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 袁炳發(fā) 于德北 侯德云
時間:2010年夏
地點:吉林省長春市雙陽區(qū)奢嶺鎮(zhèn)興安村王家小院
對話者:阿成著名作家。
袁炳發(fā)第五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得主。
于德北第三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得主。
侯德云首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得主。
編者的話:2010年夏初,由著名作家阿成倡導的“背包客之旅——長春行”活動在山清水秀的吉林省長春市雙陽區(qū)拉開帷幕。
早在2005年夏,尚處在朦朧狀態(tài)的“背包客”活動就在侯德云的家鄉(xiāng)遼寧省瓦房店市開展過一次。在這次活動中,阿成、袁炳發(fā)等作家深入漁村,放舟海上,月下長談,燈下漫筆,留下了對中國小小說創(chuàng)作具有深遠影響的《“小小說東北三劍客”訪談錄》,在訪談錄中,幾位作家對中國小小說的起源、發(fā)展以及未來走勢;中國小小說陣營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取得的成績、存在的問題作了深入的闡述和探求。這篇“訪談錄”包括袁炳發(fā)、于德北、侯德云的九篇小小說作品發(fā)表在當年的《小說林》雜志上,精彩的對話,讓《“小小說東北三劍客”訪談錄》以及“東北三劍客”的名字成為一時的熱點。
進入2010年,小小說以它近三十年的整體創(chuàng)作基礎,集束的“精彩華章”,鮮活的躍動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被納入“魯迅文學獎”評獎視野。這一令人歡欣鼓舞的結果,極大地驗證了小小說創(chuàng)作群體的整體實力。
創(chuàng)作與生活是分不開的;創(chuàng)作與讀書是分不開的;創(chuàng)作與行走是分不開的。
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有組織、有策劃的“背包客之旅——長春行”在各位作家的積極配合下得以順利實施。
阿成:非常高興,也非常感慨。差不多是五六年前吧,我們在德云的家鄉(xiāng)瓦房店搞過一次訪談,可以說,那次的訪談很成功。就我個人而言,正是因為有了這次訪談,增加了我對小小說的尊敬,也增加了我對這一文體的喜愛。這幾年,小小說的創(chuàng)作隊伍不斷擴大,精品倍出,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一旦有機會和作家們談到文學的問題,總是有與小小說相關的話題如星光閃爍,悄然劃過文學圣殿的蒼穹。讀者也是一樣,他們對小小說抱有濃厚的興趣,小小說已成為他們閱讀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可見,小小說受眾極為廣泛,作家隊伍相對于其他文體也十分龐大——今天,為我們提供恬靜的,具有田園牧歌式的談話場所的,便是鄉(xiāng)村作家王硯海、孫淑英夫婦,而孫淑英本身就是從事小小說寫作的,這不能說不是一個巧合,同時,恰恰也驗證了我剛才的認知。
說到關鍵之處,依然是文學的本質,即來源于生活!今天,我們能走出家門,深入下來,這值得提倡,也是獲得第一手素材的不二法門。“背包客”,一個多么好聽的詞啊,一種靈活,一種動態(tài),讓人有種神圣的感動。那么,我想問問諸位,你們對“背包客”又有著怎樣的理解?
于德北:從某種意義上說,“背包客”至少有兩個概念,一個是單純的背包旅行,也可以稱之為“驢友”;一個是尋找心靈的解脫,也即自我負重,探求真理的苦行者。
袁炳發(fā):過去有這樣一句話,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見行走對一個作家十分重要。剛才阿成老師提到,我們現(xiàn)在有些作家,作品很多,但形成不了震撼,篇幅很長,但蒼白無力。這里邊有許多問題。但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不容忽略,那就是我們很多的作家,尤其是一些年輕的小小說作家脫離生活非常之遠。
阿成:也就是說,很多時候,我們創(chuàng)作單憑回憶和經驗是不夠的,比如說農村題材,有一些作家仍然以過去的思維方式來看待新事物、新問題,還依靠對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回憶來填充自己創(chuàng)作的虛弱。這說明什么?這說明他們對當今的農村現(xiàn)狀不了解了,或者不肯再去了解了,這樣的出發(fā)點將會導致什么樣的結果?不言而喻,他們作品中的“當代”因素是不足的,是先天缺乏的,不足以信服人,也不足以讓人感動?!氨嘲汀钡膭?chuàng)意很有意思,它的意義就在于跟蹤時代的腳步。
侯德云:大家說得都很好,很精辟,很到位。我補充一句:“背包客”活動,可能就是為回憶而不斷地制造“遭遇”。今天的言與行,所見所聞,可能會在明天的某一時刻陡然發(fā)出光亮,它的意義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彰顯出來。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我覺得每個人都是“背包客”。有一種看不見的包裹,壓在我們的肩頭,生活的肩頭和情思的肩頭。對于我個人來說,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其實也是釋放壓力的過程。在我這里,過程的重要性是大于結果的。
袁炳發(fā):德云的話讓我十分感慨。為了使這次活動不出漏洞,我們今天行進的路線德北提前走了一趟,就一些細節(jié)問題做了周密的安排,這讓我很感動。不過,在這里我不是想表示感謝,而是想把德北剛剛創(chuàng)作完的一篇小小說轉達給大家。這篇小小說的素材就來自于我們現(xiàn)在談話的這個小院。那次德北來,在這兒住了一宿,晚上吃完飯,他和雙陽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朱守林、小說家金大哥以及王碩海、孫淑英夫婦在院里喝水聊天,聊天的過程中,金大哥講了一個他當兵時的故事——半夜穿越原始森林去給指導員送信,為了壯膽,帶了手榴彈、沖鋒槍一路投擲,一路掃射,好歹算是完成了任務;朱主席也講了一個故事,講他下鄉(xiāng)時的事,講一個瞎子給他算命,算他何時回城;另外,孫淑英大姐復述了自己一個有關飛翔的夢。本不相干的三件事,都讓德北巧妙地穿在了一起,寫成了美麗而又有點神秘色彩的《夜光記》——一個人的經歷很重要,但經歷不完全決定命運?;氐皆蹅儎偛诺脑掝}上,如果德北不下來走,不體驗生活,不接觸民眾,一味地高居廟堂,會得到這樣的素材嗎?
總生活在城市里,感覺就麻木了。就我個人創(chuàng)作而言,二十多年了,前十幾年是寫“自己”,寫以往生活的底子;底子折騰空了,還寫什么?怎么寫?所以,行走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城市里的風和田野的風能一樣嗎?今天下午,我們去田里勞動,給玉米打椏子,一場小小的勞動,必將成為今后創(chuàng)作的一個細節(jié),如果沒干過,那就另當別論了。
侯德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行走也是閱讀。好作家都是好讀者,讀書,讀生活。
阿成:翻開中國歷史,閱讀文學史,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從屈原、曹操、嵇康、李白、杜甫、蘇東坡、曹雪芹等到現(xiàn)代的老舍、曹禺、巴金等等大文學家,無一不是在歷史的緊要關頭或轉折時期創(chuàng)作出偉大的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至今在我們的人格成長和品格形成中,仍然發(fā)揮著巨大的作用。但是,我們也曾經歷過“萬馬齊喑究可哀”的年代。中國整體文學創(chuàng)作再一次呈現(xiàn)——茫茫沙漠不見一片綠葉,枯草桿菌難得一絲生機——的慘狀。使用了幾千年的筆,迫不得已地集體進入祭守先哲的狀態(tài)……
當歷史走進了撥亂反正的年代,蓄勢久矣的文學創(chuàng)作再一次呈現(xiàn)“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麗景觀。劉心武、蔣子龍、張賢亮、路遙、李寬定、賈平凹、莫言、馮驥才、張抗抗、諶容、舒婷等一大批產生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蜚聲中外的作家,以強勁的創(chuàng)造力,不斷刷新中國文學圖書的發(fā)行量,不斷掀起中華讀書的高潮。大街小巷朗誦同一首《致橡樹》,萬人空巷只因一本《夜幕下的哈爾濱》,文學青年同為一人命運而擔憂,那就是《人生》里的高加林。這是歷史轉折期賦予文學家擔當起文化主流而產生的文化奇觀。
時下,中國再一次進入歷史轉折期。農業(yè)現(xiàn)代化的不斷提高,加快了農民批量次地社會角色轉變,農村整體城鎮(zhèn)化轉變也在加快腳步,以農業(yè)為主的社會形態(tài)將向以工商業(yè)為主的城市形態(tài)轉變。以現(xiàn)代農村為題材而創(chuàng)作的小說、尤其是小小說將毋庸置疑地充當文學主創(chuàng)之一旅。最近,國家把小小說納入“魯獎”就是最好的例證。所以,呼吁我的作家朋友們,要跟上時代的步伐,傾聽時代迸發(fā)的旋律。無論這種節(jié)奏是緩是驟,當以始終貼近生活為準。
于德北:我從來不敢對生活中的諸多細節(jié)掉以輕心。在我的小說里,有許多精彩細節(jié)是無法杜撰出來的,它們近乎于生活的原汁原味。如:《秋夜》里的佳衛(wèi),他的原型是真實存在的,雖然小說的結局并非他生活中真實的結局,但在某些對接點上是吻合的。比如背詩,比如轉業(yè),比如他的朋友農民詩人老李。
侯德云:我們需要一種廣度的認知來把握當下的生活和文學。剛才阿成老師所說的“跟上時代的步伐,傾聽時代迸發(fā)的旋律,掌握始自遠古而流傳未來的文學節(jié)奏”,就是我們所需要的廣度。當然,除此以外,我們也需要深度,像參天大樹那樣,把思維的神經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內部。這次行走,就是為了廣度和深度兼顧,我們筆下的文學才能枝繁葉茂。
袁炳發(fā):對此,我也深有體會,我曾經生活在一個礦區(qū)小鎮(zhèn),我們那兒常有一些違背常禮,但又合乎人情、人性的事發(fā)生,所以有了一些獲得讀者喜愛的小小說。我現(xiàn)居住大城市,反倒覺得信息不如礦區(qū)小鎮(zhèn)來的靈巧、實在、可信。城市生活相對農村優(yōu)越,但我們的思維卻漸漸懶惰起來,這是可怕的,對于一個作家來說,無疑是自戕!
阿成:“東北三劍客”的創(chuàng)作已經在全國形成了一種現(xiàn)象,我們權且叫它“三劍客現(xiàn)象”吧。這個現(xiàn)象在小小說界影響更廣,就是在文學界也深受關注。據(jù)我了解,中國小說學會的副會長、我的朋友湯吉夫先生就對你們的創(chuàng)作頗為重視。有關你們的創(chuàng)作,一些媒體和網(wǎng)絡給予的評價很客觀,也很動情。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這些評價大多數(shù)發(fā)源于民間,發(fā)源于網(wǎng)絡,這樣的評價沒有更多的忌諱,也沒有更多的妒忌,是發(fā)自內心的,是直言不諱的。
我看到,很多讀者喜歡你們的作品,不是喜歡某篇,而是喜歡一批,是欣賞你們的創(chuàng)作風格。他們可以復述,甚至背誦你們的代表作,能夠講出一個又一個的細節(jié),叫出一個又一個人物的名字。這在當代文學比較低迷的現(xiàn)象中,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跡。
德云的創(chuàng)作對生活有一種尊重,對生活現(xiàn)象有一種分析和判斷,同時,他的作品充滿了哲思的意味。德北比較注重讀書,他讀書是活讀,而不是死讀,能夠通過紙媒來傳播這種文化信息,以印證自己在創(chuàng)作方面的某些表達方式。炳發(fā)的創(chuàng)作,相對簡樸、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是一個比較隨意的人,愛開玩笑,愿意逗樂,但在創(chuàng)作上,他是嚴肅的,特別是對人生,對理想的追求是立場堅定的,這很不容易。僅用千八百字,就可以把各種社會現(xiàn)象歸入心田而鏤刻丹青,這是令人敬佩的。
炳發(fā)、德北剛才都談到過,光有深入生活、體驗生活的主觀愿望還遠遠不夠,還須有閱讀經歷。閱讀是攀登無限風光的重要途徑,傳統(tǒng)的經典,開卷有益;現(xiàn)代的經典,更須從思想、哲學以及高品質審美上做全盤性把握,所以,閱讀是通往“涅槃”這一最高境界的“無間道”。這里我很想知道,你們最近在讀些什么書呢?
于德北:大概有兩三年的時間,我一直在讀短篇小說,而且是捆綁式閱讀。這個緣起很簡單。四川天地出版社約我給孩子編寫一本適合他們閱讀的《聊齋志異》,我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我太喜歡蒲松齡了,覺得他的文筆已經出神入化。一口氣改了四五十篇,若不是字數(shù)限制,恐怕一發(fā)不可收拾。恰恰在改《聊齋志異》的同時,我讀了蘇聯(lián)作家巴別爾的小說集《紅色騎兵軍》,他的簡約和貼切與蒲氏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幾乎是一邊改《聊齋志異》,一邊讀《紅色騎兵軍》,那里邊的《泅渡茲勃魯契河》、《家書》等篇什,讓我愛不釋手,這種中西方對比閱讀的方式讓我獲得了異樣的美妙的感受。
侯德云:說到讀書,這兩年,我一直在讀歷史。小說讀得少,歷史讀得多,尤其是晚清史。海外研究晚清的著作,是我閱讀的重點。
按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的說法,中國社會的第二次轉型期,是從1840年開始,現(xiàn)在仍在轉型當中,還沒有結束。這是我熱衷于閱讀晚清史的主要原因。我們活在當代,并不一定能夠認識當代、把握當代。我讀晚清史,目的就是要弄明白這個轉型是怎么來的,我想聆聽它的腳步,更想弄清它的去向。另外,小說和歷史其實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閱讀歷史,有助于提高對當下社會的洞察力,同時也有助于創(chuàng)作。
袁炳發(fā):作為一個作家,養(yǎng)成閱讀習慣,不僅僅是要從先哲名家那里學習技巧,同時,也是補充我們自身底蘊的不足。德北說的卡爾維諾我也在讀,讀短篇,也讀他的長篇,比如“我的祖先三部曲”,讓我十分著迷。但是,他的一些短篇太過枯燥,寫作方式也很怪異,讓讀者很難一下子接受,從某種意義上講,也割斷了作家與讀者的交流。卡夫卡的作品也有艱澀的時候,但我讀起來,卻很輕松,也很合意。另外,卡佛的作品我喜歡,他就是平民化寫作,由平民寫政治,寫政治背景下的平民生活潦倒的現(xiàn)象與根源。前段時間,我們在北京開會,德北給我買了《紅色騎兵軍》和《米格爾街》,這些作品,尤其是巴別爾,的確讓人備感震撼。在我們每個人的閱讀經歷中,受震撼的時候實在太多。
于德北:我插一句,說到這次的體驗生活,為什么誠心誠意地希望阿成老師能來,說實話,我們也是有私心的。通過這些年和阿成老師的接觸,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那就是,每次阿成老師出行,都會有意外的收獲,他總能找到一個別人不太注意的爆破點,以獨特的表達和抒發(fā),完成一個看似平淡實則深刻的“小制作”?!对绱猴垟偂啡绱耍缎【起^》如此,你總能在他整體設計的背后,看到一條直指人心的隱線。這次我是用了心了,看看阿成老師有什么相關這次行走的新作,我要從中學上兩招兒。
袁炳發(fā):可以說,像上述提到的這些作家,他們并不是專門從事小小說寫作的,但他們小小說一出手,便有別樣的味道,讓人掩卷不忍,讓人撫案嘆息。僅在這一點上,中國的小小說作家們還有差距。不讀不知道,一讀嚇一跳。今年,小小說被納入“魯獎”,這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也是小小說作家們渴盼已久的事,網(wǎng)上說,有二十幾位作家報了名。關于這二十幾位作家,爭議也很大,但我個人認為,報獎是每個人的權利,與其他人無關。網(wǎng)上也有人發(fā)帖子,議論說,“東北三劍客”一個也沒參評,好像這里邊有什么機密。其實,大家想多了,我和德云、德北交流過,參評不參評,我們事先并未溝通過,這次見面了,簡單地碰一下,想法出奇地一致:沒報,不是因為別的,實在是我們感覺,自己的作品距離“魯獎”的要求相差太遠,至少還有距離,所以,要繼續(xù)學習,繼續(xù)創(chuàng)作,爭取拿出更好的作品來。
阿成:“東北三劍客”應該說已經成為一個文化符號了,在全國叫的特別響,尤其是這五六年的時間,你們每個人在小小說領域,當然也包括其他領域,都有大量的斬獲,令人刮目相看。這是你們堅持閱讀、潛心體驗、認真創(chuàng)作的必然結果。那么,同時我也注意到,在當代中國文壇,也有一些我當初非??春玫淖骷?,近幾年卻沒有寫出更好的作品。這里邊有經歷的問題,同時也有一個對文學創(chuàng)作的精神支撐的問題。沒有寫出來的時候,渴望寫出來;寫出來了,有名氣了,作品得以轉化了,有錢了,有車有房了,創(chuàng)作反而進入了一種惰性狀態(tài)。這實際上很消極,不但讀者失望,就連同行們也有一種失落感,這種失落感引發(fā)我們的憂慮,引發(fā)我們對文學的擔心。我們希望有更好的新人出來,創(chuàng)作出優(yōu)秀的作品,讓讀者找回他們的希望。
小小說似乎有所不同,這些年一直保持著亢奮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始終擁有一種抗爭的精神,始終保持著對生活本質意義、高尚情感、藝術真諦的追求。我想知道,同樣是文學創(chuàng)作,小小說或者叫微型小說,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喜人的狀況呢?
對小小說,它興起,它有受眾,我們的認識基本是兩種:一是它短小,它大大地縮短了讀者的閱讀時間,即在最短的時間里獲得較大的閱讀愉悅——其實,這是一個偽命題,無論何時何地,我們不可能沒有時間閱讀,閱讀的時間永遠是充分的,就看你怎么利用——這權且算是一個理由;我倒是比較支持另一個理由:小小說之所以受歡迎,是因為它常做常新,始終保持著一個穩(wěn)步的發(fā)展勢頭,包括你們三位,始終是一步一個腳印,念念不忘廣大讀者的關注,從而形成了讀者對你們的特有的關注,盼望你們的新作,渴知你們的信息。下面,你們能談一談,小小說在你們的認知世界里,它的未來應該是怎樣的?
侯德云:小小說的未來,在我看來,是很難預料的。這兩年,特別是被納入“魯獎”評選范圍之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創(chuàng)作領域出現(xiàn)了一種整體性的浮躁情緒,鬧鬧哄哄,像農貿市場一樣。這是一種很不好的傾向。要把精力放在寫作上面,而不能放在獲獎或者別的什么上面。這個獎那個獎,都是外衣。我更看重的是身體,看重內在的健康和俊美。誰都一樣,心態(tài)平穩(wěn)了,創(chuàng)作才能前行。簡而言之,關鍵的時候不浮躁,才能變得更優(yōu)秀;浮躁了,創(chuàng)作質量就會下滑。這是我對小小說最大的憂慮。當然,小小說現(xiàn)在“抖”起來了,尾巴翹起來了,它可能認為我根本就不具備憂慮的資格。
于德北:德云說得對,不能浮躁。今年,我沒有報“魯獎”,正因為我對“魯獎”的尊重。搞創(chuàng)作,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起家方式,或詩歌,或散文,或雜文,嚴格講,我是以小小說起家的,所以,我不但尊重“魯獎”,更尊重這種文體。
談到小小說的未來,我是有著深深的憂患意識。2009年,我和炳發(fā)在《小說月刊》上開了專欄,今年是我和聶鑫森老師,明年可能是炳發(fā)和孫方友。為什么要開這個專欄,就是因為有憂患意識,這個“憂患”不但我有,《小說月刊》的王雙龍主編也有,他就說,小小說缺少探索性,每期雜志收到的稿子千篇一律,千人一臉,讀起來讓人倒胃口,能不能有點新花樣?雙龍是辦雜志的,我是搞創(chuàng)作的,我們應該有能力完成這個愿望。給《小說月刊》的稿子,有一定的探索性,但并沒達到極致,即或這樣,有些讀者給我的責任編輯何光占打電話,說,于德北的東西我們看不懂。光占卻鼓勵我說,看不懂未必是壞事,一本雜志發(fā)表的東西,讓讀者一下就全看懂了,我們要的這個探索也就沒有意義了。小小說的創(chuàng)作只有不斷探索,它的未來才會更寬廣,更光明。
袁炳發(fā):在小小說的創(chuàng)作上,我一直采用快捷的方式來表達讀者或自己情感,盡量用三言兩語來達成某種特定的溝通,盡量在主題意愿上脫離政治隱喻,使它更加符合人的屬性。最近,小小說榮獲“魯獎”的青睞,這使我有了恐慌的感覺,“魯獎”的青睞,不僅是對小小說作家的考驗,更是對讀者的考驗,考驗他們的審美力,能不能大幅度地提高一些。不是說2012年人類要滅頂,但我想,小小說定會逃過此劫。
阿成:總覽中國當代小說作品,雖說數(shù)量與質量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受眾也在不斷地擴大,但遺憾的是,某些作品仍然停留于傳統(tǒng)的制作,離現(xiàn)代意義上的美學趣味相差甚遠,創(chuàng)新成分略顯微薄,生編硬套,表述枯燥,讀來索然,絕大部分帶著趨功逐利、攀庸附雅的成分。試想這樣的作品又如何能調動起我們的閱讀積極性?又如何讓你和我讀得下去呢?產生這種現(xiàn)象,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在我看來,至少有這么幾條:
一、作品在表達上不夠智慧。
二、語句應用不夠機警與幽默。
三、故事敘述缺少獨特的表達方式。
四、對生活與歷史的本質研究不深,淺嘗輒止。
這些可以形成優(yōu)秀作品的關鍵詞,很難在當下的創(chuàng)作中得以體現(xiàn)。所以今天約各位相聚于農家小院,也算是幫我釋解心中的困頓吧。
侯德云:這種讀不下去的苦惱,在我身上也常常出現(xiàn),甚至影響到我的閱讀方向。說句得罪人的話,我對小小說乃至對小說的閱讀興趣越來越淡了。主要原因,在于作家的敘述。沒有個性的敘述,怎么能吸引人呢?我對敘述的興趣,遠遠大于對情節(jié)的興趣。我喜歡阿成老師的作品,喜歡了很多年,現(xiàn)在仍然喜歡。為什么呢?就因為他的小說,好讀,更耐讀。把作品寫到好讀不難,寫到耐讀,需要大功力、大本事。
袁炳發(fā):敘述語言不貼近生活,沒有陌生化,這也是一個原因。
于德北:這和當代作家的作品存在“趨同性”的問題也有關。這種趨同既包括結構的趨同,也包括敘述的趨同和故事的趨同。沒有差異性,這對讀者來說太不公平了。另外,有一些成名的作家寫的太油了,作品花哨但不實用,自己一味地套用自己的模式。
侯德云:這些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警惕。
于德北:作家本身就是魔術師。作家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在他的“魔術”里要處處觀照一個社會文明的發(fā)展需求。
阿成:你們對80后、90后的創(chuàng)作有一個什么樣的判斷?
侯德云:我很少閱讀他們的作品。但我知道,文學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祝福他們,祝福文學的明天。
于德北:我喜歡韓寒的個性,喜歡郭競明的敘述,喜歡張悅然的意境,喜歡水格的勤奮和探索。但就他們的創(chuàng)作來說,評述者很多,爭議也很多,我對他們更多的是期待,期待他們能從文學的本質意義出發(fā),保持一種冷靜的創(chuàng)作態(tài)勢。
袁炳發(fā):他們起點很高,但有些浮躁,過于市場化。希望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阿成:今天談得很多,也很開心,最后,你們對文學,對創(chuàng)作,對小小說再說一句話,只一句。
侯德云:文學載不動我們對名利的渴望。
于德北:多讀、多思、多寫。
袁炳發(fā):相信未來。
阿成:因為文學,我們才來到這個小院,所以,我們以文學的名義,向小院的主人王硯海、孫淑英夫婦表示感謝!對雙陽的朋友們表示感謝!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