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風啟蒙精神及其在辦刊中的體現(xiàn)*

楊文忠

(河南機電高等?？茖W校，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0)

胡風受時代與魯迅個人的雙重影響，對五四精神始終都充滿敬意，對“五四”有著非常濃厚的情結，這是他啟蒙思想的來源與堅持不懈地戰(zhàn)斗的精神支撐。這些因素，在胡風創(chuàng)辦《七月》、《希望》等刊物的過程中都有體現(xiàn)。

1 反思文壇現(xiàn)象

“五四”精神的滋養(yǎng)使得胡風的啟蒙意識與批判精神得到強化。如對于“革命文學”，胡風始終能以中肯的態(tài)度看待?！案锩膶W”創(chuàng)作視域的拓展，使作家與對象走向融合狀態(tài)，文學格局呈現(xiàn)開放性狀態(tài)，這一切都使胡風表現(xiàn)出了亢奮和樂觀的心情。但是，“革命文學”的理論主張呈現(xiàn)出一種主導傾向，即對文學本位的退守。這種傾向不僅弱化了作家的主體意識，同時也弱化了文學基質。胡風試圖對這種傾向進行反撥與制衡，有意識地對文學本性及作家主體情感、意識進行闡釋。胡風曾經在“左聯(lián)”工作過一段時間，這段經歷加強了胡風對當時文學現(xiàn)狀的體認，他深切地感覺到文學被漠視與弱化，于是，胡風希望改變這種情況。

他所創(chuàng)辦的刊物就是以此為中心點展開，一方面超越公式化、口號化，掘發(fā)“真情實感”的文學品格與健康基質，關注文學自身特點;另一方面執(zhí)守“啟蒙”主題，堅持文學的戰(zhàn)斗性追求。他在堅持文學的美學品格的同時堅守文學的批判精神。他認為，戰(zhàn)爭環(huán)境的開放性為文學的發(fā)展提供了可能，但不少文學家卻在文化實踐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偏差，他說:“當作家在的戰(zhàn)斗意志燃燒起來的時候，往往不能和生活內容相溶合，他的熱情的聲音好像不是發(fā)自溫暖的胸脯，當作家在紛至沓來的生活形象里面感到驚異的時候，往往不能通過他的主觀認識能力去把握住事件的本質的意義，我們在他的作品里面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但結果常常是一片模糊?！保?］647于是胡風有意識地對那些不良文學傾向進行反撥。胡風認為，造成這種傾向的原因更多來自于作家的主體認識，而不僅僅是創(chuàng)作技巧和能力的問題。這種創(chuàng)作現(xiàn)狀激發(fā)出胡風更深層次的文學思考:在戰(zhàn)爭環(huán)境下作家是否給予文學本體應有的關注，是否以嚴肅認真的態(tài)度對待創(chuàng)作。

事實上，胡風創(chuàng)辦刊物之初就是以同時代其他刊物作為參照的，對他本人所辦刊物的定位非常明確。比如他對抗戰(zhàn)初期的《吶喊》內容的空泛表示不滿，甚至對當時極富盛名的大型刊物《抗戰(zhàn)文藝》也有諸多異議，這一點從胡風和他的同伴們在《希望》上批評沙汀、姚雪垠、碧野甚至茅盾等《抗戰(zhàn)文藝》推崇的作家及其作品就可以看出來。胡風曾說《抗戰(zhàn)文藝》的“文章雖然有些不免空一點，但卻是盡可能把握住了團結抗戰(zhàn)這個大方向”［2］376，在肯定《抗戰(zhàn)文藝》團結抗戰(zhàn)的立場的同時，對其文學層面的定位提出了委婉批評。難怪當時在胡愈之向胡風提出將《七月》與《抗戰(zhàn)文藝》合刊的建議時，被胡風委婉但果斷地拒絕了。這與他認為兩個刊物的性質和讀者都大不相同有關。胡風將《抗戰(zhàn)文藝》與《七月》的區(qū)別定義為“陣地戰(zhàn)”與“游擊戰(zhàn)”，在《七月》的《編完小記》中胡風曾經說過:“就雜志說，有的能夠讓名家都兼收并納，組成一望‘驚人的陣線’，也有的只愿用微力在讀者里面開辟一條小路?！保?］

在這種觀點的指引下，胡風始終堅持《七月》只能打游擊戰(zhàn)，而不可能像《抗戰(zhàn)文藝》那樣打陣地戰(zhàn)。胡風對《七月》及《希望》的“游擊戰(zhàn)”的定位顯露了他對《抗戰(zhàn)文藝》的不滿，因為所謂“驚人的陣線”缺少實效，而“游擊戰(zhàn)”卻自由靈活而具有實效，胡風正是覺察到了這點才決定以《七月》和《希望》“開辟一條小路”。

由于對文藝界精神狀態(tài)極大不滿，胡風開始在《希望》上大力倡導“主觀戰(zhàn)斗精神”。無法回避的一點是，由于抗戰(zhàn)的爆發(fā)，人民成為歷史的主體，其地位隨著戰(zhàn)爭的深入也逐漸突出。人民與知識分子的關系進入作家的視野，從文學層面來看，這是文學精神與歷史精神的拓展與進步。但是，由于部分作家缺乏思考力與創(chuàng)造力，模式化、公式主義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重要問題?；趯Α拔逅摹蔽膶W的理解與繼承，胡風在辦刊的過程中自覺設立了對反向文學偏差傾向的體認，自覺地設定了《七月》、《希望》等刊物的發(fā)展思路:引導文學作品的健康本性，同時建設作家的自我主體意識。

2 確認自我角色

胡風是文藝理論家、編輯家與詩人，是多重文學身份的集合者。在文藝理論思想上，胡風堅持文學啟蒙的立場，追求文學的社會有效性。在工作的過程中，胡風發(fā)現(xiàn)該追求的實現(xiàn)需要需要以較大范圍的公共話語權為前提，而報紙與文學雜志正好為該追求提供了廣闊的空間，發(fā)表與出版成為實現(xiàn)文學社會化的有效手段。在《七月》之前，胡風的編輯生涯早己開始，他曾編輯過《海燕》、《木屑文叢》等刊物，這些經歷潛在地影響了胡風之后的職業(yè)定位，同時也為他積累了豐富的編輯經驗。也正是在此過程中，胡風愈發(fā)意識到文學刊物作為一種有效的文化陣地的重要性，于是自覺選擇擔當了公共話語空間開辟者的角色，并逐漸將這種編輯工作內化為自覺的革命行為與職業(yè)選擇。胡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創(chuàng)辦刊物既可以凝聚與自己具有同樣文學理想的文學力量，使文學向著健康的方向發(fā)展，同時又可以貫穿自己的理論思想，使刊物顯示出獨有的風格。因此，胡風追求主體意識的啟蒙的文藝理論在《七月》《希望》刊物中始終居于本原思想結構的中心位置。

胡風是優(yōu)秀的詩人，他對詩歌的理解充滿了強烈的感情色彩。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以不同方式投入戰(zhàn)斗的文學家有很多，具有詩人氣質的胡風憑著他對詩歌以及民族解放事業(yè)的忠誠與熱愛，是很有可能促使他選擇詩人這一文學角色的，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通過編輯刊物去戰(zhàn)斗的革命方式。胡風的這一選擇必然會使胡風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胡風個人的文學創(chuàng)作，比如編輯、校對期刊會大量占用其原本可以用來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間等。毫無疑問，胡風具備詩人的敏感氣質，即便沒有用來進行創(chuàng)作，但對于他所從事的文學刊物編輯工作而言，也是很有利的條件，因為這不僅可以使他從無數(shù)的稿件中發(fā)現(xiàn)最優(yōu)秀的作品，而且還可以用文藝理論指導創(chuàng)作實踐，使其理論文字充滿了質感。從胡風作為編輯家與文藝理論者而言，其成果比他創(chuàng)作的詩歌具有更加經久不衰的魅力。胡風前期的文化活動，更準確地說，那是一種出于對文學、對民族解放事業(yè)熱愛自發(fā)的行為，不是一種職業(yè)定位，在創(chuàng)辦雜志與為了雜志的生存而不斷努力的過程中，編輯工作逐漸內化為工作與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胡風對刊物的深厚感情是常人無法理解的。《七月》被迫?？瘯r，胡風傷感地說:“刊，就是這樣讓人捏死了?！保?］198極具感情色彩的語詞顯示了他對刊物的深切的惋惜之情。

3 繼承魯迅精神

七月作家群體在其回憶性文字中體現(xiàn)出的最為明確的一點，即他們在領悟并接受胡風的文藝思想之后，得出胡風乃是繼承并發(fā)展了魯迅先生的文學理念的。盡管魯迅一直排斥所謂“導師”的概念，但他在青年中卻一直占有極為重要的精神地位。眾所周知，魯迅晚年與胡風關系極為密切，這必然會影響許多青年對胡風的認可程度。事實上，魯迅留給胡風的精神印象在二人的交往過程中也一直在逐漸加深，我們有理由相信胡風的刊物鮮明地彰顯了魯迅的地位，胡風本人一直以“魯迅的后繼者”來要求自己。魯迅逝世后，《七月》刊物一直堅持發(fā)表一些具有濃烈的情感色彩的周年紀念性文章，如紺弩的《人與魯迅》、柏山的《活的依舊在斗爭》、蕭紅的《在東京》、蕭軍的《周年祭》等。胡風還特意在編后記中聲明:“我們只能在很小的規(guī)模上紀念先生，但卻自信沒有存分胙的心理，我們的紀念只能是一個寒傖的儀式?！保?］

魯迅個人特別喜歡木刻作品，所以他被稱為“中國木刻之父”，而胡風似乎也無意中繼承了魯迅先生的這個愛好，《七月》的封面及插圖大多數(shù)為木刻作品?？镏屑硬鍒D，這是魯迅的辦刊方式，胡風采用相同的方式，顯而易見體現(xiàn)出他對魯迅精神內涵的認同性理解。除了在刊物形式層面影響著胡風之外，魯迅更影響著胡風的辦刊精神品格及其對《七月》等刊物內質的深層探詢。胡風始終堅持獨立的色彩，注重刊物的同人特色，這一點受到了當時主流批評家們的批評。馮乃超等人曾對胡風表示，希望《七月》發(fā)揮指導性，成為組織性刊物。而胡風經慎重考慮之后，并沒有采納這一建議。首先，1936年的革命文學論爭明顯表現(xiàn)出文學“啟蒙意識”的弱化，這使一向重視文學啟蒙精神的胡風認為自己此時與對方有著不同的文學追求。其次，胡風根據(jù)自己在左聯(lián)的工作經驗，認為外在的框架可能成為制約文字本性的束縛，外在的組織性不一定帶來內在的凝聚力與向心力。由此看來，胡風對主流批評的拒絕反映出他對文學刊物冷靜與理智的定位。

胡風之所以有這種清醒的認識與魯迅對編輯刊物的認識有著非常緊密的聯(lián)系，魯迅先生曾在20年代編輯過刊物，也曾間接支持過某些文學刊物，這些刊物都具有很強的民間色彩和自己的個性，對新舊文藝的繼承性十分重視。1928年，脫離創(chuàng)造社的郁達夫與魯迅一起創(chuàng)辦刊物《奔流》，介紹托爾斯泰、易卜生等作家，因這一行為被革命文學派看成是時代的落伍者甚至反動者。而1937年胡風創(chuàng)辦《七月》恰恰是在革命文學論爭剛剛結束后，其心境與處境都和魯迅極為相似。胡風對刊物個性的堅守表現(xiàn)在他始終注重雜志對社會、尤其是對知識者個人的自我批判，始終注重雜志內在的個性要求。胡風和魯迅都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文學理想與“主流”之間存在分歧，當后者表現(xiàn)出兼容他們的傾向的時候，他們則努力保持個性特色，堅守啟蒙話語，并做出最大程度的抗爭。這一點也正是胡風創(chuàng)辦刊物的啟蒙性追求。

［1］胡風.胡風全集(第2卷)，［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2］胡風.胡風全集(第7卷)，［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3］胡風.編完小記七月，1939，4(1).

［4］胡風全集(第9卷)［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

［5］胡風.編后記［J］.七月，1939，4(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