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菲
丹菲:本名王桂紅,1966年出生,山西人,現(xiàn)為某雜志社副總編。業(yè)余寫作多年,作品散見于各種報刊及作品集。一個永遠愛著的女子。散文詩有點兒像她,她本就是她,卻常被作為傳說的一個。
它們像風一樣逝去,像水一樣潛伏下來。
——題記
坐在奔馳的車上,側臉仰望到你,或者已然觸摸著你的軀體,我都覺出你的冷、懈怠。我的熱血和多情,似乎就不必了。
時間生長出了疏遠,還是季節(jié)不對?你已經(jīng)把大部分的磚石剝掉了,露出土質的內(nèi)芯,就像武士卸下沉重的盔甲,混于普通人中間。
可我還是把你當作英雄對待,盡管你已魂飛魄散。
你要掩藏起那些殘留的磚石和黃土,讓肉身重歸于大地,而靈魂飄飛得更加純凈。我一直在和自己斗爭,是否讓一種相逢平白離去。
不知你還能站立多久,只要超越我的今生即可。等待那些疼痛、愛惜、淡淡的恨,終如黃土,彌散在風中。
因為一個作家,蒲州菩救寺的舍利塔就改叫鶯鶯塔了。
崔鶯鶯和張生,以一對有情人模樣站在西廂院門口,迎候邁著旖旎步伐的游人,出席一場愛情的盛宴。
佛在此處,與香艷的愛情握手言歡。佛門庇護下的男女,可以縱情,但不可以背叛。
招搖的塵世愛情在佛樂中突然變得忐忑不安。佛似笑非笑,微垂雙目,讓下跪的愛情無處可逃。
自愿請佛上一個緊箍咒,以便在反悔時疼痛、警醒。一條道走到黑,一棵樹上吊死。信誓旦旦的愛情,極需要佛攙扶一把。
鶯鶯塔八角十二層,爬到頂,愛情可以更上一層樓。我在塔心抬眼望望,恐高,放棄了。一條唐時的立磚甬道,據(jù)說鶯鶯走過,稱鶯鶯小道,我反復走了兩次。她的愛情于我無益,愛上一個花言巧語色膽包天的張生,她愛上的是愛情滋味。
愛情,一粒上帝暗藏的病毒,在適宜時發(fā)作。
就當是賭輸了。輸?shù)粢蛔剑佥數(shù)舻诙?,第三座山也輸?shù)袅恕?/p>
輸?shù)粑业囊活w心,留下悠長歲月,和深夜自由的夢境。
從此,我仿佛就是鵝掌楸、香果樹,或者永瓣藤、獨花蘭,含苞后眉開眼笑。至于云豹、金錢豹、梅花鹿、黑麂、白頸長尾雉,搖曳著長風,打我身邊飛馳而過。甚至華南虎和“野人”,不再成為傳說,它們堅守著各自的家園。
巖石永在其位,土壤甘心匍匐。
只有我,如一團空心云煙,在晨昏升起。欣慰地看到,沉靜下來的大山,使一條道路變得堅定、從容。挑擔的邁著流星大步,諳熟每一棵樹的身形,每一朵野花的清香。
緣于見到你,我輸?shù)袅藘砂倌甑男?。兩百年間,一條石板路依然在時間之河出沒,它執(zhí)著踏實,像贏得很多顆芳心的英雄。
注:清道光年間在石臺縣仙寓山,為保護深山古道,方便行旅,當?shù)厝俗粤⑤斏奖S谄閸缣?,輸?shù)魩X頭至嶺腳;平坦處,上輸三丈,下輸二丈??芍^一塊生態(tài)環(huán)保碑、公益愛心碑。
漆黑的河面上,點點燈火由遠至近,浩浩蕩蕩的靈魂隊伍,共同出發(fā)、奔赴、抵達。
黃河,一棵流淌著的大樹,結滿傳說的果實。臨河而居的人,與水結下生死契約。
夜色吞沒了水面波紋,河燈閃爍著另一個世界的魅影和秘密。那些亡靈們,包括禹,所有逝者此時都已變作大大小小的神,在中元節(jié)之夜隆重顯影。神們在天堂、人間、地獄,輕松地進行著穿越,試圖彌補眾人的遺憾。
黃河的眾神之夜,也是河曲人的狂歡節(jié)。他們興奮的眼眸下,逝者的靈魂穿著盛裝游行,然后,再次走失。
一年一度,唯有沉默的黃河水,慈祥地擦拭著記憶。
比大禹的資格更老,他是大禹之前的另一個勝利者。樹立典型時,歷史將唯一的票投給了帝王。
幾千年了,水的脾氣沒變,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比大禹資格老的臺駘,另一個治水英雄,隱于一艘旱船內(nèi),敲著木魚。
江河湖海,人類的風景、家園、血液,直至呼吸。自由之水,它的眼里只有低處、更低處。
誰讓水站起來,誰將會被淹沒。
船形的臺駘廟,四周平靜的水面夏日開滿了荷花。汾水、洮水,這些黃河的支流水流漸少,但足夠讓退休的臺駘,頤養(yǎng)天年。
注:臺駘,上古五帝之一帝嚳時的治水官吏,先于大禹治水數(shù)百年,被稱華夏治水第一人。侯馬臺駘廟始建于東周,歷經(jīng)數(shù)次被毀重建,現(xiàn)存為明崇禎和清乾隆年間的建筑,外圍呈船形。
上山時,每個人內(nèi)心都有一座石塔的模樣,和一千多年的時間模樣。
連綿起伏的群山中,自由放養(yǎng)的牛羊偶爾隨風傳遞過來它們在著的信號;牧人守在村莊,與一群土雞逗樂。
灌木叢極不友好地伸出帶刺的枝條,向上的山峰陡峻,羊腸小道徹底消失。年邁的向導體力不支,用牧人的手指了指方向。越過樹梢,還是樹梢,越過山還是山。
兩個小時后,攝影師興奮地帶回石塔的照片。雜木間,灰黃的石塔與想象中的一般樸拙,小小的佛像們在龕內(nèi)跏趺,默默無語。
石塔并不高,因為立在山巔,所以它比山還要高出幾米。
它與山石一體,是山伸出的一個小拇指。我最終止于半山腰,就算未牽住山的手。但我還是躺在山的懷里,有過片刻的溫馨和寵愛。
石塔對于我,仍然保持最初的一個影像,一個叫北魏的朝代。
注:榆社果老峰上有一座北魏石塔。因山巒連綿不斷,人跡罕至,非有當?shù)厝俗鱿驅Р趴汕靶小5幢阌邢驅?,許多人還是止于陡立的山坡上,無緣觸摸到石塔。
她掀動了一頁歷史。當歷史翻過去時,并沒有為難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成了佛。
就像后來某作家虛擬的一個場景,一塊石頭經(jīng)歷了世間榮華富貴愛恨情仇,也就甘愿再做一塊石頭。
她堅信自己是佛,佛臨人間,過了一把皇帝癮不說,把塵世一個女子能享有的都享有了。然后回歸佛的位置,安坐于一隅,受故鄉(xiāng)民眾供奉。
一個女人的一生,超越了億萬女人的身心集合。然后她以佛的力量,潛行于世。
成為億萬癡情女人,黑暗里的支柱。
注:文水則天圣母廟中,端坐的武則天面頰豐腴,神態(tài)安詳,拿著一柄如意,佛般超脫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