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曉光
索加地區(qū)是2003年經國務院批準的三江源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核心保護區(qū)之一,是以保護藏羚羊、藏野驢、雪豹和黑頸鶴等珍稀野生動物以及高寒草地和長江源區(qū)域生態(tài)系統(tǒng)為主要目的。索加地區(qū)地處長江源的中心地帶,其西北為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及長江北源楚瑪爾河,南面為長江南源當曲源頭和長江正源沱沱河,北面為長江干流通天河,東面為高寒草甸區(qū)。由于海拔高、地處偏遠,當?shù)氐囊吧鷦游镔Y源和植被類型明顯比周邊地區(qū)豐富。
貢薩寺與雪豹的故事
2009年6月29日,中國治理荒漠化基金會考察隊沿著牙曲河的小路向著索加鄉(xiāng)駛去。索加鄉(xiāng)有著良好的濕地和草場,眾多的野生動物在這里棲息繁衍。我們在2006年漂流當曲河的時候,索加鄉(xiāng)境內的莫曲河入河口是我們的登陸點。索加鄉(xiāng)也可說是中國最大的鄉(xiāng)了,1萬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如果按照管轄面積計算,這里的鄉(xiāng)長足以和歐洲的國王平起平坐。
濕地是江源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像海綿一樣,為江河涵養(yǎng)著大量水分,同時它又是物種的基因庫。從治多到索加,我們一直是在海拔4500~4800米的高度上行走。索加自然保護區(qū)主要是以高寒草甸和高寒草原生態(tài)系統(tǒng)為主。同時也有大片的沼澤濕地和很少的灌叢。高寒草甸分布面積大,約占索加地區(qū)的75%;高寒草原次之,約占12%;高寒沼澤濕地面積第三;而灌叢草原則呈零星小片,多分布在河谷和山地陰坡。在海拔4400~5200米之間分布著以高山蒿草、矮蒿草、線葉草為主的高寒草甸草場。在海拔4400米以下是高寒草原,草原土壤比草甸土壤干,草層不明顯或沒有,底層是沙礫,以紫花針茅、異針茅和莎草類為優(yōu)勢種;在海拔4600~5400米之間分布有冰川和巖石,這里沒有任何植被覆蓋。
索加也是野生動物的天堂,2006年我們漂流當曲河在索加莫曲河登陸的時候,看到最多的是紳士般的藏野驢,孤獨的狼,還有天空的精靈——金雕。這些野生動物是這塊土地真正的主人,每當因為我們的行動驚擾它們時,我們會感到一絲歉疚。
老朋友安多尼瑪現(xiàn)在是索加鄉(xiāng)的黨委副書記。安多尼瑪有著當過前治多工委書記、反偷獵野牦牛隊扎巴多杰秘書的光榮經歷。我們先在治多現(xiàn)場碰頭,在半路他又趕上來為我們帶路。當天色已晚,陰霾四起的時候,車隊順著小河拐進一個偏僻山溝,如果沒有人帶路,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在這個山溝的后面是一個豁然開朗的山谷。
山谷里面有一座靜謐的寺廟,這個寺廟是治多著名的貢薩寺的分支機構,也稱做貢薩寺。寺廟里有僧人八九位,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帶著一群年輕力壯的修行男子。見到是尼瑪書記帶來的客人,寺廟里上下忙乎了一陣,到井里提水,用牛糞把個爐子燒得通紅,一會工夫,屋子里彌漫起醇厚的酥油茶的味道。
考察隊員王瑋玲老師在日記中這樣記載:尼瑪書記領眾人拐入牙曲峽谷中的貢薩寺。于寺中火塘旁用餐后,收拾炊具間,其余眾人觀雪豹,議照片。奇寒,風急。井中打水之際,把不穩(wěn)搖把,被重重擊打頭上,幾乎暈倒,幸無大礙。隊員(李國平)告知楊勇已開會討論時,腦袋仍昏昏然。
晚上,喝完酥油茶,僧人阿翁成來拿來一個雪豹的頭骨請大家看,他告訴我們,這個雪豹的頭骨是2008年6月的一天,被寺廟里的狗叼回來的。從頭骨的牙口看,這是一只年老體衰的老雪豹,在沒有天敵的情況下,壽終正寢,被其他動物撿了個便宜。阿翁成來告訴我們,他最近一次目擊雪豹是在2009年6月的一天。他還說美國一個叫夏勒的動物博士也在2008年5月來過寺廟,據(jù)說是研究雪豹的專家。在這里待過一段時間進行考察。
有人是這樣描繪雪豹的:在重重山嶺間穿梭,追捕獵物,寬厚腳掌的趾間生著毛發(fā),腳步輕柔徐緩,就像融雪悄然滑落山脊,形容了雪豹很是優(yōu)美的身段。
我們多次上高原,見過許多藏羚羊、野驢、野牦牛、狼、狐貍等,因為雪豹的敏感和警覺,無緣見到活體的雪豹,頗為遺憾。
雪豹是高原生物鏈上最重要的一環(huán),由于貓科動物繁殖的難度遠大于野驢等大型群種,因此,不光是在青藏高原,就是在整個中亞高原地帶,雪豹的數(shù)量也是呈下滑趨勢。是否完全是人類的原因導致雪豹數(shù)量的下降,應該是個比較復雜的問題。人,其實也是生物鏈的一部分。幾千年的歷史證明,人和這些野生動物并非截然對立的水火關系……尤其是在索加這個地方,對于厚待野生動物的索加人來說,野驢與雪豹沒有什么不同,都是朋友而已。
雪豹最危險的敵人是來自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和人類中的壞人!
晚上大家與眾喇嘛就著搖曳的酥油燈互動了一番,話題很廣,語言不通的緣故,多是不得要領。隊員分散在寺廟的各個角落睡覺,我和兩個僧人漢子頭抵頭地睡在一個屋里,伴隨著濃烈的羊膻味和雷鳴般的鼾聲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來,見一輛摩托車從山腳拐過來,和大喇嘛咕唧了一番,然后馱著阿翁成來疾駛而去。細問,原來是牙曲四組的牧民來請寺廟的僧人去村里念經,念經的原委是村里的水位下降,請僧人施一下佛法,讓水升上來。過去我們的內地的一些地方缺水,村里也會請法師或道士之類仗劍作法呼風喚雨,可惜我們沒有及時跟進,沒有拍到求雨的場面。
早上,喇嘛穿梭在寺廟的各個角落忙碌著,許多喇嘛是光著腳在行走,疑是經濟拮據(jù),問后得知,因為這個時候是大地復蘇的時候,如果鞋子太硬就會傷害那些生靈,這就是他們對自然的理解,這就是他們與自然相處的和諧方式。正是這些近似宗教的理念使得他們對自然充滿了敬畏和尊重,加上近年來科學元素的介入,如太陽能等,才有得現(xiàn)在高原的生機盎然。
殿堂深處傳來陣陣誦經聲,渾厚而富于感染力,他們是用心靈在感受佛法的存在,我們則是用思考在反省眼前的一切,這樣,我們就欠缺一種信仰的支撐,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
索加的野驢
6月30日11點,考察隊經過烏通濕地,力圖尋找一條通向通天河煙瘴掛峽谷的路。2006年我們漂流當曲到此登陸,曾經發(fā)現(xiàn)兩岸有大量的新月形沙丘,鑒于通天河在西線調水中的特殊地位,沙化問題將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這次楊勇想從陸地上接近,拍攝它的照片,我們又開始尋找一條沒有路的路。2006年的那次漂流給人留下了終身難忘的記憶,當曲與沱沱河交匯的河面,天高云闊,通天河煙瘴掛峽谷的美景實在充滿誘惑。我們在目標地驅使下,頑強地從峽谷穿出,又從河道里涉過。
人們了解通天河大多是從《西游記》里那條經過浪漫主義描述的河流,你不得不佩服作家吳承恩先生的想象力,第一次見到這條在高原上無遮無攔的大河竟有幾分熟悉。在GPS上顯示,通天河離我們只有36公里,但這個36公里是個直線距離,在這個距離上是數(shù)不清的河道、沼澤和險情。下午1點,頭車帶著車隊闖進一片遠看很美麗的草場,當我們下車俯身一看時,驚掉一身雞皮疙瘩,草叢里是密密麻麻的蟲子,從視覺到心理上都給人一種催吐的感覺。再次陷進了沼澤,我把頭車拉出來后,自己的座駕又一頭扎了進去。我們在不斷的陷車中體會著唐玄奘西天取經的磨難和艱辛。
在距離索加鄉(xiāng)36公里的地方,我們終于看到高原“紳士”—— 一群優(yōu)雅的藏野驢群,它們瞪著美麗的大眼睛佇望著我們,眼神里沒有對人類的畏懼,彼此互相對視,那是一種和諧與感動。一路駛來,似乎發(fā)現(xiàn)野驢比前年要少很多,也許是接近了繁殖季節(jié)或是其他原因,但公路沿線的牧民的定居點似乎明顯增多。尼瑪告訴我們,這里的牧民很快就要離開這里,轉場到冬季牧場。
說起野驢,這是個很有故事的動物。當?shù)啬撩袷沁@樣描述野驢的:野驢在山頂像哨兵;在山溝像探子;到河邊飲水像打水的女人;從背后看像一個人牽著羊;從前面看像一個人騎著馬,手拿長矛;成群吃草像馱運茶葉的商隊……我對野驢的描述就是高原的動物紳士。2006年夏季漂流當曲時,就經常把岸邊佇立的野驢當做接應組的兄弟,每每都要雀躍一番。在索加的沼澤地里可以發(fā)現(xiàn)一條彎彎曲曲的“溝”從干涸的沼澤地邊緣穿過沼澤,這條“溝”寬不過半米,但底部的泥沙堅硬結實,這是野驢年年遷徙留下的足跡。當成千上萬的野驢遷徙的時候,整個草原都會被染變色。索加境內的君曲河被稱為野驢河。當然那是遙遠的故事了。野驢原來的活動范圍可延至治多縣城附近。20世紀50年代,政府開始有組織地獵殺野驢,從縣里到牧委會都有自己的打獵隊,野驢肉不但自己吃,還被運到城鎮(zhèn)供應居民。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禁止獵殺野驢以后,除索加的君曲河附近的野驢有增加外,其他地方很難見到成群的野驢。這幾年由于氣候的原因,導致草場的不斷退化,同時,因沼澤的干涸,昔日野驢的遷徙之路,已經顯露無疑,它們也無須再尋找那條回歸遷徙的小路。這些因素導致野驢的活動區(qū)域也在縮小,野驢與家畜共處一個草場的情景已不是新鮮事。也許是索加的人更加善良,也許是索加出了一個反盜獵的英雄——索南達杰??傊巯乱绑H在索加的生活是安逸的。
索加的野驢,現(xiàn)在不必害怕人類的傷害,但已經不算廣闊的草場和沼澤地干涸后裸露的荒漠,越來越嚴峻的生存環(huán)境才是最令人擔憂的。
寒冷籠罩下的索加鄉(xiāng),在冰雹和淫雨的襲擊下瑟瑟發(fā)抖。我們在尼瑪書記的帶領下進入一間平房里,賓主坐定。尼瑪書記說,這間簡陋的房子就是反盜獵英雄索南達杰在這里任黨委書記時的臥室,聞言我們對這間陋室肅然起敬。
7月1日清晨,我們在藏狗的群吠聲中醒來,天氣仍然是淫雨綿綿,寒風颼颼。楊勇熬了一鍋粥,粥里放點紅糖,喝下肚,熱量傳遍寒冷的身體,在這個地方這已經是很愜意的早餐了。
退化的草場與種草人
下午1時30分,途中經過一個叫黑土灘的地方,遇到幾個西寧來的種草人,他們是受雇在這里種植一種叫中華羊茅草和佩劍草的植物,據(jù)說這種植物對防止荒漠化,恢復草場有著很好的效果。他們拉著我們在草地上辨認著他們的勞動成果,雖然他們一個勁地在地上為我們找著,說是有他們種出來的草,可我們還是沒有誰能看出哪個是他們種的,哪個是自然生長的。
西寧種草人告訴我們,他們種的中華羊茅草和佩劍草是由專家研究出來的。適合這里的氣候,政府出錢,公司種,成長后驗收。楊勇問尼瑪書記,這樣種草的意義在哪兒?尼瑪有些無奈地說,這是公司在這兒種的。我們想讓他們種的地方,他們不種,而這些路邊,牲畜也不會來吃,他們卻圖省事,都種在這樣的地方。
很多好的事情,一旦在市場運作的背景下,問題就復雜了。種草恢復草場是善莫大焉的事情,如何把好事辦好,可就是當?shù)卣穆氊熈?!如果做不好,還有可能破壞本來就很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江源的人都知道現(xiàn)在草場在日益退化,但很難和全球氣候變化聯(lián)系起來。在索加鄉(xiāng)時,正趕上縣政協(xié)的人到這里搞調研,他們和我們一再強調的是,這些年來,江源水量在減少。政協(xié)副主席蘭幫告訴我們,近10年來江源的各種災害越來越多。1985年的一場雪災,至今都沒恢復過來。20世紀70年代,索加鄉(xiāng)有100萬頭牲畜,1985年雪災后,現(xiàn)在幾乎是隔三差五地鬧災,索加鄉(xiāng)目前的牲畜還不到60萬頭。說到這里,官員們也是憂心忡忡。
去觀鳥的路,簡直就是一個充滿陷阱的溜冰場,汽車沿著渾濁的河水緩慢地爬行,雨水灑在青草上像潑了豬油,輪子不斷打滑又不斷地陷車,還差點歪到河里。那個“觀鳥濕地”,除了漫天的雨霧和喧嘩的河水外,我們連一根鳥羽毛都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