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五

劉正權(quán)

尹小妹在五月初五這天起了個大早，在黑王寨起這么早的孩子不多見，不是黑王寨的孩子有多懶，而是孩子們都在學校里住著讀書，不到放假不會回來。

難得端午節(jié)成了國家法定假日，但孩子們都還在夢鄉(xiāng)里呢。尹小妹起得早是因為尹小妹這個星期請了病假，都在家待得發(fā)了霉。都是叫那個疥瘡給惹的，尹小妹為這事氣得不行，就是得個別的病也行啊！尹小妹雖說才念小學二年級，可門門功課都占第一的，第一個得疥瘡可不是她想要的。

尹小妹自然就覺得委屈了，她可是最愛干凈的孩子呢，都怪學校條件差，那么多孩子擠一屋，不長疥瘡才怪呢！

難得在家過個端午，尹小妹覺得這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割了艾蒿回來，尹小妹就搬了凳子出來，墊在腳下，探著雙手往門楣上插艾蒿，聽奶奶說，五月端午這天插的艾蒿以后煮水洗澡，身上可以不癢的。

這疥瘡可讓她癢得難受呢！

插完艾蒿，尹小妹就去奶奶床上抽絲線，奶奶床頭拴了各種顏色的絲線，據(jù)說用處大著呢！比如說今天吧，往年的今天，奶奶會給尹小妹手腕上系五彩的絲線來躲避妖怪，奶奶嘴里所謂的妖怪，不過是蛇、蜈蚣、蝎子、蜘蛛、黃蜂等五毒之流，老輩人傳下來的習俗，系了五彩絲線，五毒就不敢近身了。所以端午節(jié)在黑王寨，又叫躲五，去年端午節(jié)，尹小妹是在學校過的，奶奶沒給系上五彩絲線，結(jié)果，巧不巧？尹小妹就得了疥瘡。

尹小妹今兒就自個兒來挑絲線了，別看尹小妹才八歲，可已經(jīng)曉得愛美了，奶奶老眼昏花，哪次不是挑的黑線白線多，紅的黃的紫的才幾根，根本沒點兒五彩的意思。

奶奶在廚房里包粽子，尹小妹就先抽紅的，再抽黃的，紅配黃喜洋洋！又挑了綠的，最后扳著指頭算了算，才象征性地挑了兩根黑線和白線，奶奶說了，戴了五彩絲線的孩子，未滿十二歲的，心腸好的，可以看見金環(huán)五爺呢！

金環(huán)五爺，那可是傳說中的神仙呢，聽說誰要被金環(huán)五爺摸了頭，能一輩子無病無災(zāi)呢。

尹小妹就低了頭，編五彩線，想象金環(huán)五爺?shù)哪印?/p>

奶奶粽子沒包到一半呢，爹和娘從寨下賣了黃鱔回來了，今天是端午節(jié)，黃鱔一下寨子就被販子搶購一空了。

爹娘很開心，數(shù)著票子沖奶奶說，媽，別包了，難得小妹在家，我們一起到街上過端午吧！

奶奶說行啊，就怕小妹吹不得風！

爹說，哪那么嬌貴啊，小妹是長疥瘡，又不是出風疹！

小妹一聽去趕集，當然高興，小妹說行啊，我早就想上街了呢，編完五彩線我們就走！

娘笑小妹說，人家街上人不興戴五彩絲線的！小妹不信，說那他們街上人咋興過端午呢？

娘沒話了，娘說你麻利點兒，我們得趕在太陽出來前下寨子，待會兒太陽一出來，能熱死個人呢！

尹小妹說行，你們先帶著奶奶下去吧，反正摩托車一趟也坐不下四個人！

爹娘想想也是，就換衣服，一迭聲催奶奶快點兒快點兒。日頭那會兒已經(jīng)在往山尖上爬了呢！

爹一溜煙下了寨子，等他又一溜煙爬上寨子時，門口卻沒了尹小妹的人影。

去哪兒了？爹正四處張望著呢，尹小妹回來了，后邊還跟著一個人，是五爺！

尹小妹手上纏著五彩絲線，五爺手上也纏著五彩絲線，爹說，小妹你做啥呢？尹小妹晃晃手腕說，請五爺出來躲五??！

爹生氣了，說五爺又不是小孩子，躲什么五？

尹小妹嘴一嘟，你們平時不都說五爺是老小孩嗎？老小孩不也是小孩，不也得躲五??！

爹就沒話了。尹小妹患疥瘡，還是五爺把家里藏了三年的艾蒿拿出來給尹小妹燒水洗的澡呢！五爺是個老光棍，往年都在他家過端午的！

聽奶奶說兩家祖上同宗呢！

爹就紅了臉，說實話，這次下寨子過端午是媳婦的主意，媳婦說過個端午，老攪和一個外人，像啥話呢？尤其今年，五爺?shù)昧酥夤苎?，動不動就咳上一嗓子，很讓媳婦不舒服。

爹帶了五爺和小妹往寨下騎，太陽這會兒已經(jīng)升起來了，老遠，奶奶和娘就看見小妹了，在小妹身后，金紅的晨霧從云中一層層透下來，落在一個老人的頭頂上，一抖一抖地，現(xiàn)出一道道光環(huán)來。

金環(huán)五爺！娘忍不住叫了一聲。

奶奶沒叫，奶奶手搭涼棚望過去，自言自語地說，也就碰上小妹這好心腸的娃兒，金環(huán)五爺才肯現(xiàn)身的！

選自《古今故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