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九
仙界的樓紫大人在凡間開了座茶樓,名叫撫仙樓,專門接待下凡云游的仙人。
這天,撫仙樓的小仙女們圍在一起,話題圍著即將到來的玉羽大神,據說,他玉樹臨風,美不勝收。小仙女們還沒見到真尊,就被迷得神魂顛倒。所謂樹上的鳥兒必有一只想著金屋嬌,小姑娘興奮說著,那天要穿什么云裳羽衣,配什么珠釵玉帶,說不定玉羽看上了,一朝飛升,麻雀變鳳凰,不用再端茶送水。
眾多包子頭中,唯有云七托腮,漫不經心玩著手中的茶杯,一副清心寡欲置身事外的樣子,要好的小仙女奇了:“七七,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出奇制勝?!?/p>
小仙女嘻哈笑成一堆:“想出來了沒?”
“當然,”云七眼睛一亮,揚起一抹壞笑,不緊不慢,“你們想著怎么穿得漂亮,我卻琢磨著,如何脫了大神的衣服。”
“?。俊?/p>
等小仙女們反應過來,都羞紅了一張小臉。
云七壞笑著,水亮的眸子里全是邪意,哪像個小仙女,活脫脫的小妖精。
正是,出污泥被污染,濯清蓮十分妖,說的就是云七。
果然那天,她一個“失手”,茶水就打翻在大神的胸襟上,硬生生把祥瑞白云染成烏云密布。云七大叫著“客官失敬,客官對不起”,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把玉羽拖進偏房,一把雪亮長劍橫在他優(yōu)雅細長的頸脖上,陰森森地問——
“玉羽,你還記得我嗎?”
玉羽皺眉,傳言不假,他確實是個美男子,所謂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說的就是這種人。細長的桃花眼隨意一瞟,薄情唇微微抿著,渾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高傲氣質,看了就很欠扁,說出的話卻更欠扁,那么輕蔑的語氣。
“小小的狗尾巴草,憑什么本尊要記得你?”
沒錯,在沒飛仙之前,云七確實是一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狗尾巴草。
云七怒了,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奶奶的,要不是你,我會變成這樣嗎?”
時間快退到百年前——
我們脾氣很差的玉羽大神某天突然心情很好,一時興起,下界踏青。他走呀走,游呀游,眺望天地,啊,好大一片莊稼地,好多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隨風搖曳。其中兩棵一搖一晃,好像互相咬著尾巴的小狗,甚是可愛,隱隱還透著幾分靈氣。
看得我們豐神綽約的玉羽大神心情蕩漾,他走過去,一腳踩在某草上,剎那,一股仙氣直灌某草天靈蓋。再經過多少年,某草變成某小仙,長劍當馬刀,砍向命中貴人,咆哮道:“你知道當時我在做什么?我在談戀愛??!我還準備生一堆小狗尾巴草禍害莊稼!可是你,都是因為你,毀了我的幸福生活!”
“哦,這樣啊,”大神露出個原來如此的神情,又問,“可是關我什么事?”
可是關我什么事?此話在云七腦中回蕩了一遍,音量又在耳邊放大了一倍,無恥!堂堂大神,竟如此推卸責任?云七手中的劍又進了一分。
“我不管,你賠我男人!”
“當初和你談戀愛的貌似是……草?”
“那又怎樣,草也是有生命的,在我眼中,它就是我男人!”
“你——”
兩人正僵持著,傳來小仙女找大神的聲音,玉羽神色一松,云七眨眨眼,猛地拉著他往后倒。兩人摔在地上,玉羽正好壓在她身上,云七沖他千嬌百媚風情萬種地笑了,扯開嗓子凄厲悲慘地叫著。
“客官不要,客官不可以!
衣衫凌亂,滿面潮紅,驚得玉羽一張小白臉汗如雨下,咬牙切齒:“你想怎樣?”
“萬物皆有因果,我要你幫我找到他的輪回!”
眾人破門而入時,云七捧著只小蟑螂,嚶嚶地哭:“小強,你死得好慘!”
那邊臉色鐵青怒目圓睜,這廂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勢要討個說法。玉羽沒辦法,收了云七做隨從,喝過茶行罷禮,云七嬌滴滴叫了聲“大神”,對著一臉不爽的某大神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眉眼間全是奸意。
又逗留了幾日,讓小仙女眼紅了幾天。兩人就離開了撫仙樓,云七抓著他的袖子,亦步亦趨。玉羽回頭,便看到她一臉諂媚的笑,臉上赤裸裸地寫著“啦啦啦,我是一棵小小的狗尾巴草,可你怎么,怎么都甩不掉”。
玉羽盡量和顏悅色:“說吧,本尊定會成人所好?!?/p>
云七眼睛一亮,從懷中掏出一塊琥珀。琥珀透明晶亮,里面有一棵枯萎的狗尾巴草,確切來說,這東西不是琥珀,是淚石,乃當年云七的“戀草”一歲一枯榮死去時,她落淚而成。云七小心翼翼地捧著淚石。
“我保留他一點痕跡,憑這個就能找到他的轉世輪回?!?/p>
“六幻輪回鏡?”
云七點頭,玉羽皺眉:“這可是違反天規(guī)的!”
那六幻輪回鏡是地府之物,可看到六道眾生的萬世輪回,是六道禁地,就算他貴為仙界神君,也不可隨意窺看天意。
“對常人,那是禁地,對大神您卻是來去自由,觀光旅游這般簡單,”云七吃吃地笑,故意激他,“哎喲,大神,難不成您答應的卻辦不到?”
“哼!”玉羽奪了淚石就走,他再也不想見到那兩顆討厭的小虎牙!
幾天后。
玉羽帶云七到凡間的一戶人家,指著正吃手指穿紅兜肚的大胖小子:“你的狗尾巴草?!?/p>
那是個七八個月大的小娃娃,被養(yǎng)得珠圓玉潤,胖得五官擠成一團,就像個大肉包子。
云七趴在床邊,熱淚盈眶:“嗚嗚嗚,小草,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小花,你的小花呀!”
雷得玉羽一刻也待不下去,轉身就走,回眸,瞥到云七小心翼翼戳了包子一下,嘴里仍嘀咕著什么,他嗤之以鼻,白癡,對著個丑包子也能流口水。
云七抬頭,對他甜甜一笑:“謝謝您呀,大神?!?/p>
那眸子亮晶晶,烏溜溜,是真心實意的感謝。玉羽沒想過這刁蠻無理的小仙女也會道謝,心里有點古怪,甩甩袖子走了,一如既往的高傲和別扭,也沒注意到云七盯著他的背影一陣失神。
這之后,又是二十年載。
玉羽早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他每日東逛瞎跑,甚是無聊,所以脾氣依然不好。
又到春暖花開的日子,玉羽下凡踏青,天氣很好,又是好大一片莊稼地,狗尾巴草穿插其中,隨風搖曳,他驀地想起那個卑鄙的小仙女,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笑,她雖無恥,倒也有趣。
正好一群村人經過,浩浩蕩蕩的隊伍,領頭的是個天師裝扮的道士,搖著鈴鐺口中念念有詞。后面簇擁著一輛囚車,村人義憤填膺地喊著“燒死這個妖女”、“替天行道”。玉羽站著看熱鬧,隨意一瞥,那囚車關著的人竟是云七,那棵狗尾巴草!
頭發(fā)亂七八糟地糾結在一起,身上也是臟兮兮的,粘滿村人扔的爛菜葉、臭雞蛋。戴著鐵鏈,站在囚車上,茫然地望著前方,眼神呆滯無光,哪還有當年在撫仙樓要挾自己的一點靈動。怎么變成這樣?玉羽皺眉,跟上隊伍,裝作路過打聽。
村人七嘴八舌,繪聲繪色,說是安圖村最近不太平,已經出現(xiàn)多起妖怪吃人的事件,不過已經不用擔心了,妖怪已經抓到。
“你看,就是她,等大師作完法就燒死這只狐貍精!”
“原來她是狐貍精?”玉羽失笑。
當晚,玉羽施了個法,潛到云七身邊,很是幸災樂禍:“你怎么搞成這樣?”其實他最想問的是她的丑包子哪里去了,好嘲笑她一番。
云七抬頭,見到是玉羽,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恢復死寂,耷拉著腦袋,低頭看從草鞋露出的腳指頭,自言自語。
“大神,我們二十年沒見了,我的小草也長大了?!?/p>
“人呢?”
“在家里,”云七抬頭,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來,她繼續(xù)道,“他親手把我交到這幫人手上,要燒死我。”
淚水在黑糊糊的臉上留下兩道斑駁的淚跡,很是滑稽,玉羽卻笑不起來。他聽云七繼續(xù)說,她的小草現(xiàn)世叫謝子懷,也是個英俊風雅的少年郎,三歲能吟詩,五歲會作文,知書達理,家境又不差,很早就名揚這一帶。
去年,謝子懷上京趕考,路上救了一名女子,帶回家,也談不上多漂亮的人,就是清秀乖巧,說話軟綿綿,口中像含了糖,把大家都哄得十分開心。也是從那時,村里開始出事,先是誰家的雞鴨丟了,再后來就有人失蹤了。
大家湊錢請了天師,尋了幾天沒有結果,但仍有人不見。人心惶惶,謝子懷站起來,他說,他知道妖怪是誰。他領著大家,到村莊的后山,圍著小茅屋,朝里面扔火把,云七走出來,顫抖地問:“你說我是妖怪?”
“我認識你二十年,你不老不病,不是妖怪是什么?”
驚得她渾身冰冷,如處極寒之地,再之后,她便被關起來。
云七流著淚問:“大神,我真心實意待他二十年,他為什么這么對我?”
“大概你的生活被狗血潑過吧?!?/p>
玉羽沒好氣地答她,他習慣那個嘻笑怒罵皆可愛的小仙女,而不是現(xiàn)在這個淚眼婆娑的可憐女子,他胡亂幫她擦掉眼淚:“你又沒害人,憑什么替人受罪。這么說,他帶回來的女子是妖怪?”
“大神,重點不是誰是妖怪,而是他心中無我?!?云七仍只是哭,也不讓玉羽救,不斷重復著,“我要看看,他到底會不會后悔,我要等他來救我?!?/p>
白癡,還是二十年前那個一點長進都沒有的白癡!
玉羽搖頭,不知道為什么有點不敢看她。
第二天,云七被綁在木架上,下面堆滿木頭,鄉(xiāng)親們在下面吶喊,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云羽站在瘋狂的人群中,看著云七不斷地張望,尋找她的小草,眸子從滿滿的期待變成空蕩蕩。天師舉起火把時,她終于絕望了,這次她沒哭,只是木然地望著前方。那眼神刺得云羽一陣莫名的不爽,他很不高興,起了陣迷霧,拉起她:“走吧!”
她傻傻問他:“為什么他不來?”
“因為他根本不是那棵狗尾巴草!”
真相脫口而出,云七詫異抬頭,玉羽別過臉。
是的,她當寶捧在手心的謝子懷,不是幾百年來她心心念念的那棵草。二十年前,她設計逼他幫忙,可六幻輪回鏡是地府禁地,就算他可以隨意出入,也不會為一棵微不足道的狗尾巴草違反天規(guī)。他不過在人間隨便找了戶人家,輕輕一點:“這就是你的狗尾巴草?!比缓笏凉M心歡喜,癡癡傻傻待他二十年。
“你騙我?”云七緩緩抬起頭,眼神空洞但有什么凝聚,又問了一次,“你騙我?”
玉羽艱難地點頭,云七死命地往后退,憤憤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二十年,他是假的,可我這二十年付出的感情是真的!”
“你比謝子懷更可惡!”
她狠狠給了云七一個耳光,突然瘋狂地笑了起來,解開束縛,披頭散發(fā)地跑出去。她想哭,可流不出淚,這世間有多少情恨,可笑她看不穿,憔悴了期盼,冰冷了信任,到頭來,不過是別人的一場游戲。
玉羽呆在原地,耳根生痛。他是仙界的大神,仙貴為仙,其實同凡人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又一向肆意隨性,他人事與他何關?只是這次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他過得很好,謝子懷也過得很好,獨獨爛了她一顆心。
當夜,謝子懷血濺堂前,心臟被生生挖走。
云七就坐在尸體旁邊,神色凄慘,麻木地看著那張熟悉卻毫無生氣的臉。她的手沾滿殷紅的血,玉羽走上前,看到她捧著那塊淚石,血沾在上面,像點了一朵胭脂花。遠處,村民拿著火把朝這邊趕來,云七不為所動,她低聲問:“你是不是想問,是不是我殺了他?”
玉羽沒回答,但已是默認,云七愴然笑了:“大神,你沒愛過吧?”
玉羽一愣,她又自顧自地說道:“如果你愛過,就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p>
懷疑的、憐憫的、俯視蒼生的眼神。真正愛過的人會明白,就算再恨,也舍不得傷害愛著的人。何況謝子懷有什么錯,他不過是膽小怕事,真正給她最后一擊的是玉羽的欺騙。
村民圍過來,為首的就是天師,村民憤恨又恐懼地望著她。
云七淡淡地開口:“你們想殺我,就過來殺吧。”
她認命地閉上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過,落到那塊淚石上,淚石無聲粉碎,隨風而去,云七揚起一抹苦笑:“從此煙消云散,我不再愛。”
村民蜂擁而上,有人擋在面前,是玉羽,還是那句:“跟我走!”
“救我嗎?沒必要!”云七狠狠甩開他的手,反而沖到瘋狂的人群中,撞向天師直襲而來的長劍,劍刺破胸膛時,她看到玉羽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他那不曾波動的眼睛吹起小小的漣漪。
這就是大神,不可一世的大神,高高在上,肆意玩弄,她的愛情在他眼中就是個笑話。云七拔起劍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又一把劍襲來,她不躲不閃,渾身浴血:“玉羽,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若死了,便是你害的,我若成魔,也是你欠我。”
云七沒有死,也沒入魔,那一劍刺在玉羽身上。
他把云七扯到胸前,轉了個身,那一劍對他來說,仿若無物,他面無表情地點頭:“好,是我欠你,從此,你作惡,我受罪,你逆天,我來扛!”
一字一頓,鏗鏘有力,也是第一次自稱,沒用上那兩字不可一世的“本尊”。
他帶著她騰云駕霧離開,天地間只留下他一句話“本尊會給你們一個說法”。
沒幾日,安圖村破案了,原來真正的妖是天師,謝子懷帶回來的女子不過是張畫皮。天師靠吸取人的精魄修煉成妖,他做了張畫皮迷惑世間男子,然后里應外合,一唱一和,殺人奪命。
他很聰明,得逞一處就換另一個地方,這次他故技重演,沒想到竟有人會送上一位小神仙。他勢在必得,就殺了謝子懷,挑起眾怨,想來云七也說不清,他只是沒想到,這小神仙背后竟是仙界天神玉羽。
玉羽處死作惡的天師后,回到撫仙樓,云七仍在那兒當端茶倒水的小仙水,還是扎著兩個圓圓的包子頭,恭恭敬敬,低眉順眼:“神上,金安。”
聽得玉羽十分刺耳,他又不好發(fā)作,從袖中掏出一棵小狗尾馬草,用上好的玉瓶供著,水也是謠池圣水,可見花了心思,他遞給云七,很別扭的樣子。
“這個給你。”
“謝謝神上?!?/p>
那小狗尾巴草已有幾分靈性,搖晃著毛茸茸的穗:“小花,小花,我是小草。”
小仙女們看了都很喜歡,拿在手上,愛不釋手,被不小心碰了,還會奶聲奶氣地撒嬌“討厭,不要這樣對人家啦”,把大家都逗樂了。云七也笑了,玉羽盯著她,又覺得這笑也別扭,不似以前那樣開懷自然,憨態(tài)可愛,他訕訕地找話。
“這個先賠給你,等我找到真正的他,就告訴你。”
“神上是不是覺得做錯了,便弄些小花小草來安撫我?”云七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其實沒必要,神上也不必再找那棵草,你若全心全意愛過一個人,是不可能再那樣愛上別人的。就算找到真的他,我也不是當初的我。”
說得玉羽啞口無言。
后來,玉羽又做了很多事。
比如找謝子懷的鬼魂帶到她面前,問他為什么要背叛云七?謝子懷木木地說:“二十年來,我覺得你看我,是在看另外一個人,對我好,也是為了另外一個人,想來,仙女的溫柔,我無福消受?!?/p>
“本來就不關你的事?!?/p>
云七淡淡地走開,留下玉羽暗自郁悶。
那塊淚石早已粉碎,茫茫人海,要找到真正的小草更是難上加難。玉羽問她:“是不是找到那棵狗尾巴草,你就會原諒我?”云七沒回答,只是看著他笑,笑得玉羽落荒而逃。他不喜歡她那樣笑,笑得像有人用爪子在他心里抓了一下又一下,難受得很,他甚至想念最初她笑時會露出的那兩顆小虎牙。
玉羽想不明白,她說得對,他又沒愛過,怎知感情如此讓人苦惱。他只知,他討厭云七眉鎖愁云的樣子,他下凡的次數越來越多了,每日與云七坐著找話說,她待他人是春風拂面,十分溫柔,唯獨對他,冷言冷語,愛答不理。那只搖頭晃腦的狗尾巴草就擺在兩人中間,聲音變成清亮的童音,嚷嚷著“大神,大神,小花最討厭你”。
玉羽問:“要怎樣你才會開心?”
“我開不開心與神上有何關系?”
“我——”看你不笑,我難過,他支吾著說不出口,她已甩手離開,獨留他在原地悵然。
如此又是百年,他依舊來找她,每日見她,仿若成了習慣,要是哪天有事耽擱了,渾身不自在,偶爾她要回自己一兩句,就像撿了寶,嘴巴準咧到耳后根,豪氣萬千:“今天我請客,不醉不歸?!?/p>
樓紫見他如此照顧自己生意,少不了打趣幾句。
玉羽抱著酒壺,倚在窗戶邊:“樓紫,你愛過嗎?”
樓紫沉默,玉羽看著窗外的明月:“我想試試。”
試試那酸甜苦辣是否這般磨人,試試是不是愛過就難忘,試試肝腸寸斷萬分糾結……
他想著想著,自個兒笑了,樓紫搖頭。
“你想禍害誰?”
“不是禍害,是愛。”
如此又是百年,玉羽照常每日來撫仙樓。
小草跑過來,他已經會化成七八歲的孩童,扎著兩個小包子,一身淺綠薄衫,撲過來撒嬌,眨巴著濕漉漉的大眼睛:“大神,你怎么又來了,小花又不喜歡你!”
憨態(tài)動人,玉羽一時恍惚,眼前浮現(xiàn)出最初那刁蠻無理的小仙女,嬌嗔愛笑,“我不管,你賠我男人”,身上泛著股天真無邪的青草香。突來一陣怒氣,玉羽怒氣沖沖去找云七:“為什么這樣對我?我不過是騙你一次,你折磨了我?guī)装倌辏菜愕謮蛄???/p>
云七一臉古怪地看他:“沒人叫你留下來?!?/p>
“你——”玉羽氣結,俊臉氣得白轉紅,紅變紫,“云七,你真是太可惡了!”
她似笑非笑:“我就是這么可惡!”玉羽徹底怒了,兇狠地撲過去:“不就是欠你個男人,本尊做你的男人!”
擲地有聲,滿樓震驚!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撫仙樓蕩漾了:“大神威武!大神風騷!大神撲倒!”
獨有云七仍是云淡風輕:“神上似乎忘了,我說過一句話?”那日,她撕心裂肺,淚石化為灰燼,她流盡最后一滴淚“從此煙消云散,我不再愛”。
“本尊記得,”玉羽欺身過來,直直望著懷中的女子,表情嚴肅而認真,“不過那天我也說過,你作惡,我受罪,你逆天,我來扛,你云七的事就是我玉羽的事,你等著,我會令你再次愛上,那什么該死的狗尾巴草,我要你通通忘掉!”
一如既往的霸氣。郎艷絕唱,世無其二,只是不知何時,他為她注入滿眸情意。玉羽直勾勾地盯著云七,云七面色不變,又問:“憑什么?”
“憑我放不開你!”
憑我想讓你開心,憑我這幾百年的朝夕思念,憑我不知不覺離不開你……有太多話,太多想法,糾結幾百年,終于全部想通,她與他之間早已不是簡單的欺騙關系,不知不覺,他的世界就圍著她轉,他的喜怒哀樂為她傾倒,他對她,滿心期望,玉羽望著她:“你說我沒愛過,那我就愛一次給你看!”
“是嗎?”云七抬頭,給了非常挑釁的笑,“那我拭目以待。”沒人注意到她,她掩在背后的手指擺了個成功的標志。
那一年,她剛開了慧眼,每日在田中四處張望,同身邊的小草一起玩耍,某天,遠處走來一人,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沒法形容,只覺得好看,和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后來她聽到一句話,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心中一動,原來如此。她念著他的名字,玉羽,精雕美玉,飄逸羽仙,確實不是凡仙,他不用翩然一笑,卻已讓日月齊失色。那驚鴻一瞥,驚為天人,從此埋下此生束縛。
她努力修煉,想著一日飛仙,站在他身邊。可她真正成仙,才發(fā)現(xiàn),她太過天真,他是高高在上的玉羽大神,哪會記得小小的狗尾巴草。況且他本身就不是容易親近的人,從他踩她一腳助她成仙就可以看出,他有多頑劣。那日,撫仙樓,小仙女們圍成一團,爭奇斗艷,她們問她。
“七七,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何出奇制勝?!?/p>
自此,情局開始。他眼高于頂,她就想法入他的眼。
他不懂情愛,她就步步為營,計計織心,一點一滴住進他的心。愛也是要用手段的,對這種無心之人就要曲曲折折,精雕細琢,慢慢調教。她要一個接近他的借口,就編了前世草草相戀的故事。那塊淚石是假,她卻還是留在謝子懷身邊二十年,因為她需要一個識破他謊言,讓他內疚心慌的機會。她并不擔心被他識破,沒有誰比她更了解他是個多么高傲的仙。
后來,妖怪作亂,她亦將計就計。那日,她被關在囚車上,等的從來不是謝子懷,她故意在那兒,就是要讓他看見,她的淚,她要他驚慌失措,學會牽掛糾結,她要他心心念念,先入他的眼。“從此,你作惡,我受罪,你逆天,我來扛”,然后,幾百年時光,日日相對,她故意不理不睬,就是要他去了解,去珍惜,把內疚磨成愛意,幾多憔悴,幾多歡喜,幡然醒悟愛一次,“不就是欠你個男人,本尊做你的男人”……不是沒有心動,只是她知道,她要的不只如此,她要扎根在他心里,就算時光飛梭,滄海桑田,他仍忘不了她,她要他們平等相愛,跋山涉水,翻山越嶺,她要他,動這凡心,歷這情劫。
就算從前在天涯,如今也要在咫尺。
又是百年飛逝。
那棵小狗尾巴草也長成翩翩美少年,有雙桃花眼,變得更加淘氣,每日看著屢戰(zhàn)屢敗碰了一鼻子灰的玉羽,還會奚落幾句。
“哎喲,大神,小花喜歡像我這樣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狗尾巴草!”
直接被某不得志的大神踹飛出去,可沒幾日,云七在自己房間里,看到桌上一棵詭異的狗尾巴草,羞得整個根都綠得發(fā)紅,可還是賣力搖晃著毛茸茸的穗,唱歌般討好叫著。
“七七,七七,我是小玉?!?/p>
“噗!”
隔了五百年,她終于笑了,滿屋春意。房間里,某大神驚喜中還帶著幾分諂媚,像只追著尾巴的小狗。
“七七,你笑了?”
“你笑得真好看,再笑一個怎樣?”
“好小氣,真是的,對了,咱們打個商量,我變得這樣,不要告訴別人,就當咱們小兩口不能說的秘密?”
“滾,誰跟你小兩口!”
他是美玉無心,郎艷絕唱,那又如何,她已盡收囊中。
從此,歡喜在人間,狗尾巴草終于迎來她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