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芳
胡德夫的歌聲是跟生活合二為一的。
6月中旬的那個夜晚,
《都市周報》舉辦的西湖音樂節(jié)。已經(jīng)下了一天暴雨的杭州,執(zhí)著的觀眾穿著雨披撐著傘在翹首期盼。一架鋼琴被抬上了舞臺,人群里一片歡呼。穿著一襲白衣頂著白發(fā)白眉的胡德夫走到鋼琴前落座,人群里是更熱烈的掌聲和歡呼。
他閉著眼睛,彈著鋼琴,放聲高歌。干凈而富有磁性的歌聲穿透空氣,穿透雨霧,聲聲敲打著觀眾的心房。
在“娜魯灣”的歌聲里,人們用心聽到的,和歌者閉著眼睛看到的,都是這樣的畫面:海風、沙灘、叢林、椰子樹……
在杭州這個到處郁郁蔥蔥的地方,胡德夫說他找到了家鄉(xiāng)的感覺?!熬G”,是他記憶里最重要的東西,是令他一生為之著迷的絕美風景。
生活就是一首歌
今年61歲的胡德夫,被稱為“臺灣民歌之父”,也有人叫他“臺灣的鮑勃·迪倫”。他是臺灣第一位自彈自唱、舉行作品演唱會的歌手,引領(lǐng)無數(shù)華人歌手唱起自己的歌。李宗盛說:他是沿著靈魂,從心里唱著歌。
當胡德夫還是一個孩子的時候,大他20歲的雙目失明的哥哥,把他從大山里的家鄉(xiāng)帶到都市去讀書。胡德夫說:
“雖然哥哥眼睛看不到,但是他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未來。”哥哥帶他去的是一個漂亮的學(xué)校,叫淡江中學(xué)。在那里,胡德夫受到了音樂的啟蒙。
18歲,為了給父親湊錢做手術(shù),從臺大外文系肄業(yè)的胡德夫跑到咖啡廳唱歌。他不會五線譜,唱歌、彈鋼琴全部是自學(xué)。剛開始唱得比較多的是英文歌。那個時候,來喝咖啡的人很多,來聽歌的藝術(shù)家更多。洪小喬在整理歌譜,胡茵夢在想有沒有機會上臺,張杰在畫荷花,張艾嘉逃學(xué)來聽歌。
有一次,他唱了一曲小時候聽爸爸唱過的《美麗的稻穗》,全場觀眾起身鼓掌。這首歌震撼了胡德夫自己,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田地有多荒蕪”。胡德夫跟好友李雙澤、楊弦一起,開始了上世紀70年代轟轟烈烈的“校園民歌”運動,提倡“唱自己的歌”。
他們開著卡車,把鋼琴搬到車上,到巷子里去唱。在胡德夫等人的影響下,涌現(xiàn)出了葉佳修、梁弘志、施孝榮、吳楚楚、彭國華、侯德健、蘇來、羅大佑等一大批十分優(yōu)秀的音樂人,隨后臺灣樂壇真正進入了流行音樂時代。
除了唱歌外,胡德夫還做過很多事。他當過玩具公司的老板。他還開了臺灣第一家的鐵板燒。
在外人眼中,他有“空白的十年”。相當漫長的那段時間里,他“和臺灣失去了聯(lián)系”。他也曾經(jīng)問自己,到底自己在做什么,落得和歌唱疏離、家計壓力沉重、和前妻離婚、全身又長骨刺?
40歲這個階段時,他陷入人生的谷底。因為骨刺的痛苦,他曾想自殺,覺得“人生大概就到這里為止?!币驗闆]有能力管孩子,他把他們送到收養(yǎng)孤兒的兒童之家。那是一個中秋節(jié)的晚上,萬家團圓的時候,他卻面對家庭的破碎。揮別啜泣的孩子后,在茄冬樹下,胡德夫蹲下來失聲痛哭。他跟上蒼說,再讓我唱歌吧,一年之后我來接孩子。
他回來了,繼續(xù)唱歌。他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當歌手。問他不唱歌的那些年辛苦嗎?胡德夫說,
“那也是一首歌。這個過程也是一首歌。沒有那幾年,我不會知道歌從哪里來,也不會知道歌在我人生的意義。”
2005年,胡德夫發(fā)行了第一張專輯《匆匆》,那年他55歲?!洞掖摇肥珍浟撕路蛟谶^去30年問陸續(xù)唱過的12首歌。在胡德夫早年就讀的淡江中學(xué)的小教堂里,錄制了這張專輯。唯一的伴奏樂器,是30多年前那架斷了兩根弦的老鋼琴。
這張遲到了30年的唱片,是歌聲,是生活,亦是風景。
請到我們部落來
胡德夫是卑南族人。早年他寫的第一首民歌,叫《牛背上的小孩》。歌里唱道:溫暖柔和的朝陽,悄悄走進東部的草原,山仍好夢,草原靜靜,等著那早來到的牧童。終習(xí)赤足,腰系彎刀,牛背上的小孩已在牛背上。眺望那山谷的牧童,帶著足印飛向那青綠,山是浮云,草原是風,唱著娜魯灣的牧歌。
閉上眼睛聽這首歌,腦中浮現(xiàn)的是美麗的風景。1l歲之前,胡德夫就是歌里寫到的這樣一個牧童。光著腳丫,腰系彎刀,一邊唱歌,一邊放牛,少的時候一只牛,多的時候三只牛,很是愜意。那是卑南族小孩子的真實寫照。
卑南族人口有9000多。這是一個喜歡唱歌跳舞節(jié)慶一定要戴花環(huán)的民族?!跋矚g唱歌,喜歡跳舞,這是我們的傳統(tǒng)?!焙路蛘f。種小米時,拔草時,互相幫忙蓋房子或是耕作時,都有歌聲相伴。
歌聲是一種抒發(fā),是對生活的一種贊頌。胡德夫剛到都市里去的時候,沒有人聽得懂他講的話,他經(jīng)常偷偷跑回家去唱歌,到樹林里抒發(fā)自己的心情。至今他都很迷戀自己部落的生活,有空了或是想他們了,胡德夫就回部落里住一段日子,過著跟族人一樣的生活。
最近幾年,每次到年底,胡德夫都要回到卑南族部落里參加年祭。
有一種叫“除喪”的風俗,是現(xiàn)在漢人很難看到的。有喪事的人家,可能整年都處在憂傷里邊。在新年的開始,全村的人,包括長老、婦人、年輕人,都會到上一年有喪事的人家,唱著歌安慰他們,幫他們家里除掉這個喪。然后把花環(huán)戴到家里每個成員的頭上,穿上禮服,一同參加部落的喜慶活動。
除喪是卑南族特有的一項祭儀,場面讓人非常感動。一方面是傳統(tǒng)的歌謠的展現(xiàn),一方面是他們對自己部落人的那種愛,鼓勵,和關(guān)懷。每一個需要被除喪的人家都會去到,沒有一家會被遺漏。
在一系列的年祭活動里,還有一種少年祭,因為有祭猴儀式,又被稱為猴祭。猴祭開始時,少年們先是聆聽長老的訓(xùn)示,接著手持長矛、提著草猴繞行部落,再來到祭場,進行類似馬拉松的長跑,最后才是殺猴的儀式。祭典最后,年長的少年們會以竹子鞭打少年屁股,代表認同少年的成長而升級。
卑南族借著刺猴培養(yǎng)少年的膽識及殺敵的氣概。13歲的時候,胡德夫參加過這種儀式。
說起自己部落的美景和風俗,胡德夫一副很沉醉的樣子。那種純粹的、自然的東西,是他最喜歡的。他認為,旅行一定要深日民間,看當?shù)氐娘L土人隋。臺灣200多個部落,他基本上都去過。說到最后,胡德夫發(fā)出邀請:歡迎到我們部落來,你們的自由行開始了。
臺東海岸線最美麗
胡德夫喜歡自然的東西,不管是聲音,還是風景。Naluwan(娜魯灣)是少數(shù)民族表示“歡迎”的問候語,他覺得這是人類音符中最美麗的發(fā)音,是音樂的源泉。而談到風景,他首先要推薦的,是家鄉(xiāng)臺東。
胡德夫認為,歌是對生活的一種贊頌。他唱過的歌里,有很多對家鄉(xiāng)的描寫。倘若一問光線晦暗的屋子里緩緩流動的是胡德夫的音樂,你便能看到連綿的山巒、汩汩的溪水、廣闊的海洋、自由的飛鳥。
那首讓人安靜的《太平洋的風》,曾獲得2006年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最佳年度歌曲。他生活的一個夢想,就是希望能看著大山,背著太平洋,有自己小小的一塊園地。每次有朋友來,他可以告訴他們,這是他長大的地方,能吹得到太平洋來的風。他有很深的太平洋情結(jié)。
世界各地他去過的地方很多,最美的還是家鄉(xiāng)臺
東。胡德夫的老家在大武山,在臺灣中央山脈的最南端,他們住在大武山的懷抱里。右邊可以看到大武山,左邊可以看到太平洋。他認真地說:
“那是我覺得最漂亮,不會離開的一個地方。就整個我的故鄉(xiāng)臺東來說,臺灣沒有那么干凈的地方了?!?/p>
在胡德夫的眼里,臺東是一塊凈土,有著最美麗的海岸線。他去過很多地方,很多海岸,比如說馬來西亞的檳城,也很漂亮,但海是黃色的。而臺東的海是青色的,有許許多多的海灣,是大小不同的海灣,有巖洞,有巖石。
不管是胡德夫還是胡德夫的妻子姆娃,他們都覺得臺東是最美麗最值得去的地方。
姆娃推薦了一個臺灣行的路線:可以沿著臺北,到宜蘭,臺東,花蓮,繞一圈,做這樣的環(huán)島游。宜蘭有溫泉。去花蓮的話,一般人都會去泰魯格公園。轉(zhuǎn)到臺東,有很多原住民歌手的聚點,可以在那里享受一下音樂。
聽原住民的音樂,有兩個地方比較有特點。一個是都蘭糖廠,很早以前是一個糖廠,現(xiàn)在被當作一個當?shù)啬贻p人創(chuàng)作音樂的不定期的表演場地。還有一個鐵花村最近比較有名,會有很多各地的樂手在那兒表演,有很濃的人文氣氛。
有人問胡德夫,如果去你的家鄉(xiāng)做客,推薦一些美食吧。這個可愛的老頭熱情地說:
“歡迎啊,我會把美食端出來的。米糕、烤乳豬、小米酒、糯米酒,味道都很美。”
樹林里喝點小酒最愜意
胡德夫的印象里,他最喜歡的一次旅行,是到南太平洋一個叫帛琉共和國的小國家。6年前去過,現(xiàn)在年年都惦記著去,可惜太忙,沒能成行。
那次旅行很開心。下了飛機,一看,哎喲,漂亮,古樸、原始,樹那么綠,海水那么藍。
那里的海岸跟臺東的比較像,海水都是百分百的透明。但是有一個牛奶湖,是與眾不同的。因為湖底沉淀火山泥,水色帶點乳白色的藍綠,海水變成不透明的牛奶狀,所以被稱為牛奶湖。
在牛奶湖里游泳,人會浮起來。因為水像牛奶,在水里看得不是很清楚。有一次游著游著,突然一條鯊魚過來了,嚇了胡德夫一大跳。不過,鯊魚很友好,游過來又游走了,不會傷害人類。
帛琉是一個很小的國家,才兩萬人。在胡德夫的敘述中,帛琉是個小而美的地方。那次去了一個星期。終身難忘。
不管去哪里,胡德夫都會帶著妻子姆娃。2006年4月,他娶了相識5年的布衣族姑娘姆娃為妻,這是上天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他去哪里,姆娃就跟著他到哪里。讓人聯(lián)想到《東邪西毒》里帶著老婆闖蕩江湖的洪七公。
胡德夫稱贊說,妻子姆娃照片拍得很好。除了拍照,姆娃還會在旅途上陪胡德夫喝酒。她是家人,是旅伴,也是酒友。
今年4月份,在北京演出后,他們在飯店的露臺上燒烤,喝酒,跟很多音樂人聊天。酒,是一直喝到了天亮。姆娃說,每次工作結(jié)束之后,兩人一定要喝酒。這是必須的。而她,通常是容易先醉的那一個。
他們喜歡綠色,喜歡在山林里的感覺。這次在杭州,胡德夫和姆娃下榻在西溪邊的曦軒酒店,那么蒼翠的地方,生機勃勃的地方,讓他們猶如置身在叢林里邊。放歌之后的夜晚,他們喝了“泰雕”,姆娃說,聽說是老板自己做的,特別香醇。
這,真是旅途中別有意味的小享受。