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力斯
“文革”對于國家對于時代都是一個大事件,但是對于文學,卻是混沌的令人迷惘又迷醉的東西。用賈平凹自己的話說,當時他在旁邊看著,不清不楚,40多年過去了,他還在一旁看著,但卻企圖走近和走進。
在2011年來臨之際,賈平凹推出了他的新作《古爐》。從2007年《高興》完稿之后,賈平凹就開始了新長篇《古爐》的創(chuàng)作。在長達4年的寫作過程中,他手寫了三稿,用掉了300多支簽字筆。在今天這樣一個網(wǎng)絡(luò)化時代,有多少讀者能讀完這部將近64萬字的長篇小說?
這個疑問對賈平凹是不成立的,他越來越相信:“作家只有為自己的內(nèi)心寫作,才可能打動自己和讀者。”作為上世紀“文革”的目擊者,自己的命運也遭受“文革”影響,賈平凹一直沒有寫那段歷史和生活經(jīng)歷。但那些記憶和經(jīng)歷并不曾忘卻,而是在心底發(fā)酵,在漫長的歲月長河里醞釀成一壺高濃度的白酒,火辣、刺激,散發(fā)出濃烈的酒香。
作為出生在農(nóng)村的作家,賈平凹對知青、“文革”的觀察,和以往出生在城市的作家的觀察截然不同,結(jié)論也自然相去甚遠。賈平凹將“文革”背后的政治權(quán)力斗爭化約為一枚領(lǐng)袖像章——抽象而遙遠,農(nóng)民只是把這場運動看做是“機遇”,以最大化維護自己的利益。
賈平凹的父親是鄉(xiāng)村教師,母親是農(nóng)民。他的家庭在“文化大革命”中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摧殘,所以他寫的是自己的記憶,但他認為這也是一個國家的記憶。盡管,他認為自己看到的是故鄉(xiāng)小山村里的“文革”,或許無法反映全部的“文革”,但 “文革”之火正是從中國社會的最底層燃起的。
這是真實、可信的觀察,“文化大革命”和歷代運動一樣,并未改變大部分老百姓的生活。只是在10年里讓少數(shù)知識分子和干部的地位發(fā)生了挪移,少數(shù)人的命運因此移形換位,但大部分人如同江河水底的沙子不由自主,被革命的洪流包裹著席轉(zhuǎn)而去。
“文革”對于國家對于時代都是一個大事件,但是對于文學,卻是混沌的令人迷惘又迷醉的東西。用賈平凹自己的話說,當時他在旁邊看著,不清不楚,40多年過去了,他還在一旁看著,但卻企圖走近和走進。
“文革”結(jié)束了,正如任何一個人類歷史的巨大災(zāi)難無不是以歷史的進步而補償?shù)囊粯樱瑳]有“文革”就沒有中國人思想上的裂變,沒有“文革”就不可能有以后的整個社會轉(zhuǎn)型的改革。賈平凹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用記憶去還原那個時代的色彩,從最根處找尋那場浩劫中的人性光輝。
在賈平凹眼里,《古爐》即是中國,有中國的內(nèi)涵在里頭。外國人用英語把中國稱作“瓷”,他寫這個叫“古爐”的村子,實際上寫的是中國,因為瓷暗示的就是中國。
把“文革”寫出來
記者:你為什么要在今天這樣一個時代,創(chuàng)作這樣一部關(guān)于“文革”為背景的長篇小說?
賈平凹:這部小說是寫“文化大革命”的?!拔幕蟾锩遍_始的時候,我13歲,初中生,初中上到二年級上半學期,下半學期就開始“文化大革命”了,從此以后再也沒有書讀了。1967年以后,我父親被批斗了,三年就被平反了,后來又被派到鄉(xiāng)下勞動改造。“文化大革命”發(fā)生在我十三四歲時,心靈上影響特別明顯,也不能上學了,就一塌糊涂了。我印象最深的是我父親回去的時候,當時我正在地里干活,別人說我父親回來了,我就往回跑,我父親一見我就哭了,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見到我父親哭。當時作為一個父親,其實他最關(guān)心不是他自己的生命,而是救孩子,這種情況,從現(xiàn)在來說一般人不好理解,實際當時情況就是那樣。
這段歷史,我一直想寫,怎么個寫法,一直不好動筆,因為“文化大革命”以后,出現(xiàn)了大量寫“文化大革命”的作品,包括回憶錄、散文,還有一些小說,但是都不是正面來寫“文化大革命”的,都是從一個層面一個片段來寫的,寫得很激憤很通俗。我為什么要寫?一是回顧。二是正因為有“文化大革命”,才是后來的中國改革,才會下決心改革,回顧那一段歷史,來建設(shè)一個更和諧的更美滿的社會,讓人們生活更富裕一些,更自由一些。
記者:關(guān)于“文革”,有的作家從政治體制角度進行反思;有的作家從社會層面進行反思,《古爐》是典型的從社會層面的反思,這樣64萬字的小說,沒有高層政治斗爭,就是一個鄉(xiāng)村里的一群農(nóng)民,在這樣一個巨大政治運動的種種表現(xiàn),怎么想到從這個角度來寫呢?
賈平凹:第一個重要原因是比較熟悉那一段生活,剛才講政治層面、社會層面,我選擇社會層面,因為我對基層情況比較了解。當時我13歲多一點,運動開始了初中生跟著高中生后面跑,那個時候小孩一旦運動來了以后,是很快樂的,因為不用學習了,有熱鬧看了?!拔幕蟾锩睉?yīng)該不是參與者,是旁觀者,尤其在基層社會。
第二個原因?qū)Ω邔诱尾涣私猓敃r覺得“文化大革命”并不是從基層引發(fā)的,是從高層發(fā)起的,這么一發(fā)動,下面火就燃起來了,這是什么原因呢?最終成為全國性的運動,當然政治層面和社會層面都重要,相比社會層面更重要一些。就像陜西的那個蔥不是很高,新疆的蔥就很高,是因為土壤氣候不一樣,環(huán)境不一樣,同一樣東西就長得不一樣了。所以基層的土壤是最重要的東西。
我寫《古爐》,山村特別美,六畜興旺,生活都極度貧困,還有外在的影響,因為當時從中國社會來看,發(fā)動“文化大革命”有國際背景,各方面的原因湊起來的。在我的意識里,高層或許是有政治因素,到社會最基層的時候幾乎沒有政治了,差不多就是個人的恩怨、糾結(jié),小仇小恨,平常的是是非非。在這個背景之下,在這個舞臺之上,人性是怎么表現(xiàn)的。“文化大革命”比較難寫,我三年前就開始動筆,作家畢竟不是對一個運動或者一個事件做評判的角色,最關(guān)心的是人和人的關(guān)系。
記者:《古爐》人物非常多,狗尿苔是一個小孩子,這個有點智障和靈異的孩子,充滿象征和寓意,你想到用這個形象來表達些什么?
賈平凹:狗尿苔是一個外號,一個小孩十二三歲,為什么寫這個人物?嚴格來講他是主要人物,一個小孩的眼光來看當時的世界,有他的靈活性,“文化大革命”和后面發(fā)生的事情他是兩派的,一個地方有兩派,背景也兩派,基本全部分成兩派,用狗尿苔的眼光來出發(fā)更便于寫全部的情況。那時候我十三四歲,正好能理解,自己也熟悉那個年齡段看到的情況。
狗尿苔出身不好,人長得很丑陋,當時是個怪胎一樣,應(yīng)該更符合那個時代。不敢說不敢動,他對當時的是非曲直、“反革命”不理解,狗尿苔生活的這個地方畢竟是偏僻的小山區(qū),沒人跟他說話,他只好和動物、樹木、花草對話。他自卑,自己模樣不好,長得很丑陋,他想象力豐富,對所有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討好人家,想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些,是比較活躍的一個小人物。
我在后記里專門談到這個人物,我曾經(jīng)收藏了一塊松柏的佛像,這個佛就是一個小孩,寫小說的時候,看那個佛像就想起狗尿苔來了,一個前世的人,很可憐,很委屈,很丑陋,很自卑。
記者:以往文學作品表現(xiàn)“文革”這段歷史,一般都是充滿血腥和暴力,《古爐》也寫到兩派之間打斗,卻非常冷靜,幾乎不動聲色,這個敘事基調(diào)和那個時代產(chǎn)生一種巨大反差。
賈平凹:因為1966-1968年這段時間是比較血腥,打砸搶,然后開始對抗,互相打架。我覺得事情過了40多年,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慢慢回過頭來看,就比較明白一點。對當時批斗我父親的那些人也特別仇恨,也想過去報復,但是幾十年過去以后,回頭來看也不是他個人的問題,是整個中國社會問題。就像一場大風一樣,風刮過來以后,小草和大樹都在搖,人和東西也在搖。現(xiàn)在回想那一段歷史,我覺得就應(yīng)該很冷靜地來寫,才能寫得很真切,寫得真切以后才能挖掘得更深一些,如果是控訴性的寫法,只是來回過頭罵這件事情,罵完也就過去了。只有在人性、人的問題上多深究一點,才可能把這個事情寫得更透一點。
寫得一定要緩慢,因為當時中國社會是平民的社會,在基層的那種生活很無聊的,看起來沒什么變化的,都是日?,嵥榈氖虑?,都是農(nóng)民的是是非非。在日常生活中慢慢繞,然后爆發(fā)。節(jié)奏要把握好,像騎自行車一樣,高手騎得是最慢的,拉二胡高手也是最慢的,小說也應(yīng)該是這樣,慢慢寫,那樣寫法才能把心情、感覺寫進去,把小說的味道寫進去?;揪褪沁@樣來控制的,寫作過程中作家最難把握的就是節(jié)奏。
小說需要慢閱讀
記者:在《土門》以后,你的小說越來越繁復,越來越混沌,筆法非常細膩,故事節(jié)奏也很慢,把一個場景一個細節(jié)寫得活靈活現(xiàn),慢慢悠悠,你不擔心讀者的閱讀和接受嗎?
賈平凹:我是這樣理解的,雖然現(xiàn)在生活節(jié)奏快了,但作家不會符合所有人的喜好。生活節(jié)奏快才需要慢節(jié)奏的小說。
原來社會上沒有電視,電視里沒有電視連續(xù)劇,大家讀小說,現(xiàn)在大家長篇連續(xù)劇看多了以后就讀不了小說了。社會發(fā)生一些變化,但是還是希望不要用看電視連續(xù)劇那種閱讀辦法來閱讀長篇小說,小說是慢慢悠悠的,節(jié)奏快看連續(xù)劇,是兩種閱讀方式。
寫作過程中,我不大考慮讀者,我覺得讀者和作家不能構(gòu)成商家和顧客的那種關(guān)系。作家和讀者恐怕也是夫妻關(guān)系,永遠滿足不了對方的所有興趣,作家應(yīng)該不光要適應(yīng)讀者,還要改造讀者,不是根據(jù)讀者要求來寫,因為如果你跟著讀者寫完了,可是讀者變了,這樣永遠跟不上讀者。
另外,作家要靠寫書來養(yǎng)活比較難,反正經(jīng)濟上也不是要暴發(fā),日子能過去就行了。說這些話,有些腰不疼,因為日子還能過去,自由性就大一點,完全按照我自己來寫,寫出來之后能不能賺錢是出版社來考慮了。
記者:《古爐》數(shù)字版權(quán)在網(wǎng)易上線,收費閱讀,后來又說數(shù)字版簽給人民文學出版社了,還要打官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賈平凹:這個事情比較復雜,因為我自己不上網(wǎng),也不會上網(wǎng),所以也不是很清楚。我就說一個情況,中國作家或者我的一生里最大的無奈就是盜版東西特別多,比如《廢都》,據(jù)說盜版2000萬冊,別人找我簽名我才知道是盜版,別的就不知道了。別人說現(xiàn)在任何作品都在網(wǎng)上,我說從來沒人跟我打過招呼,也沒給我任何費用。這種現(xiàn)象,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后來又有人給我傳過話,把你的作品可以放在網(wǎng)上,當時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事情,錢少得很,我當時表一個態(tài),多少給你一家吧,不打招呼,不給你費用,也用,我也沒辦法。
記者:在創(chuàng)作上你一步一步退回到了你自己的故鄉(xiāng)“商州”,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寫城市的失敗而作出的選擇?
賈平凹:我承認我對城市生活不如我對農(nóng)村生活了解多。但是我所描寫的城市西安,在中國也算是一個大城市了,它和北京、上海都不一樣,它更加接近于鄉(xiāng)村,我熟悉的城市人大多數(shù)都是一些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這一階層的人。比如在《廢都》、《白夜》里寫的也是從農(nóng)村到城市打工飄泊的人,《土門》寫的是在城市和農(nóng)村交界的地方。我雖然寫農(nóng)村,但是我總是在寫城市人記憶中的農(nóng)村人,而且這個城市不是現(xiàn)代化特別濃重的城市,西安和別的城市比較起來,就像個鄉(xiāng)村,農(nóng)村氣息還比較重,我生活的環(huán)境就是這么一個范圍。
現(xiàn)在我在創(chuàng)作上重新返回商州,并不是我寫城市不成功接受了別人的批評,重新回到自己得心應(yīng)手的領(lǐng)域,完全不是這樣。我寫作主要是根據(jù)題材的需要,一寫到狼,你就必然得回到農(nóng)村,城市不可能產(chǎn)生狼,也許我下一部作品就會寫到城市了,即使是返回,也是螺旋式的返回。
記者:中國作家的生命力都比較弱,很多作家一旦寫出成名作,就再也寫不出超越自己的作品了。但是你在這一點上卻做得很好,你有什么心得?
賈平凹:確實如此。中國作家與外國作家相比較,中國作家的文學生命力相對比較短,到底是啥原因我也搞不懂。但是每個作家都希望把自己的生命力盡量延長一些。我自己知道自己該干些啥,咱也不適合搞行政,或者開會作報告,那也不是我的本行,我也不要什么政績。作家就是作家,得寫自己的作品,盡管我現(xiàn)在當上了官,但是能夠不參加的活動我就不去,這些熱鬧事情熱鬧活動浪費時間又沒有意思。我把自己的寫作搞好就行了。我不寫字就不舒服,而且這么多年,寫作確實給我?guī)砹嗽S多別的東西取代不了的歡樂,不管寫得好不好。我快60歲的人了,名利啊都看得淡了,我相信把作品寫好,是不會埋沒的。
記者:你的信心是建立在怎樣的基礎(chǔ)上的?
賈平凹:寫作就是我自己最重要的一個生活內(nèi)容了,我這個人除了寫作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喜歡。家務(wù)從來也不管,也不是好父親好丈夫,家里什么事都不管,單位里開會,我也不管。人的一生干不了幾件事情時間就過去了,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再多寫寫,畢竟寫了幾十年,雖然是一個老作家,但我對寫作方面還像年輕時候那種感覺,寫完以后,很惶恐。
我希望大家能喜歡《古爐》,能靜靜地看上一遍,希望讀者們能讀得慢一些,能讀進去,如果讀得太快了,好多東西就表現(xiàn)不出了。
《廢都》種種
記者:《廢都》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是改變一生的作品。有評論認為,對于過去的90年代,《廢都》應(yīng)該是最好的讀本,它深刻寫出來了那個時代文化人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處境中人真實的精神狀態(tài)。
賈平凹:十多年以后,現(xiàn)在還有人在反對《廢都》的,但比當年少多了,肯定的人多了。我走到哪里,還有人跟我說《廢都》的,但是也沒有法子,某領(lǐng)導一句話,書又出不了。
當年問題的焦點主要在性上,很容易就把你打倒在地,當時還有人說格調(diào)太灰;但是現(xiàn)在沒有人說性了,因為超過它寫性說愛的作品現(xiàn)在太多了。在這個作品里,我想寫出當時京城那批知識分子悲觀、失望、絕望,說到底就是寫了一批失去了理想,失去了信仰以后,知識分子的一種混濁的狀態(tài),一種苦悶的心理。
記者:還記得當時作品被禁的心情嗎?
賈平凹: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壓力非常大,我精神負擔非常重,大腦經(jīng)常是一片空白,整天不知道該干啥好。
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父親去世,我自己又大病一場,還患上了乙肝。但是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情況比以前好多了,畢竟沒有像過去那樣處理你,不讓你寫作。你還是可以繼續(xù)進行創(chuàng)作。
記者:因為這本書,你成為一個暢銷書作家,因為這本書,你被很多評論認為墮落了,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賈平凹:它帶給我個人的災(zāi)難是最多的,也因為它,擴大了我的讀者群。比起暢銷書作家,我更希望成為長銷書作家,喜歡我的作品的人說好得不得了,不喜歡的人罵得一塌糊涂。隨著年齡增長,我對于外界的評價心態(tài)平和多了,說好的或者說不好的,都不會影響到我的寫作。
記者:你的寫作好像在《廢都》以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敘述方式,像以前,一提起你的作品,大家就會說想到了孫犁或者是明清小說、魏晉小品文,能夠捕捉到你作品背后的影子?,F(xiàn)在你的作品擺在大家的面前,大家反而不會說話了,對評論家構(gòu)成了某種智力上的挑戰(zhàn)。
賈平凹:現(xiàn)在我確實遇到了這個問題,現(xiàn)在有好多評論家對我說,你那個作品不好說。我看我以前的作品都不滿意,無論是它曾經(jīng)給我?guī)磉^多么高的評價。因為那些作品基本上還是處在一個模仿的階段、試驗階段,我不知道自己合適寫什么樣的作品,那個時候,我的寫作還沒有進入到職業(yè)寫作的階段。我這么多年一直在尋找著自由自在的寫作方式,我愿意怎么說就怎么寫,可以說,我的這種努力得益于我的小說觀念和對小說看法的改變,我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說話方式,哪怕它不好,那也是我自己的而不是別人的聲音。
記者:《廢都》在法國拿了好幾個獎,你近些年在國外經(jīng)常獲獎,在國內(nèi)拿的獎反而不如以前多了,你對獲獎有什么看法?國外的獲獎對你是不是有誤讀?
賈平凹:獲獎總是代表一種肯定,我這幾年沒有獲國內(nèi)獎,當然也想得,但是因為種種原因咱得不上,咱也沒有更多的怨言。對寫作而言,好像是用不著這些東西。咱保持平靜的心態(tài),得不上繼續(xù)寫,得了獎,也繼續(xù)寫。至于國內(nèi)的獎和國外的獎有什么不同,我沒有什么意見。國外的評委是不是真正理解了我的作品,我也不知道,因為咱不懂外語,他們讀的我的作品也不是中文,而是翻譯的外國文字。
地域文化的影響
記者:前面你也說過你的小說描寫的城市基本上就是西安,地域文化對你的小說影響大嗎?
賈平凹:西安這個地方對我的影響比較大,在這個地方呆久了,就易受影響。西安積淀的文化意蘊特別深厚。表面看起來,這個地方經(jīng)濟比較落后,一切都破破爛爛的,但實際上你深入到民間看,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的氛圍和民間文化的影響對人特別強烈,而且民間語言也是特別有意義的。
記者:我還想談?wù)勀愕恼Z言,你是不是很喜歡中國古典文學里的白話文小說《三言》、《二拍》、《儒林外史》等作品的語言?你在寫作中是不是有意識追求這種簡潔、質(zhì)樸、明快的語感?
賈平凹:上古語言在陜西民間方言、土語里保持得比較完整,這種上古語言散落到民間以后就變成了當?shù)赝猎挕R话闶忻窈屠习傩斩家詾橥猎捠且姴坏萌说摹5珜嶋H上,如果把這種語言用到寫作上,效果就特別雅,盡管念起來不大好聽。一個人在這種語言環(huán)境中生活久了,自然而然地要受這種氛圍滲透的影響。
記者:為什么你一直呆在陜西呢?北京、上海調(diào)你都不去。
賈平凹:越是文化積淀厚的地方,經(jīng)濟就越不發(fā)達,這是奇怪的現(xiàn)象。當然,傳統(tǒng)文化、思想影響越大的地方就容易保守,這也是必然的。陜西人比較憨直、質(zhì)樸、本分,輕商輕利,比如目前經(jīng)濟意識、超前意識就比較缺乏,管理水平比較差。
現(xiàn)在是信息社會,社會變得越來越小以后,信息傳播速度加快,北京、上海吸收信息比較快 。而相反的是,西安和整個西北信息普遍都比較閉塞,人的思維僵固老化,不太容易受新東西的影響。但從一個寫作人的角度來講,我還是喜歡西安,雖然這兒的環(huán)境不是很好,風沙、灰塵太大,街道太破爛,城市治安、經(jīng)濟、生活水平都不太好,但對我搞寫作有好處。比如它的文化積淀、氛圍、環(huán)境在別的地方就不大能感覺到。作家只要有意識去追求,現(xiàn)代、新鮮、外來文化、新思潮,還是能夠吸收得到的。
地域環(huán)境與人的性格、作品風格還是有關(guān)系的,拿我來講,我生在陜西南部。陜西統(tǒng)分為三大塊:陜南、關(guān)中和陜北。關(guān)中和陜北屬黃河流域,陜南屬長江流域,我老家那一塊是中原文化向楚文化過渡,秦楚文化在那兒交匯。我受到的影響有北方的也有南方的,開始寫作時也是學習、模仿靈秀那種風格,但寫得時間久了就不愛這種風格了,開始求變。
我前幾天同一個書法家談寫字,他的意見很合我的心意:他原來練字時先愛寫小楷那類秀氣的書體,但時間長了,就對草書、魏碑等雄渾、大氣的書體感興趣,想追求一種蒼茫、深遠的意境。在寫作上也有這樣類似的情況。
《古爐》簡介
《古爐》的故事發(fā)生在陜西一個叫“古爐”的村子里,這是一個偏遠、封閉、保持著傳統(tǒng)風韻的地方,但是這份寧靜卻從1965年冬天開始動蕩了。古爐村里的幾乎所有人,在各種因素的催化下,被迫卷入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之中。時間一直發(fā)展到1967年春天,一個山水清明的寧靜村落,在“政治”虛幻又具體的利益中,演變成一個充滿了猜忌、對抗、大打出手的人文精神的廢墟。作者用真實的生活細節(jié)和渾然一體的陜西風情,把當時中國基層“文革”的歷史軌跡展示在我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