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魚兒
考進中學時,學費成了一只攔路虎。晚上,我看見她在翻看床褥下面壓著的越來越多的當票(家里已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好當了)。
三歲那年,在外地經(jīng)商的父親突患腦溢血逝世。母親攜高齡的祖母和我們四個年幼的女兒趕去奔喪。由于年紀太小,那時我?guī)缀鯖]有什么記憶,唯一留在腦海里的是這樣一個畫面:爸爸的遺體放在一個竹床上,熟睡了一樣,嘴里含著幾個銅錢,枕旁放著幾個饅頭,這是什么風俗也弄不清。使我刻骨銘心、至今不能忘卻的是:母親在地上打滾,同時發(fā)出凄慘的嚎啕悲鳴。那年母親36歲。
我兒時上學最高興的事是:每天下午放學回家,走到快到家的那個丁字路口時,遠遠地就看見媽媽立在我家小巷頭的身影,她在翹首盼望著、等待著,一旦發(fā)現(xiàn)了我就興奮地呼喚起來。
考進中學時,學費成了一只攔路虎。晚上,我看見她在翻看床褥下面壓著的越來越多的當票(家里已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好當了)。第二天,她攙著我的手走進了教導主任貞姆姆的辦公室(我讀的是天主教教會中學,修女貞姆姆掌管學校大權),她向貞姆姆訴說我失去父親、家庭窘困的境況,終于獲得同情,給我免去了學費。
升高中時,為了不用繳學費,畢業(yè)后又立馬可以分配工作,盡管我對數(shù)理化悟性不高,也硬著頭皮去報考了揚州中學水利工科。發(fā)榜那天,媽媽和我一起去看榜,我心里緊張極了,以至出了一手心冷汗。當我去握媽媽的手時,誰知她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后來終于在榜上找到了我的名字,媽媽高興得大聲對我說:“快回家,下碗面給你吃!”那時能吃到一碗陽春面,不能不說是很高的獎賞了。
1951年,我們揚州中學和全國一樣,開展了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運動。我熱血沸騰,決心響應號召,上前線去保衛(wèi)祖國,我報名參了軍。媽媽當時在農村,幫助當小學教師的二姐帶孩子。她得知消息后,趕回揚州。那兩天,她一直不正面對我,也不對我囑咐什么,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在為我整理行李,默默地流淚。我也不敢正面和她對話,我怕她的眼淚會動搖我的決心,一直到我匆忙地隨部隊走了,也沒有見到她來送我。
四年以后,我獲得了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探親結束返隊時,她戀戀不舍,一直把我送到鎮(zhèn)江(從揚州出發(fā),要乘長途汽車,經(jīng)六圩,再乘輪渡到達鎮(zhèn)江)。當我登上北去的火車,火車開動時,她卻又去買了幾個包子,一直追著火車,把包子從窗口遞到我的手上。我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但是她慈祥、剛毅、堅韌的身影卻像刀刻、火烙一樣永遠印在了我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