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十文

5月5日傍晚，放學時間，廣州16中校門口，學生魚貫而出。

“舉牌男”陳逸華正是就讀于這里。5月3日，這個廣州少年做了一件轟動全城的事：走上街頭，舉起紙牌，表達意見。兩天后，他成為媒體追逐的焦點。

他試圖通過自己的公開呼吁，影響廣州地鐵的翻新工程。結(jié)果，僅僅一個星期后，廣州地鐵公司公開宣布放棄地鐵一號線的原改造方案。他真的做到了。

“慢熱，亂來，懷舊派”

陳逸華的微博標簽是“慢熱，亂來，懷舊派”。他的懷舊情結(jié)，和其他土生土長的廣州90后別無二致。譬如，早前流傳中山六路的騎樓會被拆掉，他就跑去拍照，在網(wǎng)上發(fā)帖反對，直到政府表示“一定不會拆”。

不過類似的煩憂總是源源不斷。他很快知道，廣州的另一條騎樓街又要拆遷，不由得再擔心起來?！岸鲗幝繁徊鹞艺媸呛芡葱?，知道中山六路騎樓不拆我很開心。我覺得有些東西需要保留?！?/p>

4月初，陳逸華的心情跌到了新的谷底。在一次去唱卡拉OK的路上，他看見，這個地鐵站廳的藍色天花板已經(jīng)換成了“統(tǒng)一化”的灰。藍色是這個少年最喜歡的顏色，他的手表是藍色的，他最愛的體育西地鐵站，曾經(jīng)也全是藍色的。

陳逸華想阻止這種事情繼續(xù)發(fā)生。

廣州地鐵公司有一個針對乘客的服務(wù)總臺。憂心忡忡的陳逸華跑到那里，對工作人員說，他反對“統(tǒng)一化”翻新，他反對破壞一號線原有的一站一色。不過，雖然每次工作人員都會記錄下他的意見，但從此便再無回音。

他真的去做了

陳逸華開始試著在網(wǎng)上發(fā)動其他人支持他的想法。他甚至開始印傳單，呼吁乘客簽名支持他?！盁o論結(jié)果怎樣，我都照樣做下去?？隙ㄓ腥藭徽J同我，覺得我無聊。但我要繼續(xù)爭取?！?/p>

他真的去做了。

5月3日，重要的一天。這個少年開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街頭行動。他去農(nóng)講所地鐵站派傳單，征集乘客的支持、簽名，但他覺得效果不是太好———任他再努力，一個人，一張嘴，兩只手，影響的人數(shù)遠遠不夠。

同時阻力也出現(xiàn)了。巡街警察檢查他的傳單，還問他為什么那么叛逆，這也讓他覺得很煩。

陳逸華覺得可以更給力一些。他去超級市場買了兩支丫杈，撐起了一張大白紙，把訴求寫在上面。第二天，5月4日，這個穿著校服的高一學生“轉(zhuǎn)戰(zhàn)”東山口地鐵站，他高舉紙牌的身姿被路人拍成照片傳上網(wǎng)，便在微博上引發(fā)了海量的轉(zhuǎn)發(fā)。

陳逸華被貼上了“舉牌男”這個標簽，所有的校友都認識了他。

新聞主角

5月5日，當年輕的“舉牌男”走出校門口，媒體已經(jīng)聚集在16中門口。

與前兩天不一樣，陳逸華換了一件印著“Canton(廣州的舊稱)”的上衣。電視臺和報紙的記者跟著他，一路走到離學校最近的烈士陵園地鐵站站口，記錄他的行動。

不過，這位新聞主角像很多公眾人物一樣表示，希望人們談?wù)撍挠^點，而不是他自身。支持他的人越來越多，這讓他覺得不再孤單。

這跟地鐵公司的態(tài)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地鐵公司對追問的媒體給出了各種理由，譬如買不到原有一站一色的裝飾材料(后來這個理由被記者們以實際調(diào)查所批駁)。

陳逸華也關(guān)注著事態(tài)的進程。他發(fā)微博，說自己對地鐵方面的回復“強烈不滿”。

不過，地鐵公司還是沒有找他。5月7日，陳逸華又到了地鐵的服務(wù)總臺，“循例”把自己的意見交給了服務(wù)人員，然后等待答復。那天，他還特意去了體育西地鐵站走走，看看。

他還是不死心。

地鐵的大人們

5月8日，母親節(jié)。陳逸華終于被廣州地鐵總公司約見，就其關(guān)心的問題逐一回復。

大人們舉出了大量的技術(shù)數(shù)據(jù)、安全記錄，說一號線站點的很多墻面、天花都有剝落的危險，所以必須統(tǒng)一更換便宜而且安全性高的材料。

但阿華更關(guān)心的是顏色。每次這個少年提到顏色、風格，大人們就會告訴他，地鐵公司考慮第一位的是安全問題，“而不是你關(guān)心的風格”。他們反復強調(diào)，因為要安全，所以要統(tǒng)一翻新。

陳逸華急了。他提出，還是希望地鐵翻修時能保留多點原來的顏色。于是這些大人一起笑了起來?！鞍⑷A，好吧，我們翻新時，盡量保持它原來的風格，OK?”女經(jīng)理提高聲調(diào)，作出了一個結(jié)論式的表態(tài)。陳逸華陷入了沉默。

“談的時候他們對我不斷地笑，表現(xiàn)出很關(guān)心我的樣子。但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我說什么，他們總是找理由來反駁。我都蒙了，無言以對?！?/p>

陳逸華失眠了。他苦惱于如何去批駁地鐵公司的大人們。這個理科學得比文科差的高一學生，寫下了各種既能更換安全材料，又能保留原有裝修顏色風格的技術(shù)方案，弄了整整一夜。

城市主人

當少年陳逸華遇到技術(shù)困境時，資深的技術(shù)人們站了出來，把地鐵翻新的問題指向了大眾最關(guān)注的核心：浪費。

戲劇性的轉(zhuǎn)變發(fā)生了。5月10日，在媒體的持續(xù)圍觀下，廣州地鐵終于表態(tài)：不再堅持原改造方案，不再對全部材料和設(shè)施都翻修，僅對存在安全隱患的部分進行改造?！巴瑫r，對目前仍未開始改造的車站，未來動工前廣州地鐵公司將征求社會意見?！?/p>

確認這個消息后，陳逸華終于興奮了起來，“希望地鐵能做到！”

現(xiàn)在人們有更多理由去贊美他。廣州市人大代表曾德雄特別指出，陳逸華身上體現(xiàn)出的公民意識讓人敬佩。廣州名嘴陳揚說，“他身上散發(fā)著城市主人的氣質(zhì)，這是富有現(xiàn)代意識的時代精神，彌足珍貴”。

看起來，陳逸華的心情好多了。5月中旬，他連續(xù)拍了很多廣州地鐵的圖片，有站牌的字，有即將被拆卸的老式搖桿，有鐵道的軌跡，他還玩起了看顏色猜站點的游戲。在展示這些圖片的時候，他寫上了很多話，其中一句是，“今天只要相信愛”。他還寫下了“廣州”兩個字，后面跟著一個綻開了笑臉的太陽。

至少在此時，他不需要為心愛的地鐵一號線而煩惱了。

（馬超摘自《南都周刊》2011年5月30日圖/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