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明
被譽為“新的海中之島”的新西蘭,太陽比中國早升起來5個小時。在新西蘭逗留的4天里,我們實際上就在北島的奧克蘭和羅吐魯阿之間來回奔走。
在這僅有的4天里,幾乎天天都是細雨濛濛,太陽只是在中午偶爾露一下臉。不過,細雨帶來的清新空氣和寧靜,給了我們沿途的好心情。
從奧克蘭乘車前往羅吐魯阿,沿途風景美極了。連天的草地,大群的牛羊,少量的點綴其間的低矮牧民住房及排排牛欄,拼構成了只在新西蘭才能看得到的美妙鄉(xiāng)村圖畫。
給我們一路開車、翻譯、導游的活,均由一個姓黃的新西蘭籍華人包攬。黃先生五十歲左右,是上世紀90年代初隨“知識移民”潮來到新西蘭的。
據(jù)黃先生自我介紹,他80年代中期清華大學畢業(yè),分配在北京一所研究生物工程的研究所里。工作了幾年后,被公派到新西蘭學習和研究生物工程。兩年后,自己辭了職,跳槽私人干起了旅游業(yè)。接著又把在國內(nèi)的妻子也移民了出來,再接下來就是辦綠卡、入籍和生孩子、買房子買車子。黃先生一路走下來,算了算也花了大約十年的時間。目前,黃先生在奧克蘭擁有了一套帶花園和車庫的300多平米的獨立別墅和一輛21座旅游車、一輛小轎車,一個漂亮的、只會說英語的女兒,當然,還有他自己私人的旅游公司。
一路上,黃先生熟練地開著車,說著純正的北京普通話和標準的英語。準確無誤并略帶夸張地向我們一一介紹著新西蘭的各種人文地理、政治商業(yè)、名人佚事、新聞娛樂等情況。黃先生邊開車邊不斷地扭過已經(jīng)開始花白的頭來,微笑禮貌地回答著我們提出的一些既復雜又簡單、既深邃又幼稚的問題,并嚴格按計劃指導著我們該上廁所則上廁所,該吃飯則吃飯,該下車看景點就看景點,該住店就住店。
我注意到了黃先生一直把新西蘭叫做“紐西蘭”,并把“新幣”稱為“紐幣”。為此,我專門請教了他。他說是的,新西蘭意譯為“新海中之島”。除了國內(nèi)的同胞翻譯并叫做“新西蘭”外,臺港澳同胞和海外華人都譯叫做“紐西蘭”。而且,黃先生的口音里,那個“紐西蘭”的“蘭”字,好像被他讀成了“來”字,我聽起來就成了“紐西來”。
這么一個小小的讀音差異,聽起來有那么幾分親切隨意的味兒。我感覺到了黃先生及許多定居在新西蘭的華人已經(jīng)融入了這個國家,并隨意自然地用“紐西蘭”昵稱這個他們將要永遠生活下去的國家。
如此,我想多說些我在新西蘭所見到的華人華僑同胞的情形。
在這個只有20萬平方公里,400萬人口的海洋島國里,華人大約有20萬人。其中1/3是已經(jīng)拿了綠卡和入了新籍的,1/3是大陸、港澳臺來的留學生,還有1/3是正在辦理綠卡和爭取入籍的干著各種工作的華人。
除了整天形影不離的黃先生,我還接觸到了另外一些華人。
在新西蘭第一大城市奧克蘭的一個清新寧靜的早晨,黃先生將我們帶到了位于市中心附近的一座具有中西合璧建筑風格的大樓前。在樓前大門口的匾牌上,我見到了一行漂亮的仿宋行書字:“新西蘭華人文化沙龍”。來到二樓的會議廳,又欣喜地看到了我們的五星紅旗與新西蘭國旗并列懸掛在會議廳中間的墻上。漂亮干練的文化沙龍主席徐女士笑吟吟地在大廳門口迎接了我們一行。圓形的會議桌上,已經(jīng)坐了十幾位年長的華人,他們都是入了新西蘭籍的華人藝術家,有作家、詩人、書法家、畫家等。我們?nèi)胱?,徐女士用標準的普通話給我們介紹了文化沙龍的基本情況。這個文化沙龍是一個經(jīng)過注冊的常設機構,它的支撐平臺是由沙龍主辦的華文《新西蘭聯(lián)合報》。沙龍和報紙的宗旨是連接中國與新西蘭的文化橋梁,促進兩國文化交流,傳播光大中華文化。
我們與這些新籍華人進行了藝術交流,互贈作品并現(xiàn)場書畫觀摩,大家意濃未盡。這些愛國的華人藝術家對祖國濃濃的感情和眷念,對中華文化的熱愛和不遺余力的傳播,深深地感動著我們。整個三樓是《新西蘭聯(lián)合報》的編輯工作地。我們看到二十多個男女年輕人在電腦前專注地工作著。這些年輕人大多是新籍華人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了,也有少數(shù)中國留學生來這里打工的。見到我們,他們都起立給我們鞠躬行禮,并送以熱烈的歡迎掌聲。據(jù)介紹說,這些年輕人每周的平均績效工資約有一千元新幣。
我依然注意到,沙龍里的所有華人,均稱新西蘭為紐西蘭。
晚飯,我們是在奧克蘭唐人街一家華人開的中餐館吃的。飯館的老板祖籍廣東,已經(jīng)來新西蘭三十多年并入了新籍。吃飯時,我們欲打開從國內(nèi)帶來的一瓶紅花郎酒喝,老板一見馬上疾步過來喝道:“媽的,不行,不行!要收開瓶費40元新幣的!”光頭肥胖的老板板起一副嚇人的面孔,態(tài)度橫蠻的樣子,著實嚇了我們一跳。見無法通融,我們只好收了酒作罷,吃中餐的雅興頓時大減,只好默默地草草吃了走人。這位光頭老板不僅對我們一行如此態(tài)度,飯間觀察,飯館里還有十幾桌中國人用飯,光頭老板照例是大聲呵斥,照例是罵了娘的。
出了飯館,我們邊走邊議論,老板堅持飯館規(guī)則沒錯,但態(tài)度橫蠻,不該罵人。此時,對面過來一位中年婦女攙扶著一位七八十歲的老漢(也是華人),聽見了我們在說四川話,兩人停下來問道,你們是四川老鄉(xiāng)嗎?我們說是啊,老漢激動地說,老鄉(xiāng)啊,我是四川廣漢人,來這里五十多年了,家鄉(xiāng)還好嗎?地震后情況如何?兩父女對我們非常地友好和親熱,頓時把剛才在飯館里吃飯時的郁悶一掃而光。我們一一回答了老人問的問題,并熱情地邀請他回成都老家看看。幾乎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而遭遇到的不同華人的態(tài)度,著實讓我們唏噓感慨不已!
華燈初上,整個奧克蘭城在夜景中閃爍隱約,美不勝收。我們相約去了幾家華人開的小商店買東西。這是一家臺灣華人開的藥店。微胖發(fā)福的女老板熱情有加地接待了我們并泡來了茶,跑前跑后地一一給我們介紹著幾種上好的保健品。“如今大陸開放了,富裕了,多買點保健品帶回去保養(yǎng)身體吧!”女老板認真熱情地說。在好心情和對臺灣同胞的特殊感情的驅(qū)使下,我們都買了一些保健品,女老板高興地給我們打了七折,并送我們到街上。
隔壁是一家來自大陸溫州的華人開的服裝店,店主是一對母女。女兒長得很漂亮,白天上學讀書,晚上幫母親照看生意。這間店鋪不大,墻上掛滿了各式衣服。這對母女很熱情,很會算賬,將每件衣服的價格與國內(nèi)同一品牌價格比照計算出來告訴我們。確實,她們的價格比國內(nèi)約低30%。她們以溫州人的精明和熱情贏得了我們的好感,(估計也同樣贏得了所有來店顧客的好感)我以20新元一件的價格一口氣買了4件美國PoloT恤衫。在與她們的交談中得知,女兒是自費來新留學,從高中一直讀到了大三,以后還要考研。母親專門來開店陪讀,用賣服裝的利潤補貼女兒每年約二十萬人民幣的支出。母女倆剛剛拿到了綠卡,這間服裝店打算長期開下去,主要顧客是華人,也有少量的當?shù)厝藖砉忸?。我們還得知,她們每年中秋節(jié)要回國一次,與國內(nèi)的親人團聚團聚?!拔覀兊母谥袊?,必須每年要回去一次?!迸畠簞忧榈卣f道。
在我們住的酒店旁邊,有一幢專供各國留學生住的學生公寓。酒店和學生公寓臨靠著一片人工湖,湖堤上有長長的彎彎曲曲的木質(zhì)走廊,湖里有不少黑天鵝和野鴨子在水中嬉戲,整個湖的周圍寧靜極了。早晨,不少的中國留學生來到湖邊讀英語、看書。我也去湖邊晨練,有幸和幾位中國留學生進行了些交流。小L是一個留著長發(fā)個子高挑的男生,來自上海,在新讀完大學正準備考研。他說讀研完了就在這里找份工作,不想回國了。我問他國內(nèi)的爸媽以后咋辦?他說,等我入了新籍再把他們接來就得了。按新西蘭法律,移民入籍的外國人,只要是獨生子女,便可以將雙親移民,如果有兄弟姐妹,就視情況只能移一個老人。小L對新西蘭的自然條件和社會福利待遇很滿意,很向往。他說這里雖然就業(yè)從業(yè)競爭都很激烈,但大體是公平的,只要你能干又有能力,不會找不到飯吃。在國內(nèi)就不同了,千軍萬馬去競爭一個職位,免不了背后會有暗箱操作和骯臟交易。
小Z坐在湖堤上,雙腳浸在水里看書,我走過去打了招呼并挨著她坐下,她禮貌地放下了書,與我交談起來。這位漂亮白皙的姑娘是成都人,正在讀大二,也是打算讀完大學再讀研。她除了白天上學,晚上都要去一家華人餐館打工,以補充經(jīng)費的不足。她說爸媽在成都荷花池做小生意,每年最多給她10萬塊錢,其余的就靠自己打工解決。我問她,每晚打工能掙多少?她說大概有100新幣,有時客人多老板高興會多給點。她還說,在這里就是租房貴了些,每月要一千多新幣,其他生活費用還不算太貴。我又問她想家不,她笑了笑說,咋個不想呢,但沒辦法啊,要想活得好一點,就得忍著。剛來的第一年很想家,現(xiàn)在已習慣了,反正每年春節(jié)都要回去的。
在奧克蘭的4天早晨,我都要去湖邊轉(zhuǎn)轉(zhuǎn),除了和小L小Z做過較深入的交談外,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我不解的現(xiàn)象。就是我見到的不少中國留學生他們在互相招呼和交流的時候都講的是英語,從未聽見他們說華語。開始我以為他們是相互練習英語,后來問了導游黃先生,他說華人留學生除了和國內(nèi)來的人說華語外,其余任何時候都說英語。黃先生還說包括自己的女兒,還有出生在新西蘭的第二代,第三代華人,有大半的人已經(jīng)不會說華語了。得知這個情況后,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沉默了許久許久。湖邊的早晨,陣陣晨風貼著湖面吹來,有時還灑落下一陣細雨。我感覺到了一些涼意,而那許多晨讀的留學生仍然專注地看書交談,不在意我的離去。
我沉思著邁著沉重的腳步繼續(xù)往湖邊草叢的深處走去。我的腳步聲驚飛了還在晨睡的幾只野鴨,野鴨嘎嘎的叫聲將我的沉思驚斷。晨曦還是在一陣細雨后展露了出來。我來到草坡的高處,看到了大海,也看到了幾座隱隱約約的小島。我倏然想起,大陸著名詩人顧城就是在其中的某個小島上長住,并自行了斷了自己的生命的。顧先生當年把如涌詩潮,把風花雪月和一腔熱血同時灑在了這塊異鄉(xiāng)的土地上。我不了解他當時的心境和原由到底如何,但是,他是一位中國人,一個中國著名詩人,這點,是永遠不能更改的。作為做文字工作的同行,我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
夜已經(jīng)很深了,我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沒有絲毫睡意。在短短幾天的時間里,我所見到的各式各樣的華人同胞的情形不得不使我思索一些問題。在澳洲的幾十萬華人,無論他們是以何種方式何種目的登上澳洲的,他們或留學、或經(jīng)商、或打工、或從事文化旅游中介,華人們各盡所能,打拼在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各個社會層面和各個角落。無論時間長短,他們都緊緊地依附在這塊異鄉(xiāng)的土地上,將命運交給了這個不是他們祖籍故鄉(xiāng)的國度。無論是怎樣的漂泊和辛苦,他們都傳承發(fā)揚著中華民族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天性。雖然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人都堅守著,追逐著做一個澳洲人,一個有著澳大利亞或新西蘭國籍身份的澳洲人這個信念和目的,但是,我依然認為他們是華人,是我們的手足同胞,依然值得我們關注、關心并尊重。
就要離開澳洲了,在奧克蘭國際機場乘坐香港國泰CX311航班飛回香港再轉(zhuǎn)機成都。在候機廳里,我看到了將與我們搭乘同一航班的幾十個臺灣同胞。他們與我們一模一樣,說同一種語言、寫同一種文字,站在一起沒什么分別。此時大家近在咫尺,相互用微笑的眼神友好地打招呼,雖然沒有直接的語言交流,但仍然有十分強烈的認同感。是的,我們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都是龍的傳人。此刻我們同時從澳洲奧克蘭國際機場出發(fā),卻要回到被海峽相隔阻的不同地方,我突然覺得一種骨肉分離時的徹骨的痛,這種痛深深地浸入了我的骨髓。
飛機轟鳴著騰空而起,載著我們,也載著機上的所有華人,包括臺灣同胞,飛向了魂牽夢繞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