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賣酒的漢子

申平

那一年，為挽救瀕臨倒閉的酒廠，我雇車帶了50噸白酒到草原上去碰運氣。我所投奔的人，是和我只有一面之交的烏日。

到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烏日，當他使勁把我想起來之后，就立刻拍著胸脯說：這事交給我了。

烏日先是把我和司機安頓在蒙古包里，叫他的老婆給我們做飯，然后騎上馬出去了。草原上很快響起了他那悠長響亮的喊聲。過了許久，烏日回來了，手里提了一個袋子，里面裝了五六瓶白酒。他把袋子舉起來說：我把人都通知到了。來吧，我請你們喝酒。我說：哎呀，我車上拉的全都是酒啊，怎么能喝你的酒呢？烏日說：你來了，就是我的客人，我當然要請你喝酒了。你的酒是賣的，不是喝的。

說話間，已經(jīng)有蒙古老鄉(xiāng)帶著酒桶來買酒了。我趕緊取出臺秤，準備過秤收錢。烏日卻說：你把秤放在這里就好了，不用你動手的。說著他又把手里的袋子騰出來，放在臺秤一邊，接著說：你就說多少錢一斤吧，他們會自己結(jié)算，自己把錢放到袋子里的。

我說了價錢，還是想親自過秤收錢。你想，這年頭，人為金錢都六親不認了，就是親兄弟來替我收錢我都不放心，怎么可能讓他們自己進行呢？烏日看出了我的心思，露出不高興的神情說：你，信不過我們蒙古人？我說：不是不信，是沒有這樣賣酒的。烏日說：我們草原就這么賣酒，如果差一分錢，我會賠給你。而且我告訴你，最后只會多，不會少。看我還是將信將疑，烏日就生氣地說：你們漢人就是心眼多。如果你再不信，你的事，我不管了。

沒辦法，我只好懸著一顆心進蒙古包里喝酒?？赡睦锬芎鹊孟氯?！這50噸酒，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啊！每斤一元錢，就是10萬元。10萬元的買賣不用人管，只需要在屋里喝酒就行了，這不是天方夜潭嗎！再說我和烏日只見過一面，根本就不了解他，他讓人把酒都拿走了，完事收不上錢來，我找誰說理去？

我心生一計，給司機使了個眼色，就合伙灌起烏日來，想把他灌醉了，我們就去把秤收錢?？蛇@個烏日簡直就是個酒仙，我們輪番對他進行轟炸，他卻臉不變色心不跳，倒是我和司機漸漸力不從心了。司機先倒，隨后我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上午我才醒過來，頭痛欲裂的我回憶了許久，才記起自己是來草原賣酒的。我一骨碌爬起來，沖出蒙古包一看，立刻傻了，灑車雖然還在，但是龍頭大開，顯然一滴酒也沒有了。最要命的是臺秤旁邊的錢袋子也不見了，我的10萬元?。∥肄D(zhuǎn)身尋找烏日，里外都不見他的蹤影，而且連他的老婆也不見了。完了，這個該死的家伙顯然是見財起意，卷錢逃跑了！我哭，我罵，把司機拉起來痛打，簡直就要瘋了。

忽然一陣馬蹄聲響，抬頭望去，卻是烏日。我?guī)撞杰f過去，幾乎是把他揪下馬來，沖他歇斯底里大吼：錢！我的錢呢？烏日剛才還面帶笑容，現(xiàn)在卻突然變了臉。他把手里的一個袋子劈頭砸在我的臉上，惱怒地說：錢都在這里！昨天的錢太散了，我去蘇木的信用社給你換成了整的，路上帶著方便。10萬元，還多出了800元，你去數(shù)吧！數(shù)完了趕快滾！

袋子里有錢掉出來，果然是一捆捆的新鈔。我一時無地自容，急忙抽出一捆說：對不起烏日，這個是感謝你的。烏日一馬鞭把錢打落在地上，翻身上馬，呼嘯而去。

我把多出的那800元錢放在烏日的蒙古包里，訕訕地離開。剛走出不遠，就有一匹快馬追來，卻是烏日的老婆。她從馬上取下兩個口袋，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烏日一早就讓我去給你們弄牛肉干，你們帶著路上吃吧。說完，策馬遠去。

我打開口袋一看，里面除了牛肉干，還有那800元錢。從此，我無顏再去草原，更無顏去見世界上最好的朋友──烏日。

選自《南方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