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為霜
一份來自陌生人的愛,會改變他們的人生嗎——法國電影《真愛滿行囊》是一部既讓人心酸,又充滿了愛的溫馨的電影。
我決定養(yǎng)他,就像養(yǎng)兔子
被人問起初戀的歲數(shù),我總是回答十歲。有人會笑我矯情,十歲懂什么呢?事實上,從十歲那年遇到伊凡的那一刻起,我開始了我的初戀。
那個冬天的早晨,我“撿到”了伊凡,當時他正躲在我家倉庫旁的小灌木叢里,穿著很少的衣服,看到我,他有些害怕地捂住眼睛。后來我才知道,他認為,捂住眼睛我就無法看見他了。從他的神態(tài)中,我猜出他就是爸爸昨天晚上說的,從醫(yī)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人。我正在猶豫如何處理他的時候,看到爸爸向這邊走來,他馬上就要發(fā)現(xiàn)伊凡了。我?guī)缀鯖]有猶豫,便對他揮揮手:“快進去?!?/p>
伊凡迅速地鉆進小木屋,我假裝沒事似的鎖上門,平靜地和爸爸說“再見”,然后騎著自行車去上學。騎了約幾百米,我的心才劇烈地跳動起來,又興奮又害怕,我感覺自己做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那天班里轉(zhuǎn)來一個新同學,叫昆汀,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紅色胎記。所有的同學都有點怕他,只有我不怕,因為老師說昆汀曾看見過火山熔巖,那在我看來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放學回到家,媽媽正在做飯。我驀然想起伊凡一個人被鎖在小屋里,肯定又冷又餓,忙從冰箱里拿了些蔬菜,然后對媽媽說:“我去喂兔子?!?/p>
可是伊凡不是兔子,他得吃面包。我剛拿起面包,發(fā)現(xiàn)媽媽正好奇地看著我,我對媽媽扮個鬼臉說:“面包是我吃的。”
然后我飛奔向小木屋,看看四周無人,才打開那扇門。
伊凡瑟縮在地上,捂著他蒼白的臉,“吱呀”的開門聲把他嚇了一跳,他瞇著眼睛打量我,然后才訥訥地說道:“醫(yī)生的女兒。”其實我有點害怕,畢竟伊凡是個病人,而且是精神病人。
“求你不要把我交給醫(yī)生?!焙翢o征兆地,伊凡大哭起來。
“我保證不把你交給爸爸。你別哭哇,你哭他們就聽見了?!蔽疫B聲保證,并對他舉起小指,“拉鉤如何?”
伊凡用力地和我鉤鉤手指,這才破涕為笑。
“我叫貝絲,爸爸說我是個奇怪的小孩兒?!蔽疫@樣介紹自己,然后把一張布蓋到舊桌子上,對伊凡說,“你以后在這兒吃飯,在這兒睡覺?!蔽矣淇鞓O了,這多像我平時玩的過家家。
我的生命里多了一個人
此后,每天放學回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喂“兔子”。伊凡的確像一只兔子,乖乖的,從不多言,也不會照顧自己。
伊凡快有兩個我那么高,年齡也快有兩個我那么大,但是,我覺得他的心智比我還要小。我對他講了許多心事:姐姐去上寄宿學校了,一周以后才能回來;我想讓爸爸幫我把那條叫史奴克的狗買下來,否則那個農(nóng)場主就要殺死它;爸爸和媽媽表面上很和睦,其實常常吵架,他們吵架時,我會捂著耳朵念兒歌,那樣我就聽不到他們爭吵了……
伊凡溫柔地看著我,似懂非懂,那純凈無辜的眼神,像極了春天里的泉水。
“貝絲,你在哪兒?”外面媽媽在喊我。
我忙把桌布蓋在伊凡身上,對他做出噤聲的手勢,他乖乖地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貝絲,你一個人和誰說話呢?”媽媽推開小木屋的門。
“我在玩過家家?!蔽冶е粋€布娃娃說。媽媽揉揉我的頭:“傻孩子,這么大了還和娃娃玩呢?;丶页燥埌?。”
晚上,我被窗外的風雨聲驚醒,我猛地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風雨交加的不止是窗外。
爸爸和媽媽正在激烈地爭吵,媽媽說要去城里住幾天,爸爸希望她留下來。然后我知道,媽媽愛上了別人。
我捂著耳朵,無論怎么用力地念兒歌,還是能聽到他們的爭吵。我偷偷下了床,一個人摸黑走到小木屋。伊凡并沒有睡著,他有些怕黑。我抱著伊凡,像抱著一只很大的熊,我對他說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猜他們可能會離婚。
伊凡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fā),慢慢地,我就不害怕了。我對伊凡承諾說,即使爸爸媽媽離婚,我也會保護他。
生離死別
那天在學校,昆汀和我玩秘密交換的游戲,我告訴他,我有一把鑰匙,里邊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他則告訴我:“我臉上的胎記是被施了魔咒的。如果有女生愿意在半夜十二點接三滴尿液給我,我的胎記就會消失不見。”
突然,他搶過我的鑰匙,我急了,求他還給我,他卻說:“還你鑰匙很簡單,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你愿意幫我接三滴尿液嗎?”
我思考了幾秒鐘,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晚媽媽沒有回來,爸爸心情很低落,我本來要去和伊凡玩,現(xiàn)在只好陪爸爸。我再次請求爸爸把史奴克買回來,可爸爸說可以給我買一條狗,但史奴克不成,它太大了。
我真的好傷心,那個農(nóng)場主說,再給我三天時間,否則狗狗就要被送去屠宰場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書包里取出一個小瓶子遞給昆汀。
“哈哈,你這個笨蛋,你上當了!”他惡毒地笑著,然后舉著小瓶子,高聲在班里宣布,“貝絲是個傻瓜,她竟然相信我的胎記被施了魔咒。”然后哄笑聲四起……
委屈、羞辱、憤怒包圍了我,我決定逃課,回家找伊凡,只有伊凡不會欺負我,也不會誤會我。
爸爸媽媽都不在,我哆嗦著打開小木屋的門,撲進伊凡的懷里哭起來,所有的委屈與無奈全部聚到了一起:“昆汀戲弄我……農(nóng)場主要殺死史奴克了……多么絕望的一天?!?/p>
伊凡什么話也沒說,他只是緊緊抱住我。
哭累了,我便問伊凡:“你怎么不會安慰人呢?”在伊凡的字典里,大約沒有“安慰”這樣的字眼吧,因為他連一個長句子都說不出來。
后來我便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臉濕濕的,像是什么東西在舔我。我睜開眼睛,竟然看到了史奴克。
我好開心,抱住史奴克親了又親。可是,誰把它帶來這里的?伊凡呢?伊凡在哪里?
我大聲叫伊凡,才發(fā)現(xiàn)窗外已經(jīng)完全黑了。
我慌了,忍不住想哭,卻聽到一個聲音在問:“貝絲,是你嗎?怎么才回來?”
是爸爸。我把史奴克鎖進小木屋,做出剛回家的樣子,騙爸爸說今天我值日。
吃過晚飯,趁爸爸睡了,我才再次去了小木屋。伊凡還沒有回來,我急了,在小木屋附近尋找,然后我聽到小木屋后邊的呻吟聲。
是伊凡。我興奮地跑過去,可是伊凡卻睡在地上。
“伊凡,你怎么了?”
“頭疼……我頭疼。”伊凡訥訥地回答,聽上去有些虛弱。
我抱住他的頭,卻摸到濕乎乎黏膩膩的東西,是血!我怕極了,哆嗦著雙手想把他拖到小木屋,可是我哪里拖得動呢?
“你要安慰,我去幫你找史奴克……昆汀打我……”伊凡說完,我才明白,伊凡以為幫我偷回狗再打昆汀一頓就是給了我安慰,只可惜,昆汀一個磚頭扔過來,正好砸在伊凡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伊凡如果繼續(xù)流血會死掉的,我眼睜睜看著他的血往外流,卻沒有辦法救他。這時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只是個孩子,身無分文,手不能縛雞,只有爸爸那樣的大人才能救伊凡。我和他拉過鉤的,我答應過不把他交給爸爸,可我不把他交出來,他會死掉的。
最后,我哆哆嗦嗦喊了一聲:“爸爸!”我知道,這一聲喊出來,我就再也不能擁有伊凡了。
“伊凡,你要堅持住,爸爸馬上就來了。你會沒事的?!?/p>
可是聽到爸爸的聲音,伊凡緊張起來,他一迭聲說著“伊凡不要醫(yī)生,伊凡要貝絲”。
我淚流滿面,貝絲也想要伊凡,可是,親愛的伊凡,對不起,我也要你活下去。
伊凡被送去醫(yī)院前,我掙扎著要上救護車,卻被爸爸抱住了。我又哭又鬧,生離死別般,事實證明我是正確的,那的確是我與伊凡的生離死別。
幸運的是,伊凡并沒有生命危險,一個月后,他被送去了別的精神病院。
再次得到伊凡的消息,是來年的春天。報紙上說,一個精神病人為了找人反復從醫(yī)院逃走,卻反復被抓回來。最后他爬上了醫(yī)院高高的圍墻,不幸摔了下去,死掉了。我?guī)缀躐R上肯定,那是我的伊凡,更何況,他要找的小姑娘,叫貝絲。
(水觀音摘自《愛人》201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