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金增 邢同寶 沙宗超
教育局長的狡兔三窟
文/盧金增 邢同寶 沙宗超
說來巧合,許東于1999年收取第一筆賄賂,于2011年因受賄罪、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被判刑入獄,并將于2023年刑滿釋放,此三種不同人生的節(jié)點,都是在農(nóng)歷的兔年,更富有戲劇性的是,他的反偵查能力很強,深悟“狡兔三窟”的生存哲學,在案發(fā)前,將自己受賄的事實隱藏得幾乎無影無蹤。
許東,何許人也?一年前,他還是山東省聊城市東昌府區(qū)教育局局長,一年后,卻因犯受賄罪、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淪為階下囚。
2011年8月3日,冠縣檢察院提起公訴的許東受賄、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一案一審宣判,縣法院在判決書中認定,1999年至2009年8月,被告人許東在擔任東昌府區(qū)教育局副局長、局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在中小學危房改造、校舍維修和附屬設施建設等方面,非法收受張某等17名建筑商的賄賂,共計人民幣247.5萬余元、美元6000元,為建筑商在承攬工程、撥付工程款等方面謀取利益。同時,許東在教育系統(tǒng)調(diào)整干部職務、崗位以及大學生就業(yè)安排過程中,非法收受71名請托人的財物,共計人民幣55.1萬余元、購物卡2.9萬元,為他們在職務、崗位調(diào)整、就業(yè)安排等方面謀取利益。此外,許東還對84.4萬余元的家庭財產(chǎn)不能說明合法來源。鑒于被告人許東歸案后能夠主動交代尚未被偵查機關掌握的大部分受賄犯罪事實,認罪態(tài)度較好,悔罪深刻,且退還了全部贓款,故酌情從輕處罰。
據(jù)此,冠縣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被告人許東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六個月,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80萬元;犯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決定執(zhí)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chǎn)80萬元。被告人許東受賄贓款以及來源不明的巨額財產(chǎn)全部予以追繳;非法所得(受賄贓款孳息)66萬余元予以沒收,上繳國庫。判決后,悔恨不已的許東表示服判,沒有提起上訴,現(xiàn)判決業(yè)已生效。
反思案件辦理過程和許東多年來的“苦心經(jīng)營”,還是印證了這句話——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貪欲者縱使“狡兔三窟”,最終難逃法網(wǎng)恢恢。
截至發(fā)稿時,許東受賄、巨額財產(chǎn)來源不明一案是聊城市教育系統(tǒng)發(fā)現(xiàn)的涉案金額最大、影響最大的一起職務犯罪案件。
2010年8月19日,根據(jù)市院的指定管轄,冠縣檢察院立即從全院抽調(diào)精干力量組成專案組負責辦理此案。隨后,李純廣檢察長、范延軍副檢察長、反貪局局長李月宏等院領導帶領專案組,全力開展初查工作。
由于移送的案件材料只有幾封舉報信,稱許東在擔任東昌府區(qū)教育局局長期間大肆收受多名建筑商的巨額賄賂。為防止打草驚蛇,專案組首先從外圍展開了秘密初查,經(jīng)過認真細致地調(diào)查,特別是從各主要銀行以及東昌府區(qū)房管局查詢的結(jié)果顯示,許東全家的存款不足十萬元,其名下的房產(chǎn)也只有一處,即單位的住宅樓。
初查的結(jié)果讓專案組的偵查人員一度產(chǎn)生困惑,許東夫婦近三十年的工資收入,起碼在百萬元之上,縱然舉報失實,沒有違法所得,其大量的合法財產(chǎn)哪里去了?
反常的現(xiàn)象背后,一定有不正常的行為。后來查明的事實證明,1999年,許東還是副局長的時候,就在經(jīng)歷廉潔與貪欲的思想斗爭,最終貪欲占了上風。與此同時,為避免事情敗露,防止身敗名裂,從那時起許東就開始研究如何化解“落馬”的風險。在閱讀各類媒體反腐案例報道的同時,他也在細心研究,他發(fā)現(xiàn)把巨額現(xiàn)金放在家里、存在銀行里或者花掉,都有極大的風險。如何把這“燙手的山芋”消化掉,許某著實動了一番腦筋。
如果不義之財顯露在自己名下,案發(fā)以后那就不是自己的;如果這些財產(chǎn)不在自己名下,那么可以相對容易地躲過紀檢和檢察,即使不在自己名下但它實際上還是自己的。在這樣的思維邏輯指導下,許東有了狡兔第一窟:
2003年9月,許東用受賄的金錢在聊城新東方廣場六樓購買商鋪八套,價值556024元,分別用的是其岳父、岳母和妻弟夫婦的名義。
2007年,以其岳母之名在陽谷鳳祥集團集資80萬元。
2008年、2009年,以其大妹夫之名在聊城大學集資42.5萬元。
2009年3月,又以其他四名遠房親屬之名在聊城建設路小學集資80萬元。
……
就這樣,許東通過借用其岳父母、妹妹夫婦、妻弟夫婦等親屬的身份證,把受賄來的款項連同合法收入一塊用于在高級商場購買商鋪,或參與企業(yè)集資,然后將這些資產(chǎn)登記在他人的名下。在此情況下,偵查人員如果“按名索驥”,許東的這些財產(chǎn)自然是找不到的。
屢屢現(xiàn)于熒屏報端的“偷出來”的貪官、“揀出來”的貪官、“寫出來”的貪官現(xiàn)象,也引起了許東的警覺。自己作為教育局局長,也是大盜小偷惦記的對象,特別是自己掌握的這些房產(chǎn)、投資的手續(xù),不能天天拿在手里,放在包里,藏在家里被偷走也是極其麻煩的;即使防盜措施完備,說不定哪天紀委、檢察院造訪,如此多的親戚名下的大額投資放在自己家里,如何解釋,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怎么辦?只有把這些房產(chǎn)、投資的手續(xù)存放到一個沒人關注的地方,這個地方要有保安、有監(jiān)控,小偷一般不會去偷,紀委、檢察院也不會去造訪,社會上其他人員也不會太注意,但要屬于自己能夠隨時掌控的地方,如此才比較安全放心。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住在某小區(qū)的大妹家,那里可能就是符合上述條件的最佳場所了。
2004年前后,許東又鑿了第二窟。他將上述手續(xù)放在一個上好鎖的“保險”箱里,并有意選擇了一天晚上,獨自一人帶著“保險”箱來到住在某小區(qū)的大妹家里,囑咐她一定要替他保管好這個“保險”箱,“箱子里放著機密文件,千萬不要打開箱子,也不要跟別人說。”之后,一旦又擁有了“機密文件”,他都要單獨到大妹家,悄悄地把“機密文件”存放到這個“保險”箱里。
1999年,時任東昌府區(qū)教育局副局長的許東,利用手中的權(quán)力,收獲了“第一桶金”。當時他主管一所學校教學樓的建設工程,一位姓馬的建筑商為了順利拿到工程,想請他“關照”一下,單獨去他家里給他送來了10萬元人民幣。
收?還是不收?巨大利益的誘惑與東窗事發(fā)的恐懼,折磨了他相當長一段時間。開始,他心里還緊繃廉政之弦,先后三次將這10萬元退還給建筑商。在建筑商第四次將10萬元送給他時,建筑商好像看穿了他的心事,推心置腹地勸說他,“許局長,這些錢你不用怕,我們是利益共同體,我不會說,你也不會說,放心吧,沒人知道?!?/p>
許東動心了,看著厚厚的一摞人民幣,想想平時建筑商一擲千金的氣派,而自己十年的工資還不到十萬元,何況建筑商跟自己又如此誠心誠意,在利益共同體這根繩上誰都不會將“兩人的秘密”透露半字,想想案發(fā)的風險幾乎是零,許某最終收下了這10萬元。
自此,許東開始利用狡兔三窟,來經(jīng)營“一對一”的利益共同體。每次收受賄賂的時間、地點,他都做了精心的選擇:或者獨自一人在辦公室時,或者獨自一人在家時,以確保受賄時的“一對一”。他深信行賄人和受賄人是“利益共同體”,認為只要收錢辦事,就沒風險,只要自己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
在到案兩周的時間里,許東多次深刻反思了自己的行為。2010年10月26日,他在悔過書中寫到,“我的變化,其因素是多方面的,但起主要作用的還是自己放松自己的思想改造,放松了對糖衣炮彈進攻的警惕性。一到教育局時,也想清正廉潔,當一名好干部,也出臺了一些廉政勤政的文件,也制定了一些好的措施。但是,人到了一定的地位后,缺乏監(jiān)督,自律很難做到,隨著時間的推移,權(quán)力和責任的加大,自己私欲貪心逐漸暴露出來,從不敢收到敢收,最終使自己蛻變成了一個人人唾棄的腐敗分子?!?/p>
許東從區(qū)教育局一把手位置上,從不敢收受賄賂,到制訂“潛規(guī)則”主動索取賄賂而一發(fā)不可收,一步步走上犯罪的道路,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自身的思想根源,沒有牢固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自然無法過好“權(quán)力關”、“金錢關”和“人情關”。不過,許東能夠安然在任十余年,直到退居二線一年后才案發(fā),跟他仿效“狡兔三窟”躲避偵查有一定的關系,但更主要的是,在制度和機制上對單位一把手的監(jiān)督不到位,才導致許東逐步墮落為地方教育界的一個大貪。
許東最不愿意談的,就是自己的親弟弟許某某(已提起公訴)向自己行賄的事情。到底是弟弟把哥哥拖下水,還是哥哥把弟弟拉下水,也許這對“難兄難弟”最清楚了。許某某以前在建筑隊干過多年的預算員,知道建筑工程利潤豐厚。2001年,許某某看到哥哥管轄下的學校有大量的工程項目,抱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心理,也想分一杯羹,“哥,我不會白著你,等賺了錢,咱一塊花。”許東認為,弟弟很“懂事”,就是有經(jīng)濟來往,也是親兄弟之間,應該是非常安全的,二人一拍即合。
許某某在集市的一個地攤上刻了個印章,就成立了“聊城市柳園建筑工程隊”,只要教育系統(tǒng)有活干,就到勞動力市場找人組成施工隊;假如沒活干,就立即解散。這個學校要修正操場,那個學校要蓋個平房,許某某好像未卜先知,只要學校上報項目,一批下來,許某某就帶著施工隊到學校施工。
不過,由許某某施工有個好處,就是學校向區(qū)教育局申請撥付工程款變得容易。針對許東在撥付工程款方面的“潛規(guī)則”,某學校校長感嘆道,“我們教育系統(tǒng)都知道他們之間是親兄弟關系。原來別人承攬工程,區(qū)教育局撥款很遲,要錢很費勁。十幾年前,我們欠了某公司的6萬元工程款,至今區(qū)教育局還沒有撥款!后來我們讓許某某承攬工程,撥款果然很快,之后再有工程就都由許某某干了。2003年以來,許某某承攬了我們學校的十個項目,工程款有460多萬元吧?!痹谶@樣的背景下,各學校校長對于許某某承攬工程沒有進行招投標等情況,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2002年至2009年八年間,許某某的三無(沒有營業(yè)執(zhí)照、沒有建筑資質(zhì)、沒有進行招投標)建筑隊,不知不覺承攬了教育系統(tǒng)的數(shù)十個工程,順利拿到了總額達2500萬元左右的工程款。投桃報李,當許東有事用錢時,賺的盆滿缽滿的許某某就慷慨解囊,送給許東近200萬元,感謝多年來局長哥哥對自己承建工程、撥付工程款的悉心照顧。這種感情遠遠超出了親情,許東也解釋說,“因為他(許某某)干教育系統(tǒng)的工程沒少賺錢,也得到了我的關照,不然的話,給個三五萬就不錯了。”
可能許東做夢也不會想到,案件偵破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也就出在“非常安全”的弟弟身上。偵查人員通過查學校撥付給許某某的工程款流向,查到了許東在濟南以女兒名字登記的兩處房產(chǎn),這兩處房產(chǎn)都是許東親自辦的手續(xù),價值300余萬元。辦案人員在其中一處找到了正在睡午覺的許東,在出示證件后,說了一句“許局長,你在誠基中心的房產(chǎn)(另一處)裝修得差不多了吧?”退居二線一年后,認為已經(jīng)萬事大吉的許東,十幾年堅不可摧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第一窟”中的房產(chǎn)被發(fā)現(xiàn),“第二窟”中的各類資產(chǎn)手續(xù)隨之自然暴露,“第三窟”中的“利益共同體”也迅速土崩瓦解。
此外,多年來,許某在人事提拔、職位調(diào)整、大學生就業(yè)安排過程中,還收受了71名請托人近百次的賄賂,共計人民幣55.1萬元、購物卡2.9萬元。
編輯:盧勁杉 lusiping1@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