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晰
將二戰(zhàn)期間在納粹集中營以及猶太人區(qū)所使用過的所有小提琴加以維修、復原,這已成為阿姆儂·韋因斯泰的一項使命。如今,距離二戰(zhàn)結(jié)束、猶太人解放已整整65個年頭,他終于將這些小提琴聚集在一起,來奏響那記憶中揮之不去的樂章。
2010年1月26日,倫敦的清晨冷風瑟瑟,寒意正濃。在西岸的市政大廳,包括倫敦市市長以及全市32個行政片區(qū)的官員在內(nèi)的一批顯要人士正齊聚于此,在二戰(zhàn)大屠殺紀念日這一天緬懷那些在戰(zhàn)火紛飛年代逝去的靈魂。
小提琴演奏家查理·西姆捧起一把裝飾有猶太教大衛(wèi)星的小提琴,他演奏的曲目是瑞士籍猶太作曲家歐內(nèi)斯特·布洛克的作品《大美名組曲》的第二樂章。樂曲緩緩地奏響了,哀婉的旋律仿佛向人們訴說著無盡的滄桑與悲涼。
阿姆儂·韋因斯泰這次共帶來了8把小提琴,剛才用來演奏的那把正是其中之一。這位來自以色列的修琴師已足足花費了15個春秋找尋并修復這些在二戰(zhàn)中使用過的小提琴,如今已經(jīng)收集到了24把。這些琴都是二戰(zhàn)期間猶太人使用過的,它們見證了當年那無法想象的苦難與恐慌。流淌的音符背后是一段段令人驚嘆的往事。阿姆儂將它們稱為“希望之琴”。
收集第一把“希望之琴”,已經(jīng)是40多年前的事了。那天,一位男士帶著一把小提琴走進了阿姆儂的工作室。他的名字叫什么早已忘記,只記得他說,當年在奧斯維辛集中營里為排隊進入毒氣室的人們演奏,用的正是這把琴。
“我們的演奏都是被迫的?!蹦惺扛嬖V阿姆儂,“音樂可以讓集中營內(nèi)被關(guān)押的人們從恐慌與躁動不安之中漸漸安靜下來,這樣一來,納粹兵數(shù)人頭就容易多了?!?/p>
正是這把小提琴所奏出的旋律讓這位男士在當年得以免受毒氣之苦。但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沒有碰過這把琴。
起初阿姆儂并不愿意接這份活兒,他甚至都不愿意伸手去觸摸這把寫滿苦難與淚水的小提琴?!澳呐率禽p輕一碰都仿佛是在觸犯一個古老的禁忌?!卑⒛穬z回憶道,“從小到大,我們從來沒有在家里提起過任何有關(guān)大屠殺的只言片語,從來沒有。”
1995年的一天,阿姆儂接到了一份邀請函,發(fā)函人是來自德國的琴弦制造師丹尼爾,邀請他就德國的小提琴制造史舉辦一次講座。
在那次講座中,阿姆儂向大家講述了關(guān)于那把奧斯維辛小提琴的故事。隨著故事的點點滴滴慢慢從他的講述中流淌開來,阿姆儂竟感覺自己宛如接受了洗禮,整個身心都凈化了,自己終于找到了直面過去的方式與勇氣。隨后,在一次以色列電臺對他的采訪中,阿姆儂談起了這段經(jīng)歷,他真誠地在電波中呼吁道:“那些飽經(jīng)二戰(zhàn)腥風血雨的小提琴啊,茫茫人海之中誰人擁有?能否帶上您的琴,與我相見?”
節(jié)目一經(jīng)播出,聽眾的回應一時間如排山倒海,阿姆儂的電話很快就被打爆了。
來自耶路撒冷的科龍古德家族是第一個與阿姆儂取得聯(lián)系的。家族中,叔叔西蒙就擁有這樣一把琴,它一直被裹在毯子里,靜靜地躺在家中的櫥柜里面,已經(jīng)有很多個年頭了。西蒙當年從猶太人區(qū)逃離之后一度逃亡至塔什干地區(qū),后又去過蘇聯(lián),最終染上了斑疹,不幸去世。這把琴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其正宗性、真實性有文件證明,毋庸置疑。正如同時期的所有猶太民間小提琴一樣,這把琴的琴身上同樣也裝飾有大衛(wèi)星圖案。就這樣,阿姆儂收獲了他的第二把“希望之琴”。
另外一個回應來自老朋友莎菲·漢比。在《反抗》這部影片中,有一位名叫米沙的勇士帶領(lǐng)游擊隊員幫助猶太人藏身于烏克蘭的密林中,因此拯救了無數(shù)無辜的生命。莎菲·漢比的父親就是這支極富傳奇色彩的游擊隊中的一員。
莎菲拿出了這把飽經(jīng)滄桑的小提琴。琴身磨損得很厲害,看上去已經(jīng)很破舊了。接著,她講述了琴主人的故事。他叫莫泰利·施萊恩,是一個年僅12歲的孩子。
米沙當年發(fā)現(xiàn)莫泰利的時候,這孩子正孤零零地坐在樹下,懷中緊緊抱著一把小提琴。
“我的親人都死了,”小男孩流著淚說道,“我從猶太人區(qū)逃了出來。”
“那么,這把小提琴,你會拉嗎?”米沙問道。
小男孩開始了演奏。稚嫩的小手來來回回,流淌出的竟是貝多芬優(yōu)美動人的旋律。之后,米沙把小男孩帶回了游擊隊,并想出了一個計劃。
他讓小莫泰利化裝成乞丐,到附近鎮(zhèn)上納粹軍官聚集的小酒館外拉琴。正如米沙所料想的那樣,小莫泰利很快就被納粹軍官叫去酒館做經(jīng)常性的表演。
每個夜晚,小莫泰利都把火藥裝在琴箱里偷偷帶進酒館,并把火藥悄悄塞進墻上的裂縫里。終于,在一次表演結(jié)束之后,他引燃了導火索,隨即逃離了酒館。那次爆炸中納粹軍官的傷亡人數(shù)足足達到了二百。小莫泰利成了英雄。但不幸的是,六個月之后,他為了提醒游擊隊員有埋伏而被敵人發(fā)現(xiàn),失去了年輕的生命。
就這樣,阿姆儂收藏了這把珍貴的小提琴。他驕傲地告訴我們:“現(xiàn)在這把琴就懸掛在耶路撒冷大屠殺紀念館內(nèi)。它是莫泰利活的靈魂,更是這場與邪惡對決的最有力的見證?!?/p>
每修復一把“希望之琴”都會耗費阿姆儂長達18個月之久的時間,修復所用的經(jīng)費往往高達十萬英鎊,也常由阿姆儂自己出資。目前,有18把小提琴存放在他的工作室內(nèi),另外6把則分布在不同的博物館或私人收藏者家中。
對于阿姆儂而言,最大的欣慰莫過于看到自己修復的琴得以在音樂會上演奏。第一次觀看這一幕是在2008年9月的一場紀念猶太紀念日的音樂會上。他明白,這些珍貴的歷史見證者不能一直孤單地躺在儲物柜里不見天日,往往正是因為它們的存在,其擁有者才得以穿越重重烈火,勇敢地活到現(xiàn)在。
69歲的海倫老人擁有一把原本屬于她父親的小提琴。海倫老人居住在以色列的赫爾茨利亞,但其前半生大部分都在烏克蘭的猶太人區(qū)伴隨著苦難與辛酸度過。當年的她與其他當?shù)鼐用褚黄鸨凰椭烈惶帢淞掷?,靠伐木換食物為生。日子久了,樹木被伐光了,忍饑挨餓的痛苦就像一片陰云,始終籠罩在生活的上方。
就在那時,曾在當?shù)鼐吐毜牧_賓遜法官同海倫的父親取得了聯(lián)系。當時的羅賓遜先生也被關(guān)押在猶太人區(qū)內(nèi)。他對海倫的父親說:“聽說你拉得一手好琴,卻苦于無琴可用。我這兒有一把上好的阿瑪?shù)傩√崆?,你拿去吧!如果你能夠用琴聲換來食物,請不要忘記與我和妹妹一同分享?!?/p>
就這樣,海倫的父親便開始在大街小巷里演奏小提琴。
一連幾周過去了,悠揚的旋律為很多人送去了心靈的慰藉,但海倫父親本人卻仍舊身無分文。后來,一支烏克蘭部隊途經(jīng)這里,發(fā)現(xiàn)了海倫的父親,便請他去為一場婚禮演奏。這一次,部隊將婚宴上的剩菜給了海倫的父親作為報酬,所以父親便將食物打包送往羅賓遜法官的住處。但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羅賓遜法官與他的妹妹都已離開了人世。他們因為無法忍受饑餓,雙雙選擇了自殺,逃離了這個悲慘世界。
當時,猶太人區(qū)的一位警員掌握著送誰去納粹集中營的權(quán)力。他要求海倫的父親交出小提琴,以此來保全自己的親人。
雖然琴沒有了,但海倫的父親拉琴所贏得的聲望仍在,正是這份名譽一直支撐著他,保護著他。幾年之后,又有另外一名烏克蘭人請他到其婚禮上演奏,并為他找來了一把廉價的小提琴。自那之后,直到1945年二戰(zhàn)結(jié)束,海倫的父親都用這把琴四處謀生,為全家人掙得珍貴的食物。
“我請阿姆儂先生修復的琴正是這把,”海倫老人告訴我們,“是它救了我們?nèi)胰说拿!?/p>
阿姆儂帶著他珍貴的藏品每到一處,就會有一把新的“希望之琴”與世人見面,琴身背后的故事也會隨之娓娓道來,讓人欷歔,讓人感嘆,也讓人看到希望的光環(huán)。
它們時刻警示著每一個人:珍愛和平,永遠不要再選擇戰(zhàn)爭。
(萍水摘自《世界文化》2010年第10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