凇曼鈴
忘不了那一簇小蘑菇,比姜黃色略深些,七八個蘑菇頭,五六厘米高。它們并沒有生在塞北的山林里,與榛子、木耳、人參為伴,卻生在了我家的衛(wèi)生間里。具體地說,生在一把墩布上。
那是一年的盛夏,連續(xù)的桑拿天,我與一個朋友到外地連避暑帶辦事,兩個月后才回來。打開家里的衛(wèi)生間,我不禁驚叫一聲,墩布上赫然屹立著一簇小蘑菇!我驚得不能動了。布條上怎么能生出蘑菇來?是幻覺嗎,還是童話世界里的老巫婆趁我不在家時對我的墩布施了魔法?再細看那簇小蘑菇,跟七八個小人兒聚集似的,個個腰板拔得溜兒直,一團向上的勃勃生機;還像都長了鼻子眼睛,滿面的喜洋洋??墒牵K究我覺得它們有點兒詭異。漸漸地,我冷靜下來,也想通了,是我出門前忘了把墩布上的塵土沖洗干凈,加上潮濕悶熱不通風(fēng),墩布上才長出了菌類。只是,能在布條上長出來,它們也太善于發(fā)現(xiàn)和利用機會成活了,人類真是自愧不如。
整個下午,我在衛(wèi)生間里進進出出,擦鏡子,洗內(nèi)衣,清理鞋子,卻對那一簇小蘑菇十分地小心恭敬,盡量把動靜弄得輕一點兒,再輕一點兒。它們似乎根本不在意我是什么情形,只顧著對著自己的正前方喜洋洋。它們仿佛只關(guān)心活著本身,腦子里什么也不裝?;钪谒鼈兌裕⒉皇且患罨镜氖虑?,而是最高級的一件事。
到了黃昏,我還是覺得它們有點兒詭異,就把它們從墩布上拔起來,打開房門,準備扔進樓道里的垃圾道。就在我看它們最后一眼時,再次被震撼了。它們的腰桿挺得更直了,更喜洋洋了,猶如將到一個更美好的地方去生活,而不是面對被其他垃圾砸扁拍爛的死亡命運。我關(guān)上垃圾道的鐵門時,耳邊分明聽到它們喊了起來:我們活過!是的,活過,活過就已經(jīng)很好了。我們?nèi)祟愑姓l能在即將上天堂前,說上這么一句話呢?我想,人如果能多一點兒對活本身的關(guān)注和審美,那樣,那些與活無關(guān)的事對我們的殺傷力可能會減少很多。
(四月雨摘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