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黛
1.丁涼不是一場夢
陸魚大口吞下生菜五花肉,粲然一笑,牙縫翠綠如春。對面的男生眉毛微微一皺,揮手,買單。
男生是姐姐介紹的相親對象,陸魚哼著小調(diào)回了家,“非暴力不合作”行為又一次告捷。姐姐比陸魚大不了幾歲,張羅陸魚的終身大事比老媽還來勁。短短一個月,軍人、大廚、IT精英、歌手、銀行工作者,陸魚通通相了個遍。
剛到家,姐姐的電話準(zhǔn)時來了,怒火險些沖破聽筒:“誰讓你說以前有男朋友的?我告訴別人你根本沒談過戀愛!”
陸魚沒有說話。
她在心里說:你當(dāng)丁涼是一場夢啊。
2.那年遇見番茄臉
縣城很小,陸魚的惡名很快傳開來。姐姐失望至極,很長一段時間不再搭理陸魚。
終于落得清閑。陸魚忙著辭職,樓上樓下跑不停。小企業(yè)的檔案管理員,實在不是一份讓人熱血沸騰的工作。
穩(wěn)定的工作為什么要辭掉?相親的男生為什么不好好對待?為什么要過得這么渾渾噩噩?如何跟在家鄉(xiāng)的父母交代?
陸魚抱著白色的iPad鉆進了房間,充耳不聞,繼續(xù)看美劇。
不是想渾渾噩噩,陸魚已經(jīng)決定明天去面試英語學(xué)校的老師??墒?,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自從丁涼離開以后,她才發(fā)現(xiàn),再沒有誰會認(rèn)真聽自己講話。
丁涼手長腳長,放到三國可以做劉備弟弟;丁涼名牌大學(xué)畢業(yè),智商絕對及格;丁涼父親是企業(yè)CEO,家境十分優(yōu)渥;丁涼從來不用肉色絲襪配運動鞋,愿意陪著陸魚通宵看《24小時》和《迷失》。丁涼什么都好,除了一年四季都紅得像只大番茄的臉。
3.再見,親愛的活火山
偶爾,當(dāng)和陸魚一起談天說地很輕松時,丁涼血紅的兩頰會漸漸淡下去,露出好清秀的臉龐。但只要與任何人的眼神有交集,丁涼永遠(yuǎn)是沸騰的活火山。如果不安和爭執(zhí)出現(xiàn),甚至還會伴有尷尬的短暫口吃。
丁涼其實是可以流利唱完《阿司匹林》給自己聽的。那夜,陸魚發(fā)高燒,難受痛哭,丁涼蹲在床前唱陳奕迅的歌,《落花流水》《粵語殘片》《不良嗜好》,一首歌接一首歌地唱。唱到天亮,唱到陸魚在陳奕迅演唱會的夢境里心滿意足地酣睡。
陸魚并不嫌棄丁涼。盡管閨蜜對丁涼的態(tài)度從同情變成暴躁,天天吹清冽的耳旁風(fēng);盡管父母不發(fā)一言,板著臉從倆人旁邊漠然走過;盡管姐姐在婚禮現(xiàn)場直接建議“大西瓜不如和我妹妹分手算了”。那么多嘲笑、同情、失望的眼神,一瞬間萬箭穿心,陸魚以為自己從來不在意,笑僵的臉龐上,粉餅像面團般一塊塊落到碎花裙上。
回到原來的城市,已是夜深。丁涼和陸魚一前一后上了公交。乘務(wù)員問到哪里,陸魚沒有回頭,不想說話。乘務(wù)員吼著嗓子問第二遍,陸魚轉(zhuǎn)過頭對丁涼高分貝吼:“說話啊!除了臉紅你還會干嗎啊!”
他的聲音靜靜的,輕輕的:“我不知道你想去我那里還是回家。”說罷,轉(zhuǎn)身,下車。
汽車揚長而去,丁涼離開陸魚,從此杳無音訊。
4.內(nèi)心比阿爾卑斯山還強大
陸魚買了一套芥末色的套裝,反光鏡里一看,好一株水芹菜。教師職位很搶手,面試的人排排坐。
《生活大爆炸》看了三遍,口語流利沒有問題。女考官忽然用英語問,你有男朋友嗎?
有。一定有。陸魚的緊張煙消云散,緩緩描述著那個被自己用“不爭氣”罵走的只會臉紅的男朋友。
女考官若有所思地說了一串陸魚不明白的詞,后來干脆用中文說:“赤面恐懼。我有個侄女也是這樣的病?!?/p>
空調(diào)咝咝作響,陸魚大腦突然放空,傻傻站在游離的冷空氣下,呆若木雞。
陸魚想起了自己的丁涼,他曾經(jīng)徒手捉飛奔的老鼠,也敢大聲喝走公車扒手。他的內(nèi)心比阿爾卑斯山還強大。他曾經(jīng)說:“親愛的,我管不住我的臉?!?/p>
5.當(dāng)大番茄遇見水芹菜
陸魚終于如愿以償,成為一名英語培訓(xùn)老師。第一次接的班是親子班,小朋友才三歲,家長會旁聽。搭檔的美國外教David握握陸魚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短短兩個小時的課程很快過去。課程結(jié)束,陸魚咧開嘴大大地笑著,David亦開心地給了陸魚一個很友好的擁抱。
本來只有一秒鐘,陸魚沒有放手。教室圓圓的窗外面,橫著一顆大番茄似的頭,定定注視著被老外抱在懷里僵掉的那株水芹菜。
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男生,他留了胡須,棱角分明,膚色是勻稱的巧克力色,臉上的燒仿佛也淡了些許。
丁涼爭取到公費出國的名額,到非洲周游了一圈。好望角的日出狂熱絕望,丁涼站在巖石邊,對著海天一線,日復(fù)一日大聲演講?;蛘呷サ街苣┑募?,對著來來往往的本地人與游客聊天胡侃,無所不談。
“后來,有一個意大利的醫(yī)生告訴我,這是一種病?!?/p>
之后,倆人作別。客氣得連一個握手都沒有。
6.我的病只為你而生
姐姐高聲拍門,不過才上午10點。陸魚一聽,竟然還有姐夫的聲音。兩人跟打了雞血似的語無倫次:“丁涼回來了?”
陸魚不耐煩地?fù)]手,表示已經(jīng)與他沒有瓜葛了,請兩位放心。
哪知姐夫一下捉住她的手:“千萬要幫忙啊!”
原來丁涼已成為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培訓(xùn)師,企業(yè)員工但凡經(jīng)其培訓(xùn),工作效率翻倍提高。姐夫的父親下死命令,要求姐夫一定請來丁涼為半死不活的洗衣粉工廠診脈。
拿著姐夫給的名片,陸魚獨自來到丁涼的工作室。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左腳換右腳,右腳換左腳。她下定決心,徑直朝內(nèi)走去。
她要對他說什么?
是說那天和老外的擁抱是個比水晶蘋果還純潔的誤會,還是說為過去的不信任懊悔不已?滄海桑田,他的心里或許已經(jīng)格式化得干干凈凈。
可是,陸魚錯了。隨著自己腳步的靠近,她看見那張急劇加溫的臉已經(jīng)迫不及待寫滿了答案。
她果斷抱住了他,是好長好長一個擁抱,所有的驚愕嫉妒詫異鄙夷,都被甩到千里之外。
他的嘆息好像從好遠(yuǎn)好遠(yuǎn)傳來:“我的赤面恐懼,看來只對你一人發(fā)作了?!?/p>
呵,好浪漫的病。
(小遠(yuǎn)摘自《女友》2011年第7期圖/孫紅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