,更重要的是體現(xiàn)了崛起中的中國及其外交政策的價值觀定位與認同,鄭和所體現(xiàn)出的海洋開放意識、開拓精神、和平、包容與尊重對新時期中國與東南亞關系發(fā)展不乏積極而深遠的意義。
一百多年前,中國現(xiàn)代史學的先驅梁啟超先生就在其《祖國大航海家鄭和傳》一文中充分肯定了鄭和的航海偉績,指出“全世界歷史上所號稱航海偉人,能與并肩者,何其寡也。”鄭和作為中國海洋發(fā)展史、乃至世界航海史上的一大偉人,七下西洋,足跡遠至非洲東海岸,并多次途經(jīng)并訪問了現(xiàn)今東南亞的越南、柬埔寨、泰國、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文萊、等國的一些地區(qū)。鄭和的西洋之行,一方面,極大地推動了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睦鄰友好關系,傳播了中華文明,推動了南洋各地的社會經(jīng)濟與文化發(fā)展,另一方面,對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發(fā)展也產(chǎn)生了積極的推動作用。在今天的東南亞,有許多與鄭和有關的山水、建筑與寺廟,記載了鄭和當年的足跡與活動,人們在這些山水、建筑與寺廟的前面加上鄭和的小名“三?!?,(又稱“三寶”)便形成了今天東南亞華僑社會的一道獨特的文化人文景觀。東南亞華僑社會的鄭和崇拜主要體現(xiàn)在把鄭和物化與神化兩個方面。
首先,鄭和船隊留下的遺跡與遺址上發(fā)展起來的山水、建筑與城市是東南亞華僑社會鄭和崇拜的物化形式,如馬來西亞馬六甲的三寶山、三寶井;印度尼西亞中爪哇省省會三寶壟及其附近的三寶港、三寶洞與三寶墩,泰國境內的三寶港、三寶塔等。這些與鄭和有關的山水、建筑與城市記載了鄭和船隊當年的活動,是鄭和崇拜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雖然這種紀念與緬懷表明東南亞華僑對鄭和的崇拜還停留在對歷史人物的敬慕與紀念的層次上,沒有上升到神靈崇拜的高度,但這些古跡往往被華僑賦予了靈性,也成為人們膜拜祈求的對象。如1742年,三寶壟的華人在三保洞舉行了一次盛大的慶祝會,以表示感謝三保大人保佑他們能夠在此地安居樂業(yè)、生意日益興隆的恩德。并且還對三保洞進行修葺。后來,每逢陰歷初一、十五,很多華人前來燒香禮拜,而且還捐獻維修三保洞的費用。[1]
第二,東南亞各國華僑為了紀念鄭和而廣泛修建的三寶廟與三寶寺不僅是鄭和崇拜的物化標志,更是華僑神化鄭和的一個重要象征。東南亞有許多奉祀鄭和的寺廟,如馬來西亞馬六甲、吉隆坡、檳榔嶼、沙撈越、丁加奴,印度尼西亞的蘇門答臘島、邦加島、爪哇島,泰國的曼谷、大城,以及柬埔寨、文萊等國,都興建有三寶廟、三寶宮、三寶禪寺、三寶塔等。建于1795年的馬六甲三寶山的三寶亭,曾供奉有鄭和的神位,與福德正神(大伯公)和媽祖并立。三寶寺廟在東南亞地區(qū)的廣泛建立和鄭和神位的出現(xiàn),說明鄭和在東南亞華僑移民中的形象已經(jīng)發(fā)生轉變,從歷史人物轉變成為具有超自然能力的保護神,甚至與東南亞華僑信奉的航海女神媽祖并列。鄭和形象的這種演變是華僑對鄭和的神化。而這種神化,有助于鄭和崇拜的延續(xù)和強化,也推動了鄭和信仰在東南亞的傳播與發(fā)展。鄭和形象的轉變與神化,使得鄭和在東南亞頗受尊重。如許云樵在《三寶公在南洋的傳說》一文中所說那樣:“華僑的信仰三寶公,的確較國內吃食店之敬關公,讀書人的尊孔子,尤為熱烈。他的地位,簡直可以和基督教的耶穌,回教的謨罕默德相當,幾成為一個宗教主了;所以在傳說中,他是法力無邊,萬物聽命的。”[2]94東南亞華僑對鄭和的敬畏甚至發(fā)展到可笑荒謬的程度,“大抵凡事物之不明其理者,不曰三保公所教,則稱三保公所為,敬信之深,于此可見矣。此種信心,牢不可破。甚有謂三保公圣口者,好害憑其言。”[2]94
第三,東南亞華僑社會一些已經(jīng)形成并固化的節(jié)日與民俗儀式對延續(xù)與強化鄭和崇拜有重要的意義。如印尼爪哇華僑每逢中國農(nóng)歷六月三十日都要舉行盛大的祭祀鄭和的迎神出巡慶?;顒樱摴?jié)日是紀念鄭和船隊首次在爪哇登陸?;顒悠陂g,人們抬著鄭和的神像,一路鑼鼓喧天,爆竹齊鳴,人山人海,熱鬧非凡。馬來西亞丁加奴每年農(nóng)歷六月二十九也要舉辦盛大的慶?;顒觼砑o念鄭和的誕辰。文化人類學通常將儀式界定為象征性的、表演性的一整套行為方式,具有強化秩序與整合社會的功能。東南亞華僑社會這些固化的紀念鄭和的活動與儀式,一方面有助于強化鄭和的神圣地位,另一方面也借助華人對鄭和的崇拜來加強華人族群文化意識的認同,增強華僑社會的凝聚力。
第四,東南亞華僑神化鄭和還體現(xiàn)在東南亞各地盛行的關于鄭和的靈跡傳說。在東南亞華僑社會,有許多與鄭和有關的神話傳說,如關于三指魚的傳說、暹羅北大年臥佛的傳說、豆芽變巫文的傳說、印尼邦加島腳印的傳說、馬來虎叫聲的傳說、大鯨魚迎寶船的傳說、榴蓮果的傳說等。此外,還有一些與鄭和有關的民俗習慣與禁忌,如水浴(牛尿)治病、禁食節(jié)、燒稻草作肥料、火葬等,以及在華僑航海者中廣為流傳的一種汲天方井水藏于船邊以備降風浪等風俗在東南亞華僑社會中也得到保持與延續(xù)。這些靈跡傳說雖然是一種宗教幻想,但鄭和崇拜的“生活化”與“民俗化”卻有助于鄭和崇拜在東南亞華僑社會的延續(xù),因為“與‘文化創(chuàng)造物’的制度不同,民間宗教一類的‘傳統(tǒng)’的繼承,更重要的是植根于普通百姓一代又一代的日常生活經(jīng)歷中的‘言傳身教’,……來自于‘非制度化’的家庭與社區(qū)內部的‘耳濡目染’?!保?]
民間信仰是普通大眾社會文化心理的長期積淀,它的形成有深刻的歷史文化與社會經(jīng)濟等方面的根源。鄭和崇拜在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生成和發(fā)展,是華僑社會文化心理的集體反映與聚合。早期華僑出海,須得乘槎浮海,跨越大洋,生命維系于茫茫無際的驚濤駭浪中,只能在冥冥之中祈求神靈保護,這也是鄭和崇拜產(chǎn)生的一個根本原因。正如克勞福所言:“在無知識的人民當中,三寶公顯然是一個有魅力的名字。傳說當其國人在異地旅途中遭受危險時,他曾加以救援。這種奇跡是虛構的奇事,它明顯說明了神話起源的一個因素?!保?]所以,華僑對鄭和神性的塑造,如同對其它民間神靈的奉祀一樣,反映了華僑祈求旅途平安、希望神靈保護的心理。但同其它民間信仰的不同,鄭和崇拜在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產(chǎn)生還有特殊的歷史文化因素。
第一,鄭和七下西洋推動了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發(fā)展。鄭和下西洋為東南亞的華僑移民營造了良好的生存與發(fā)展環(huán)境。自古以來,中國人移居海外,都是自發(fā)移民,有的為生計所迫而流寓海外,有的為逃避戰(zhàn)亂而流落異邦,沒有祖國的保護,不僅要與嚴酷、陌生的自然環(huán)境作斗爭,而且還時常遭受當?shù)亟y(tǒng)治者的凌辱與虐待,苦不堪言。但鄭和船隊“耀兵異域,示中國富強”,其浩大氣勢與“二萬七八千人”的精銳部隊,不僅迅速結束了東南亞國家之間的糾紛與動亂,平定了騷擾海上貿易的匪盜海賊,而且顯示了華僑祖國的強大威力,足以對東南亞各國形成強大的威懾力,在某種程度上有利于改善華僑被欺負、凌辱的地位,為東南亞華僑的生存和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一個空前有利的國際環(huán)境。以至于在鄭和下西洋之后的歲月里,一些鄭和使團訪問過的國家,如渤泥國,“凡見唐人至其國,甚有愛敬。有醉者則扶歸家寢宿,以禮待之若故舊。”[5]在真臘國,“其見唐人,亦頗加敬畏,呼之曰‘佛’云?!薄坝嘤^《通典》、《通考》、各代史、《異域志》諸書,所載未有如此之異者”[6]鄭和在南洋各地訪問時,鄭和船隊所到之處“宣德化而柔遠人”,“頒中華正朔,宣揚文教”,以禮待人,尊重各國的主權與當?shù)仫L俗,公平地進行經(jīng)濟貿易,傳播中國先進的生產(chǎn)技術、醫(yī)藥方法、傳播友誼、積德積善,深受南洋諸國人民敬佩。連印尼學者也認為,鄭和下西洋的航海事業(yè)對促進南洋各國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和對航海科學知識的充實等等,都作出了偉大的貢獻。這樣卓越的成就是“無可比擬的”。[7]因此鄭和也受到南洋各國人民的愛戴。在東南亞各地原住民中,至今還也流傳著許多與鄭和有關的傳說。如在印尼,流傳著鄭和與滿者伯夷帝國的伯羅威佐國王(Browijoyo)的女兒蒂維·基利蘇西公主柏拉圖式戀愛的故事,以及與鄭和隨從瑞和、江廚師等有關的三寶瑞和廟與三寶灶婆公廟的傳說。[8]當?shù)厝松踔涟燕嵑蛯戇M他們的歷史、文學作品中。如馬來歷史名著《馬來紀年》中就記載了鄭和護送明朝漢麗寶公主遠嫁馬六甲國王的故事。這些故事雖然都是傳說,但從中反映了鄭和在馬來民族人民心目中的形象與地位。鄭和在當?shù)厝嗣裥哪恐械牧己眯蜗笈c崇高的地位無疑有助于推動華僑移民與當?shù)孛褡逯g的關系發(fā)展,有利于改善華僑在南洋的生存與發(fā)展環(huán)境。生存環(huán)境的改善必然招致更多的華僑移民。鄭和下西洋后,華僑移居南洋的人數(shù)激增?!拔┲袊涎螅f島環(huán)列,星羅其布,或斷或續(xù),……明初,遣太監(jiān)鄭和等航海招致之,來者益眾。迨中葉以后,歐羅巴諸國東來,據(jù)各島口岸,建立埔頭,流通百貨。于是諸島之物產(chǎn),充溢中華。而閩廣之民,造舟涉海,趨之若鶩,或竟有買田娶婦,留而不歸者,如呂宋、葛羅巴諸島,閩廣流寓,殆不下數(shù)十萬人。”[9]后有人評價說“西洋之跡,著自鄭和?!保?0]由此可見,鄭和下西洋推動了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發(fā)展,自然受到華僑的敬仰與崇拜。
第二,鄭和崇拜能在東南亞華僑社會產(chǎn)生與發(fā)展,這與鄭和多元的宗教信仰有一定關系。鄭和出生于伊斯蘭教家庭,伊斯蘭教是他的基本信仰,但他對其它宗教如佛教、道教并不排斥。他自稱奉佛,并有法名。如在明初刻本《伏婆塞戒經(jīng)》卷七所附《題記》中,鄭和自稱“大明奉佛信官內宮太監(jiān)鄭和,法稱速南吒釋,即福吉祥”。①轉引自林松:《論鄭和的伊斯蘭教信仰—兼評鄭氏“奉佛”、“崇道”說》,載《鄭和下西洋論文集》(2),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85,第116頁。此外,他在七下西洋之前和下西洋之間,都禱祝過海神天妃(有學者認為天妃屬于道教)。天妃娘娘庇佑鄭和下西洋的神話在民間流傳甚廣,這極有助于信仰天妃的東南亞華僑把鄭和與天妃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而加以奉祀,馬六甲三寶山的三寶亭曾把鄭和的神位與天妃一并奉祀便可為證。此外,鄭和的伊斯蘭教背景也有利于鄭和崇拜在以伊斯蘭教為主要信仰的南洋群島等地的流傳。如馬來西亞丁加奴州的三寶公廟坐落在信奉伊斯蘭教的馬來人的村子里,又請馬來人看管,三寶公廟所在的村落又屬于伊斯蘭教黨執(zhí)政之地,三寶廟作為華僑的民間信仰的象征能建立在馬來人的村落中,這和鄭和的伊斯蘭背景以及鄭和下西洋推動伊斯蘭教在東南亞的傳播不無關系。值得指出的是,鄭和崇拜在東南亞華僑社會的生成還有其特殊的含義。從鄭和崇拜的產(chǎn)生來看,鄭和既不是華僑的鄉(xiāng)土之神,也不同于中國民間普遍奉祀的神祗,他完全是東南亞華僑在當?shù)亟嫴⒎铎氲纳耢蟆T跂|南亞華僑心目中,鄭和具有多種身份,華僑社會對鄭和的崇拜實際上已經(jīng)突破了華僑傳統(tǒng)民間宗教信仰中的鄉(xiāng)土界限,也超越了對中華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的肯定與認同,東南亞華僑華人對鄭和多重身份的認同,在一定意義上體現(xiàn)了早期華僑對鄭和代表的國家權威的膜拜以及企盼得到封建國家保護的心理。
同信仰媽祖等其它民間神靈一樣,鄭和崇拜一方面是早期東南亞華僑祈求平安與保護的心理需求的一種體現(xiàn),另一方面,也成為東南亞華僑保持與強化族群文化意識的一種象征。隨著二戰(zhàn)以來東南亞華僑社會變化的巨大變化,傳統(tǒng)的華僑社會由落葉歸根轉變成為落地生根,華僑轉變?yōu)槿A人并成為當?shù)囟嘣褡宓慕M成部分。在這種情況下,東南亞華僑華人不可避免地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與風俗習慣等方面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認同當?shù)刂黧w民族的趨勢。但在族群意識認同這個層面上,二戰(zhàn)以來以后東南亞各地的華人仍不同程度地堅守華人的族群意識。在東南亞的華人族群認同中起主導作用的是族群文化意識,這種文化意識是族群的群體行為特性的概括,高度表現(xiàn)為自我“華人意識”。[11]這種族群文化意識是由“一系列重要的價值觀與習俗所組成,常在不知不覺中由個人或群體表現(xiàn)出來,構成華人的日常生活,這也是中國移民帶來的文化包袱?!雹貳dgar Wickbery,Ethnicity,載Lynn Pan.Chinese Encyclopedia.Singapore:Archipelago Press,1998。因此,從這個意義上看,華人社會傳統(tǒng)的民間信仰不僅是華人族群文化意識的重要組成,而且成為華人進行“自我分類”以及與其它族群相區(qū)分的一個重要標準。民間信仰的這種意義轉換不僅沒有削弱它作為華人宗教信仰的本質,反而強化了其作為族群文化象征與族群粘和紐帶的功能。馬來西亞華人數(shù)百年來為保護馬六甲三寶山而進行不懈斗爭的歷史可以說是東南亞華人社會維護族群文化象征的一個典型事例。三寶山位于馬六甲市中心,它因鄭和曾駐扎在此而得名,傳說鄭和在馬六甲身故的部下也安葬于此山。眾所周知,中國傳統(tǒng)文化極重喪祭。華人流寓海外,遠離故土親人,無不希望身故之后能按照中國的傳統(tǒng)安葬,入土為安,魂有所歸,并為后人所祭?!扒宄跄觊g,幸有仁人君子李君②李君,即馬六甲第二任華人甲必丹李為經(jīng)(1614-1688)。他從荷蘭殖民當局處買下三寶山,獻給華人社會作公墓。發(fā)出一片慈悲,乃對眾布告,獻其葬地,名曰三寶井山?!保ㄖ匦迣毶酵け洠?2]281三寶山從此開始作為馬六甲華人社會的公共墓地。1795年,馬六甲華人社會有感于三寶山華人墓地“少立祀壇,逐年致祭,常為風雨所阻,不能表盡寸誠”,在第八任甲必丹蔡士章的首倡下,“爰諸老捐金,建造祀壇于三寶山下”。(建造祠壇功德碑記)[12]271為紀念鄭和,該亭取名為“三寶亭”,供掃墓者休息之用。1824年,英國從荷蘭手中奪得馬六甲的統(tǒng)治權,在三寶山的所有權問題上,華人與英國東印度公司發(fā)生了糾紛。英國殖民當局擬在三寶山開路取土,馬六甲華人認為,“地脈動搖,勢必至墳隴有所損害,死者有知?其不能旦夕之安于窀穸也明矣?!庇谑怯小叭A人之巨擘”——青云亭亭主陳憲章“謀于眾,斂貲一千八百元,于同治丙寅年,助公班衙(英國東印度公司)為修葺之費,并購送武格峇汝山一所,與公班衙立約,不得妄取此山一杯土,以永妥華人義塚焉?!保ūH龑毦搅x塚資助公班衙碑記)[12]278在馬六甲華人社會的共同努力下,三寶山華人義塚終于完整地保存下來。在馬六甲華人維護三寶山的歷史上,除了與殖民政府交涉外,還要與其它個人或族群交涉。馬來西亞為多民族聚居之地,除華人外,尚有馬來人與印度族裔,其中不乏以放牧牛羊為業(yè)者,一些人將牛羊放牧三寶山,牛羊喧鬧嘈雜,啃食草木,不僅嚴重破壞陵區(qū)清幽的環(huán)境,而且違背了華人墓地風水切勿妄動的傳統(tǒng)風俗。1906年,三寶山的管理機構青云亭頒布告示,上書“立字示各色人等知悉,如有飼牛羊者,不準放在三寶山食草,致踐踏傷戕風水。倘敢弗遵,仍將牛羊放上山者,即令人拿交瑪礁厝照官懲治?!保ń狗拍僚Q虮?2]282此外,馬六甲華人社會還注意三寶山的日常修繕維護。1924年,鑒于三寶山“樹木陰翳,蔓草滋生,亂雜爭植,滿山皆是,”華人張長才“慷慨解囊,輸出巨資,雇工剪伐芟除……厥后呷坡諸善士,奮然興起,見義勇為,當仁不讓,親自樂捐金錢,共相贊助……”18位華人賢達共捐獻銀11,667元,歷經(jīng)四年,對三寶山的環(huán)境進行了比較徹底的整治。(蘭城三寶山剪除草木碑記)[12]283-284馬來西亞獨立后,馬六甲巫統(tǒng)以及馬六甲州政府曾多次擬征用三寶山,但都遭到了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反對,其中以1984年的三寶山事件最為轟動。該事件的起因是1984年馬六甲州政府計劃將三寶山發(fā)展為商業(yè)和住宅中心,希望遷移山上的華人墳塋。此計劃遭到以青云亭、人民行動黨以及馬來西亞最大華人青年組織—青團運等為首的華人社團、政黨的堅決反對。他們不僅取得數(shù)十萬馬來西亞華人的簽名,而且行動黨還組織了抗議示威。經(jīng)過與馬六甲州政府長達兩年多的抗爭與協(xié)商,三寶山最終作為華族歷史文化遺產(chǎn)而保留下來,1986年,馬六甲州政府宣布將三寶山列為歷史文化區(qū),同時興建亞洲縮影村,以發(fā)展新的旅游。至此,1984年的三寶山事件終于獲得圓滿解決。從馬來西亞華人社會保護三寶山的歷史,我們看到三寶山對于馬來西亞華人社會的意義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保存鄭和遺跡與鄭和崇拜的意義。作為歷史悠久的華人義塚,三寶山有12,500座墳塋,其中一些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馬六甲華人社會的領袖人物諸如甲必丹鄭芳揚、李為經(jīng)、李正壕、曾其祿和陳承陽死后皆葬于三寶山。此外,寶山亭旁還建有華人抗日義士紀念碑,以紀念二戰(zhàn)期間為保衛(wèi)馬六甲而與日軍戰(zhàn)死的華人勇士??梢?,三寶山不僅與馬來西亞華人的宗教禮俗密切相關,而且是華人先賢開拓創(chuàng)業(yè)與英勇無畏的民族精神的記載與象征。它作為馬來西亞華人歷史文化的載體與華人族群文化象征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強化馬來西亞華人的族群意識與整合馬來西亞華人社會方面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鑒于三寶山在馬來西亞華人歷史文化上的地位與影響,從1984年起,馬來西亞每年由各州輪流主辦“全國華人文化節(jié)”,每屆都由各州的領導人在文化節(jié)開幕的頭一天齊集三寶山上舉行升旗禮后,燃起圣火,并由青年團把火炬高高舉起跑幾十或幾百公里回到本州,從而揭開這一屆文化節(jié)的序幕,由此象征著把鄭和帶來的華族傳統(tǒng)文化世代相傳。
可以說,鄭和崇拜源于東南亞華僑社會,但其影響力已經(jīng)超越東南亞地域,并演變發(fā)展成為為連接中國與東南亞的文化紐帶。這種文化紐帶不僅表現(xiàn)在中國華南僑鄉(xiāng)民間信仰中的“鄭和記憶”中,①曾玲在《一個閩南僑鄉(xiāng)的鄭和傳說、習俗與崇拜形態(tài)及其社會文化意義:福建省漳州市角尾鎮(zhèn)鴻漸村“太保公”廟的田野調查》一文中,考察了閩南僑鄉(xiāng)鴻漸村的鄭和傳說、習俗與崇拜形態(tài)與東南亞華人有密切關系,認為福建閩南僑鄉(xiāng)的鄭和崇拜有可能源自東南亞而非產(chǎn)生于本土,并指出在東南亞華人與祖籍地的關系中,“鄭和記憶”作為一條文化紐帶,它不僅承載中國華南移民東南亞的歷史記憶,也維系著東南亞華人與祖籍地的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參見《一個閩南僑鄉(xiāng)的鄭和傳說、習俗與崇拜形態(tài)及其社會文化意義:福建省漳州市角尾鎮(zhèn)鴻漸村“太保公”廟的田野調查》,載曾玲主編:《東南亞的“鄭和記憶”與文化詮釋》,合肥:黃山書社,2008年,第92-108。而且更升華為國家話語中的“文化鄭和”,成為連接中國與東南亞國家的文化橋梁。與作為東南亞華人社會民間信仰的鄭和崇拜相比,“文化鄭和”作為在內涵與形式上超越了民間信仰的層面,在國家力量的推動下,正演繹成為一種展示國家文化外交價值觀念與認同的形象。鄭和作為中國歷史上堪與哥倫布相比的大航海家,展現(xiàn)了近代中國人走向海洋的開拓冒險精神,而他所包含的和平精神、包容與尊重不同民族與文化傳統(tǒng)的品質又超越了殖民探險家哥倫布,因而奠定了中國與東南亞國家與民族關系的基礎。從近年中國與東南亞關系發(fā)展與鄭和話語在中國與東南亞關系中的再次強化與延伸來看,可以說,鄭和已經(jīng)從民間信仰的層面延伸到國家話語的范疇。2005年以來,中國從中央到相關地方政府隆重舉辦的紀念鄭和下西洋600周年的各種紀念活動以及學術界興起的鄭和研究熱與鄭和航海的宣傳展覽,都集中體現(xiàn)了中國政府對鄭和精神的追溯以及對鄭和崇拜的國家塑造,鄭和成為當代中國實現(xiàn)海洋夢想、民族復興與中國外交文化觀念與價值認同的載體。新時期中國政府對鄭和的追溯與塑造,無疑是在中國實行改革開放、謀求復興崛起以及中國實行睦鄰安鄰富鄰外交政策下對中國與東南亞關系的一次新解讀。
首先,改革開放是國家建構鄭和話語的一個重要因素。1978年中國開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這不僅是一次經(jīng)濟領域的改革開發(fā)運動,而且也是現(xiàn)代中國思想文化領域的革命,中國社會開始集體思考中國從農(nóng)耕文明為基礎的“黃色文明”向以工商業(yè)為主的“藍色文明”的轉變之路。在這種話語下,鄭和作為中華民族走向海洋的,開創(chuàng)中華文化“藍色文明”之路的先驅與代表,成為改革開放時期中國急需樹立的開放與進取精神的象征。因此,另一種不同于東南亞華人社會保護神的鄭和崇拜,在改革開放的中國,在國家意識形態(tài)視野中被構建起來。
其次,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發(fā)展,中國國家綜合國力的全面提升,“中國威脅論”也隨之成為國際政治經(jīng)濟論壇的熱門話題,尤其是與中國山水相連的東南亞國家,長期以來糾結于與中國恩怨交集的歷史與不可分離的現(xiàn)實,在“中國威脅論”的推動下也催生了各種對中國的復雜情感:既包含欣羨與需要、又深懷猜忌與恐懼,這些情感在邊界、領土、貿易、移民等問題的推動下,成為影響中國與東南亞國家關系快速穩(wěn)定發(fā)展的不可忽視的因素。如何破除“中國威脅論”這一魔障,以及消除它對中國-東南亞發(fā)展帶來的潛在的消極影響,成為擺在中國政府與學術界的重要課題。
第三,20世紀90年代以來,世界政治格局進入一個多極化時代。中國作為新興經(jīng)濟大國,也成為重要的一極,中國在國際舞臺積極推行多邊外交,尤其重視在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上推動與發(fā)展中國家的政治與經(jīng)濟關系。非洲在21世紀成為中國外交的一個新方向與新重點。作為鄭和航海船隊的多次所到之處,以及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政治伙伴,大多數(shù)非洲國家與中國擁有傳統(tǒng)的友誼與現(xiàn)實的共同利益,如何在多極化的世界共同發(fā)展,成為中國加強與非洲關系的重要話題,而鄭和西行訪問非洲留下的中國外交文化遺產(chǎn)如和平、平等與互利等價值觀念成為新時期處理中非關系的寶貴財富。
第四,軟實力與文化外交成為近年來中國外交的主題詞,而鄭和下西洋奉行的“宣德化而柔遠人”,“頒中華正朔,宣揚文教”無疑是軟實力與文化外交的最好注腳。新時期中國政府對鄭和的追溯與再塑造,明顯在昭示中國外交強調和平與友誼的傳統(tǒng)以及國力強大不忘睦鄰友好的諾言。
因此,我們看到,自1980年代以來,有關鄭和的話語開始被國家所強化。1987年,我國自行設計建造的第一艘遠洋航海訓練艦被命名為“鄭和號”。服役22年以來,該艦先后完成了學員實習、軍事訓練、出國訪問等各項重大任務二百余次,總航程達28萬多海里。開創(chuàng)了人民海軍單艦航程最遠、在航率最高、所經(jīng)航區(qū)和出國次數(shù)最多4項記錄。自80年代以來,中國大陸對鄭和的學術研究也進入了一個高潮期。據(jù)相關學者的統(tǒng)計,在1904-2003年來百年鄭和研究的學術論著中,1985年至2003年共有1968部或篇,占百年論著總數(shù)的72.6%。1985至2005年,國內舉辦鄭和研討會、座談會共有48個。1985至2005年海峽兩岸舉辦的鄭和展重大活動共有29個。1981至2005年,海峽兩岸建立的紀念鄭和的館所、公園共有8個。隨著國家對鄭和的推崇,以及2005年鄭和下西洋600周年的到來,2004至2005年,中國大陸共出版關于鄭和的書籍51部,單2005年就出版了45部。①轉引自孔遠志、鄭一均著《東南亞考察論鄭和》,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4-25頁。
2005年鄭和下西洋600周年紀念活動在北京的隆重召開將國家對鄭和話語的建構推向了高潮。這次高規(guī)格的紀念大會于2005年7月11日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國務院副總理黃菊出席并講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出席會議。黃菊在紀念大會上高度評價了鄭和下西洋的光輝業(yè)績和重大歷史意義,并宣布將每年的7月11日定為“國家航海日”。除中央政府外,一些相關的地方政府也隆重地舉辦了鄭和下西洋600周年的紀念活動,這種自上而下的國家建構模式無疑對強化與升華鄭和話語有積極的推動意義。
中國對鄭和話語的升華與強化,也得到了東南亞國家的呼應,雙方都意識到在中國崛起形勢下,必須有一個規(guī)范來保障中國-東南亞關系的健康發(fā)展,那就是和平、尊敬、合作與互利。尤其是馬來西亞,作為鄭和下西洋五次到訪的國家,鄭和船隊在馬來西亞的馬六甲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鄭和穆斯林的身份,更加強了馬來西亞這個伊斯蘭教國家對鄭和的認同與親近感。近年來,馬來西亞作為中國在東南亞的重要政治與經(jīng)貿伙伴,從華人社會到馬來西亞政府都在積極尋求與中國的合作,鄭和自然成為強化雙方關系的紐帶。1993年8月,馬來西亞首相馬哈蒂爾曾率領500人的工商代表團訪問中國,在百忙中到與鄭和有密切關系的西安大清真寺做禮拜。1994年9月,馬來西亞副首相安華訪華時特訪南京,參觀鄭和衣冠冢墓園,向這位馬中共仰的偉人致敬。面對中國的發(fā)展以及“中國威脅論”的泛濫,2003年7月底,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在第七屆世界華商大會上說:“我們離中國很近,但中國從來沒有占領過我們的,我們并不擔心中國變成軍事強國,把我們吞并,因為這不是中國的傳統(tǒng)?!雹贓ddie Leung:Southeast Asia-China:Threats,Opportunities,http://www.a(chǎn)times.com/atimes/China/EH02Ad01.html
馬哈蒂爾首相的言辭反映出馬來西亞政府更看重與珍惜中國發(fā)展所帶來的歷史機遇,這種觀念得到馬來西亞社會的普遍認同,并從鄭和開創(chuàng)的中馬友好關系的歷史中追尋兩國關系的未來。如馬六甲首席部長拿督里莫哈末阿里認為,鄭和艦隊下西洋到馬六甲,可以說對馬來西亞及馬六甲人民帶來深遠的影響,包括宗教、文學、貿易及外交關系,并且豐富了馬六甲的多元文化。因此,2005年是中馬建交30周年的“中馬友好年”,又恰逢鄭和下西洋600周年,馬六甲舉行了一系列慶祝和紀念活動。馬來西亞華人社會也將鄭和視為華人文化的重要部分,如馬來西亞中華大會堂總會會長林玉唐在紀念鄭和下西洋600周年之際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中指出,“鄭和船隊代表的和平與親善”是中華民族文化的中心點。馬來西亞華人穆斯林也發(fā)揚鄭和精神來促進中國與馬來西亞以及其它伊斯蘭國家的經(jīng)濟貿易與文化交流。如2009年12月27日至31日,應馬來西亞著名華人企業(yè)家李金友公爵和的邀請,來自馬來西亞、文萊、泰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阿聯(lián)酋和中國等七個國家的華人穆斯林企業(yè)家和文化人士齊聚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發(fā)起成立“鄭和國際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聯(lián)合會”,探討在新的歷史時期穆斯林經(jīng)濟文化人士所肩負的使命,以及如何為構建“和諧世界”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馬哈蒂爾出席了這次華人穆斯林企業(yè)家盛會并致辭。這一系列的活動表明,關于鄭和話語的建構不僅被中國所重視,也被東南亞國家與社會所重視,甚至被國際化,表達出新形勢下國家在積極參與建構鄭和精神的時代意義。
鄭和,作為中國航海事業(yè)的先驅與開拓者,中國與東南亞國家文化交流的推動者以及近代中國與東南亞外交政策的主要實踐者,在東南亞華人社會與當代中國政治經(jīng)濟的不同語境中有著不同的形象。在東南亞華人社會與華南僑鄉(xiāng)社會,鄭和從一個歷史人物演變?yōu)闁|南亞華僑華人的保護神與華人族群文化意識的象征以及聯(lián)系東南亞華社與祖籍地的文化紐帶,充分顯示了作為“非制度文化”的民間信仰在延續(xù)華人歷史文化傳統(tǒng)方面的生命力及其對鞏固華人族群意識、加強華人社會凝聚力等方面的重要意義。而在當代中國迅速變遷的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下,鄭和話語被國家所強化與升華,成為中華民族精神與中國外交理論的價值觀念與認同的重要構成。華人社會、僑鄉(xiāng)社會與國家層面對鄭和的不同解讀,都反映了鄭和作為一種信仰與文化的生命力。
[1]林天佑.三寶壟歷史:自三保時代至華人公館的撤銷[M].李學民陳巺華,譯.廣州:暨南大學華僑研究所,1984,46.
[2]許云樵.三寶公在南洋的傳說[G]//鄭鶴聲,鄭一均.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M].濟南:齊魯書社,1989.
[3]鄭振滿,陳春聲.民間信仰與社會空間[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1-2.
[4]布賽爾.南亞的中國人—總論[J].南洋問題資料譯叢,1957,(4):1-23.
[5](明)費信.星槎勝覽校注(后集)[M].馮承均,校.北京:中華書局,1954:4.
[6](明)羅曰褧.咸賓錄·真臘傳[M].余思黎,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3:141.
[7]孔遠志.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文化探析[M].香港:南島出版社,2000:158.
[8]李炯才.印尼——神話與現(xiàn)實[M].新加坡:新加坡教育出版社,1979:88-89.
[9](清)徐繼畬.瀛環(huán)志略·亞細亞南洋各島[M].宋大川,校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27.
[10](明)黃省曾.西洋朝貢典錄[M].謝方,校.北京:中華書局,1982:7.
[11]莊國土.閩南海商的興起與媽祖信仰的傳播—兼論媽祖信仰與華人族群意識的關系[M]//郝時遠.海外華人研究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295-312.
[12]陳鐵凡,傅吾康.馬來西亞華文銘刻萃編[G].吉隆坡:馬來亞大學出版部,1985.
The Establishment of Zheng He Image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China and Southeast Asian Nations
SHI Xue-qin
(Research Institute of Southeast Asia,Xiamen University,Xiamen361005,China)
As a great navigator and a diplomat in Chinese history,Admiral Zheng He has produced far-reaching impact on China-foreign relations.In terms of socio-cultural aspect,Zheng He is revered as the protector of Chinese community in Southeast Asian countries,in which the shaping of Zheng He cult reflects the influence of Zheng He who has been transformed into a symbol of Chinese identity reinforcing coherence and solidarity of Chinese community.At the level of national politics,the reshaping of Zheng He’s image is increasingly integrated into the narrative of Sino-southeast Asian relationship in the new era,being honored as an effective dynamic of the development of Sino-southeast Asian relationship.The multi-narration of Zheng He in the ethnic Chinese community and at a national level demonstrates the vitality of Zheng He,as a belief,a value and an identity.
the cultural image of Zheng He;Sino-Southeast Asian relationship;value orientation
K203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674-5310(2011)-05-0046-07
本文系國務院僑辦課題“多元文化視野下的族群關系;印尼華人的文化調適與和諧僑社研究”(編號:GQBY2011048)階段性成果。
2011-04-23
施雪琴(1968-),女,重慶人,廈門大學東南亞研究中心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東南亞歷史、社會與文化研究。
(責任編輯:胡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