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的蝴蝶結(jié)

花獨爾

一、古小煙之死

我是一名醫(yī)生，我擁有妻子一個，情人一個，資產(chǎn)若干，我的日子過得平靜而滋潤。所有的平靜在某天被打破了。原因是，我的情人死了。

當(dāng)我趕到出事地點后，我看到了鮮紅的血液像蚯蚓一樣爬得到處都是，而我的情人古小煙一動不動地趴在那攤血跡的中心點上，摔得面目全非。生前愛美入骨的古小煙，死的時候還穿著她鐘愛的那件紫色長裙，可是長裙里的身體已經(jīng)不能為我再跳一曲動人的舞蹈，而且此刻長裙里的肢體已經(jīng)變得冰冷，支離破碎。

我又驚又嚇，眼淚都忍不住要流出來，但我必須強忍著，因為，我不能讓別人看出端倪。警察分析后說，根據(jù)案件現(xiàn)場的諸多證據(jù)，她是跳樓自殺的?？墒?，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她的死是一場意外。

古小煙的尸體在我的安排下被運往我所在的醫(yī)院，我是那所醫(yī)院的外科主任，這樣的事情還是可以做主的。更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美麗的小煙那么快就化作輕飄的骨灰，我想留她在這個人世間多待一會兒，至少再讓我多看一眼吧，畢竟她是我喜歡過的女人。

搬運尸體的工人看到如此慘烈的死狀，急忙給尸體蓋上了白色的布。這時，我卻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醫(yī)院停尸間的尸體那么多，我該怎么在他們中間快速并且準(zhǔn)確地找到小煙呢？我記起口袋里正好有截紅絲帶，匆忙中，我把這截紅絲帶纏在了古小煙的手臂上，并特意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然后才放心地看著工人把已經(jīng)變成尸體的古小煙抬上了汽車。那紅色的蝴蝶結(jié)襯著小煙蒼白色的手臂，有種凄慘而詭異的美。

所有的事情處理妥當(dāng)后，我開始耐心等待黑夜。黑夜來臨的時候，我就可以和我的小煙見面，我要吻她戴著紅絲帶的手臂。我要告訴她，我多么愛她。我要問問她，為什么這么狠心地離開我。

晝，終于結(jié)束，夜，終于來臨。我換了白色的工作服，一步步地向醫(yī)院的停尸間走去。

停尸問在醫(yī)院的地下室，我需要坐電梯下去。我等在一座電梯的門口，片刻后，電梯從地下室升了上來。

門開了，里面走出一個戴著帽子，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她的身材真的很棒，真像我的古小煙?？上业乃?，已經(jīng)死了。我想著，心里又悲傷起來，徑直走進了電梯。電梯門關(guān)上的剎那，我竟然看到門外的女人手臂上有一個紅色絲帶綁成的蝴蝶結(jié)。

古小煙嗎？

我的腦海里閃過這樣的念頭，嚇了一大跳，又立刻否決。小煙已經(jīng)死了，此刻正在停尸間等著我去看她，這個女人手臂上的紅絲帶，一定只是巧合而已。

二、尸體不翼而飛

電梯很快把我?guī)У搅说叵率遥沂煜さ卮┻^一個狹長的過道。醫(yī)院里有很多這種狹長的過道，我很討厭，卻又不得不每天穿行其中。我又拐了兩個彎，停在了停尸間的門口。

當(dāng)我拿出鑰匙后，才發(fā)現(xiàn)停尸間的門并沒有鎖。我推門走進去，一股陰冷的風(fēng)迎面撲來，這些對我來說早已習(xí)以為常，并沒有感到害怕。里面有很多排列整齊的床，床上是排列整齊的尸體，尸體上都蓋著白色的布。

我一下子有些茫然，不知道該從哪里找起，只好隨手掀起了一具尸體上的白布。白布掀起一個角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只慘白色的手，上面系著紅色的蝴蝶結(jié)絲帶。

小煙，我的小煙??！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我握著那只白色的手親吻起來。忽然，我覺出了異樣，這只手不是古小煙的！

我和小煙曾經(jīng)夜夜承歡，我怎會不知道她手的模樣？我猛地掀開尸體頭上的白布，果然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既然不是古小煙，那么手上怎么會有紅絲帶？難道只是巧合？我微微有些害怕，但還是壯了壯膽子繼續(xù)找。我一個接一個掀開尸體上的白布，居然統(tǒng)統(tǒng)是陌生人的面孔！他們的手臂上也全部綁著紅絲帶，連蝴蝶結(jié)的樣子都一模一樣。我的內(nèi)心越來越恐懼，我懷疑我走進了地獄。

驚慌失措中，我更加決意要找到古小煙的尸體，我想要不然我會被活活嚇?biāo)赖?，可是?dāng)我翻遍了停尸間所有的尸體后，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古小煙的尸體不見了！

我忽然想起來我進電梯時碰到的那個女人。我想起了她低低的帽檐，想起了她似曾相識的身材，想起了她詭異的神情，想起了她手臂上的紅絲帶。難道她就是古小煙？那么，已經(jīng)失去生命的她又是怎么走出停尸間的呢？

三、檢討后的擔(dān)心

停尸間的事情對我打擊很大，古小煙的尸體至今下落不明。痛定思痛的我，決定檢討一下我的私生活。

我的妻子小惠是個善良的女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嫁給了我。我曾經(jīng)對她說過，此生與她會不離不棄，同樣的誓言也只跟她一個人說。我們結(jié)婚的最初，還是很幸福的。可是隨著我的仕途日漸順暢，我開始晚歸，還留戀女色。

我在外面有情人，小惠是知道的。不得不承認(rèn)女人在這方面心思是很細膩的。可是小惠一直沒有跟我鬧。這讓我又詫異又鄙夷，一個想要安穩(wěn)生活的女人竟然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敢維護。我好色的膽子，開始越來越大。

古小煙算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女子，她是這所醫(yī)院的一名小護士，因為想競選護士長，權(quán)衡之下投入了我的懷抱。

因為種種原因，古小煙最后并沒有當(dāng)上護士長，她心里有氣，卻沒有表露出來。所以，那晚，和古小煙魚水之歡后，為了討她歡心，我曾對她說：“小煙，我愿意和你同生共死。”當(dāng)時她莞爾一笑，說：“你的誓言我記下了。”

當(dāng)我再次想起這些時，我的背后覺得冷颼颼的。

我他媽的為什么要說同生共死?。‖F(xiàn)在古小煙的尸體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會不會變成厲鬼來找我?。?/p>

這些回憶，讓我有些崩潰。

四、詭異的合影

那天夜里，輪到我值夜班，窗外的風(fēng)把窗戶吹得“啪啪”亂響。不知不覺地，我又想起了古小煙，想起了那莫名其妙消失的尸體。

我一低頭，就看到了辦公桌上放著的一張科室合影。我在第一排的中間端坐著，古小煙站在第三排的第二個。那么美的一張臉，正沖著我微笑。我的神經(jīng)緊張起來，我記得我接班的時候，桌面上還不曾有。這個時候這張照片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我低下頭再看的時候，已經(jīng)徹底傻眼了。照片中的古小煙竟然消失了，合影里兀自空出一個人的位置。接著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自己也消失了，第一排的中間也空出一個位置。如果說，古小煙死了，所以照片上的她消失了。那么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照片上隨即消失的我也快要死了？

我還不想死。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有護士敲我的辦公室門，一定是來了緊急病人，我跑了出去。護士小張對我說：“王醫(yī)生，忽診室有病人找你。”

我不敢耽誤，急忙來到急診室，屋子里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地上掉著一截紅色的絲帶。

我的頭蒙了，我感覺我的血壓瞬間升高了，是誰在開這樣的玩笑？我憤怒著把小張叫了過來。小張看到急診室里空蕩蕩的，也很奇怪，嘴里一直在嘟囔：“明明有人的?。∶髅饔械?。”

忽然，小張?zhí)痤^對我說：“對了，王醫(yī)生，病人又說讓我轉(zhuǎn)告你一句話?！蔽壹泵枺骸笆裁丛挘俊辈∪苏f：“她是來帶你走的?！?/p>

我想此刻我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因為小張正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然后不停地解釋：“王醫(yī)生，你別往心里去??！也許是我聽錯了。”

我拿起那截紅絲帶回到了辦公室，那一夜再沒有出現(xiàn)異常，我卻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五、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作為醫(yī)生的我，不相信。雖然最近我身邊屢屢發(fā)生怪事，但是我心知肚明，不可能是鬼。而我所能想到的解釋只有兩種：

一，我的妻子小惠是背后操縱者。她對我的出軌行為了如指掌，雖然一直沒有與我鬧過，可是難保她心里一點都不記恨。她很有可能在妒火熾燒的情況下，先殺了古小煙，然后利用靈異事件嚇唬我。忘了告訴你們，我的妻子小惠與我在同一家醫(yī)院工作，雖說是會計，可是她還是有很多便利可以接觸到我和古小煙。

二，如果我的妻子沒有參與此事，就只有一種可能，古小煙詐死?？墒沁@種可能性并不大。因為她的遺體我見了，確實血肉模糊，根本不可能死而復(fù)生。也沒聽說她有什么孿生姐妹之類的??！

前后思量，我還是將懷疑的目標(biāo)落在了小惠的身上。

我決定試探一下小惠，也許可以旁敲側(cè)擊地問出她的目的何在。

這天傍晚，我早早地回到了家，小惠正系著圍裙在廚房做飯?？粗龁伪〉膫?cè)影，我的心里莫名有些難過。這個家我有多久沒有按時回來過了？

我的心和我的身體都一直逗留在古小煙的床上，哪里還有時間顧及小惠有多么寂寞和酸楚。哪怕此刻，如果古小煙沒死，那我們也肯定早就在某處賓館的床上翻滾了。

想到這些，本來有點興師問罪的我，語氣緩和了下來。我走到小惠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惠的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然后炒菜的鏟子落在了地下。

小惠轉(zhuǎn)過身后的表情把我嚇了一跳。她的臉是慘白色的，她的眼睛沒有任何光彩。在她確認(rèn)是我后，猛地撲到我的懷里哭了起來?？蘖艘粫海』莺鋈惶痤^問：“你說，世界上有鬼嗎？”

她的這句話讓我不寒而栗。

等我好不容易安撫小惠的情緒恢復(fù)平靜后，小惠跟我說了這兩晚的怪事：夜里老有人打家里的電話，接起來卻不說話。小惠急了，電話里終于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王醫(yī)生在家嗎？”小惠跟我形容，那聲音很飄，根本不像正常人的聲音。小惠還說，屋子的窗戶上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人影。

說完這些后，小惠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老王，我知道你跟死去的古小煙好過。你跟我說實話，你跟人家承諾過什么沒有？”

我突然想起了那次我對小煙說的那句“同生共死”。那天夜里，我雖然抱著小惠，還蓋著厚厚的棉被，可是我的身體還是很冷。小惠的表情讓我不再懷疑是她在搞鬼。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六、一截紅色的編織手鏈

我已經(jīng)有很多天夜里不能睡，我的周圍時刻籠罩著詭異的氛圍。這樣的狀態(tài)下，院方認(rèn)為我沒有能力再擔(dān)當(dāng)重任。于是撤銷了我的主任頭銜，還給我放了很長的假。前途一片光明的我遭遇了人生的低谷。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古小煙而起。

看來，我還必須要找到古小煙，不管她是人是鬼。

我想起了古小煙墜樓的種種疑點。當(dāng)時出事的地方是一棟居民樓，可是據(jù)我所知，那棟樓里并沒有小煙的親戚或者朋友。那么她去那里究竟是要做什么？

此時，我的手機忽然響了，我一看，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我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的聲音飄忽不定，根本不像是人在說話。對方約我出去見面，地址竟然就是小煙墜樓的地方。

我必須去，我想我接近真相了。

半個小時后，我到了那棟大廈的301室。門開著，我推門走了進去。屋子很大，里面什么家具也沒有。屋子的正中央擺放著水晶棺，我慢慢地靠近。走近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水晶棺里居然躺著消失的古小煙。水晶棺的上方還放著一截紅色的編織手鏈。

這截手鏈讓我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我剛和古小煙在一起的時候，我們擠出一切時間偷歡。只要是我值夜班的時候，我和她總會在我的辦公室私會。有天夜里，我和小煙在辦公室的床上極盡纏綿。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像是有重病號。我連忙穿上衣服，打開門，原來是一位急性闌尾炎患者。我當(dāng)時就很慌亂，因為在和小煙纏綿前，小煙逼著我喝了不少紅酒。我也知道很不應(yīng)該，可小煙說，這么晚了，不會有人再來看病的。美色當(dāng)前，我就屈從了。

看著患者痛得變形的臉，我只能強迫自己鎮(zhèn)靜，走進了手術(shù)室。手術(shù)最終還是出了問題，患者第二天就開始高燒不退，幾天后搶救無效死亡。

醫(yī)院死人太正常了，雖然患者家屬有疑問，可是他們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是手術(shù)出了問題。最后院方賠了些錢了事了。也是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古小煙那晚給我親手戴上的紅色手鏈不翼而飛了。難道我把手鏈落在了患者的腹腔內(nèi)？這樣的想法把我自己也嚇了一跳。還好后來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所以我告訴自己，一定是丟在其他地方了。

現(xiàn)在，古小煙的尸體竟然和手鏈在一起。這到底說明了什么？

七、意外的結(jié)局

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她的手臂上系著一截紅色絲帶。就是我親手戴在古小煙手上的。

我認(rèn)得她的裝扮，她就是電梯里那個嚇到我的女人。她取下了帽子，我便覺得她眉眼間似曾相識。我想起來了，那個闌尾炎患者就是她陪同著來到醫(yī)院的。

她看著我的表情，知道我已經(jīng)認(rèn)出她了，于是開始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她的親人死得很慘，死得不明白。她動用了很多關(guān)系才查出她的親人腹腔內(nèi)竟然有這樣的異物。她那晚在我的辦公室里看到過古小煙，她記得我們當(dāng)時的表情，也猜到我們一定有茍且之事，就把古小煙掠到了這棟房子里。在逼問古小煙后，她得知我那天在手術(shù)前竟然喝了酒，她的憤怒可想而知?？蛇@畢竟只是醫(yī)療事故，她知道我絕對不可能為之付出生命。她不甘心，她一定要讓我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于是她選擇了自己報復(fù)。

古小煙不是自殺，而是被她害死的。

她殺了我的小煙！并且換走了小煙的尸體，還利用鬼來嚇唬我。其實我害怕的原因只是因為我自己心中有鬼。

照片上逐漸消失的臉，只是她把一種特殊的水抹在了照片上。半夜消失的病人，以及騷擾小惠的電話和黑影都是她在作怪。為了更方便接觸到我，她來醫(yī)院做了臨時工，打掃外科和停尸間。所以她做的這一切都沒被發(fā)現(xiàn)。直到我因為精神恍惚，被撤了職。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剛想問她到底想怎樣，她兀自笑著說：“終于達到目的，但還不是結(jié)果。”

然后，我的頭突然被人重重地一擊，我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的我，發(fā)現(xiàn)我的頭上蒙著白色的布。我知道我在哪里，我太熟悉這里的味道了，這一定是醫(yī)院的停尸間。有人想要殺掉我，就是那個穿黑農(nóng)服的女人！可是此刻我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她一定是給我的身體注射了某種藥物。

至于她為什么要把我送到停尸間，我想她的用意是把我這個活人沖抵尸體數(shù)量吧。明天，醫(yī)院停尸間的尸體將會統(tǒng)一運送到殯儀館。我想大概不會有人有興趣檢查被火化的尸體是否是活的吧？

此刻，我聽到有人打開了停尸間的門，他們一定就是來運送尸體的工作人員。我的意識卻已經(jīng)越來越弱……

選自《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